诗人例孤高，嫉恶甚仇寇。 施为偶不检，举俗腾谤诟。 两君赤子心，坎坷同所遘。 岂无平生欢，趋避惟恐后。 遂令绝代人，骈死鄙夫斗。 我读两君诗，哀涕辄盈袖。 摛词虽信芳，不解肆鱼臭。 怀君更自悲，呕心良可咒。 秋从林际归，万叶堕黄茂。 草虫助之鸣，切切近寒甃。 我静物愈动，四顾但眉绉。 独此海棠花，破块拥孤秀。 窈窕诚可哀，繁霜宁汝宥。 非天不厥杀，蓐收功未就。 兰蕙一萧条，已矣且自救。 西风吹血腥，扰扰尘暗昼。 危城蓄众哀，亡国喜私斗。 遂令一世民，日日游羿彀。 盗蹠亦有道，侧目孰敢诟。 壮士尽苍生，有虱在其冑。 悲哉掷万骨，与人作贵富。 坐思冯道语，佛出那得救。 酒薄幸可醉，不饮奈心疚。 峨眉西极挺奇秀，重峦叠嶂林深茂。 天人龙衮擅文章，藻米堂堂异丝绣。 就中椿坪三老椿，阅古霜皮岸耆旧。 干排岩岫招晓雨（「洪椿晓雨」为峨眉十景之一。），根卓洪荒固灵囿。 偏枯一体视禹勤，匠石惊逃脱羿彀。 我闻此树八千春，更八千秋成季候。 蜀国四万八千载，蚕丛鱼凫为之后。 三椿三阅春与秋，金牛之诳当在后。 政亥存亡反掌间，彭铿屡死敢矜寿。 我作此诗非偶然，童儿闻之面先皱。 转世成智德难量，应薄垂名昭宇宙。 朝菌晦朔尔何知，朝槿荣华难宿留。 再拜愿以椿为师，歌出金石酒堪侑。 西极挺奇峰，崔嵬表尊旧。 千佛万佛间，五云五方秀。 平视雪山寒，目击滇池漱。 旁通蛮与僰，独立成广富。 奇险转坦夷，奥折有旷茂。 真理本不颇，万象依腾凑。 一角锡瓦殿，架天为中霤。 昧爽海暾红，过午佛光漏。 不断妙香来，神监魅敢斗。 寒杉苍龙横，冻畦菜甲绣。 凡炊米不熟，汤沸茗弗就。 惟应携酒登，泻空壮灵宙。 同行裹毡裘，丰茸体难瘦。 听讲方等经（方丈圣观讲《方等经》。），僧炉亲法授。 共祷明日晴，太一礼东后。 且寻软脚春，徐闻狮子吼。 造物郁磊砢，豪纵不可究。 抟沙太古前，万有纷杂糅。 伟兹龙潭山，神工妙结构。 诡状谁雕锼，拟将真宰扣。 我来暮春时，幽探趁晴昼。 仄径缘纤毫，逶迤入云窦。 叠嶂涌奔涛，浓绿蟠烟岫。 山深尘氛净，树密岚光逗。 泉声殷地来，势如群峰斗。 一溪划然开，奔流下腾凑。 上洞排蜂房，嵌空若悬霤。 插根虚无底，澄波相盥漱。 何年起潜虬，攫拿恣奔走。 真形化为石，蜿蜒浑不谬。 或者鳖灵凿，更疑五丁镂。 不然岩壁间，之而何由觏。 颇闻此灵湫，故老传来旧。 溪流作浊清，雨睛验占候。 大哉乾坤内，谁何不在宥。 神物所窟宅，固宜灵境富。 蹩躠力已殚，汗袭轻裾透。 傍厂植荒祠，小憩风入袖。 访古碣半残，拂拭难为读。 故人邀我饮，殷勤意良厚。 倾杯倚丛薄，流水鸣相侑。 长啸踏花归，平楚夕阳瘦。 回首睇山英，胜游招我又。 待看云起时，甘霖浃宇宙。 山中十日晴，水落溪身瘦。 篱蔓坼红芳，风畦绿翻皱。 岭色连远空，松阴转晴昼。 翻思春夜时，雨脚床头漏。 空际走波涛，梦里蛟龙斗。 非无去国悲，幸免居夷陋。 往者二三子，清景不可又。 危楼百尺高，皂帽三年旧。 狂言颇骇俗，心事终悠谬。 欲刺东海船，去种南山豆。 松回溪上云，入我窗间岫。 坐久日影移，饥鼠喧晴昼。 岩居薇蕨荒，三年矧多又。 一卷郊岛诗，旁人笑寒瘦。 盍簪得石交，闻道吾已后。 相忘寂寞滨，所安固无陋。 幽寻蜡屐同，险韵尖叉斗。 抱柱终不移，缨冠宁忘救。 虚檐鳞甲飞，合眼风雨骤。 百蛰会有苏，惊雷已其候。 东洲有鸿儒，犹龙飞难囿。 道通今古界，学必天人究。 两间诞异才，此殆由天授。 忆昔方龆龄，敢补封神漏（一）。 经史日泳涵，诗文夜诵觏。 心摩韩夫子，正气浩然凑（二）。 面命有尊人，度与金针绣。 乾嘉乃家学，考据早精透。 奇筠得时雨，春来自嘉茂。 十六咏优昙，逸云出深岫。 一时惊耆老，和章纷纷就。 自兹露头角，高鸣开凤噣。 十八续艺文（三），学林拔新秀。 条理似串珠，妙解如醇酎。 古瀛二千年，著述几遍覆。 至今七十载，家邦称鸿构。 亦尝耽道典，减食致清瘦。 服膺因是子，静坐气弥宙。 名画力揣摩，传神蜕雕镂。 人物擅白描，山水极疏袤。 走笔如登巘，移形变状候。 运书喜重拙，求与汉魏簉（四）。 尺幅铺战阵，五龙绞成戊（五）。 力欲透纸背，势将吞宇窦。 当其未冠时，道艺久枕漱。 俯仰天啸楼，万卷杂然糅。 今古任纵横，不知昏与昼。 学如大海潮，百川聚其沤。 过目即铭心，捷手比飞狖。 陈思夸七步，对之亦惊仆。 贾生称俊才，相望应惭陋。 内美既如此，修能亦云富。 骐骥日长成，蹑风更驰走。 丈夫志四海，一隅岂能宥（六）。 纂修通志馆（七），卞璧初得售。 方志聚千种，历览如神佑。 楚辞考地理（八），何惮时论诟。 譬把隋侯珠，缒幽出深甃。 世人多不识，往往惊怐愗。 公起抉其微，论破千年旧。 书斋味正酣，不意战伐又。 倭奴日猖獗，华夏横狂兽。 辗转流千里，何地能逃寇。 行行到瑶山，境穷乃自救。 相从有诸生，仰之如哺鷇。 研杜身感同，吟哦力更奏（九）。 世乱惯风霜，此心何曾贸。 亦尝有高贤，因病得邂逅。 誉虎（十）万卷书，适足埋颈脰。 岫庐撰辞典（一一），赖公发蒙瞀。 视野愈推拓，学力如奔溜。 归来纂潮志，廿册事立复（一二）。 持之较前朝，孰能出其右。 鼎革赴香江，若有神明胄。 儒贾方继仁，如兰同其臭。 稻粱久抛荒，生计赖之副（一三）。 故国莼园中，榛莽飞鼪鼬。 企首怅海天，极目修眉皱。 虽憺乡国杳，幸免牛蛇斗。 国中诸文士，廿载似惊雊。 唯公得地利，八方来辐辏。 日欧诸胜流，雅会频且骤（一四）。 说乎来远朋，三益更相佑。 从容遨四洲，甲骨观卜灸。 飞笺证楚简，引经释古籀。 但喜开埠头，不遑身长逗。 力垦学原荒，后人易耕耨。 校笺想尔注，异国来争购。 探赜敦煌曲，观者唯䛠譳（一五）。 目录作南车，驾轻自其幼。 十年考词籍，疏源以正谬。 绝学成一家，非同彼饤饾。 亦尝考古迹，穿穴复临柩。 壁画溯史前，排比如登豆（一六）。 考辨惊神鬼，献舞起百兽。 亦尝究梵学，亲证探灵鹫。 法显与玄奘，瞠然惊落后。 佛国遍履迹，飙轮不暂留。 堂庑广且深，中西相婚媾。 更喜获知己，戴氏（一七）笑携袖。 品赏黑湖幽，凭吊法王狩。 峻调通灵处，掷诗立百首。 诵之陶然醉，佳酿自蒸馏。 九能罗难尽，大美不胜收。 溯河必穷源，张弓必满彀。 汗流王与陈（一八），学亦如薪槱（一九）。 巨奖获儒莲（二十），元贞不待繇（二一）。 述作凌江山，声华传于姤（二二）。 旦暮几契心，千秋希一遘。 在地为岱岳，在天为列宿。 天地参化育，英灵一身厩（二三）。 葆此冰雪心，澄澄比莹琇。 理胜涤玄览，沛然立中溜（二四）。 何物令公喜，松鹤差可狃（二五）。 逍遥神自足，巍峨德乃懋（二六）。 花甲定重周，善摄通营腠。 愿煮海作酒，持之为公侑。 愿公金石躯，刚健能无疚。 余则三沐熏，朝暮为公咒。 嗟此仰止心，万语不足僦（二七）。 祝此一瓣香，虽微亦能嗅。 弹冠奏百谣，长揖来献侑。 注：(一)公七龄撰《后封神榜》。 (二)《玉篇•水部》：“凑，聚也。” (三)公年十八续成其尊人饶锷先生之《潮州艺文志》。 (四)《玉篇•辵部》：“簉，齐也。” (五)《说文》：“戊，中宫也，象六甲五龙相拘绞也。” (六)宥通囿。 (七)公年十九入广东通志馆，为纂修。 (八)公著《楚辞地理考》与钱穆辩难。 (九)奏，《说文》云：“进”。 (十)公助叶恭绰编《全清词钞》，遍览其藏书。 (一一)公助王云五编《中山大辞典》。 (一二)复，事毕。《榖梁传•文公八年》：“未复而曰复，不专君命也。” (一三)副，助也。 (一四)骤，屡次。《广雅•释诂三》：“骤。数也。” (一五)〈言豆}譳，不能言也。 (一六)登豆，《诗•生民》：“于豆于登。”《尔雅•释器》：“木豆谓之豆，瓦豆谓之登。”昌黎《南山诗》：“或揭若登豆。”徐震评释：“或如登豆分立。” (一七)戴密微，法国汉学家。 (一八)王与陈，王国维、陈寅恪。钱仲联谓公“返视观堂、寒柳以上诸家，譬如积薪，后来居上。”（固庵文录序） (一九)薪槱，《诗》云：“薪之槱之。”毛传：“积也。” (二十)公曾获法国法兰西学院儒莲汉学奖。 (二一)繇，《广韵•宥韵》：“繇，卜兆辞也。”引申为占卜。 (二二)姤，通后。《后汉书•鲁恭传》：“按易五月姤用事。”李贤注：“本多作后，古字通。” (二三)厩，本义为马舍，引申为聚集。 (二四)中溜，《释名》：“中央曰中溜。” (二五)《尔雅•释言》：“狃，狎也。” (二六)懋，盛大。《书•大禹谟》：“予懋乃德。” (二七)僦，借也。 论书海岳尊，趋谒五朝后。 忭悦遂夙因，此夕何邂遘。 樊城抱汉水，彤云锁昏昼。 宝研翻膏泽，残汁濡袍袖。 举趾蹑崇阶，题品悉如旧。 直欲呼石兄，玲珑拜瘦皱。 斯癖自高洁，必务屏俗陋。 素壁动龙蛇，转折痕屋漏。 字刷八面锋，纸背力乃透。 骎骎扬晋风，秘法疑天授。 笔劄宋四家，独领一枝秀。 师古非无我，舍之皆纰谬。 提按少沈著，唯以中锋救。 苕溪与蜀素，噙香重句读。 不系书画船，池波聆玉漱。 意足忽忘形，掣管尝急就。 此真或罕求，此颠岂可又。 迅雷出百怪，兰心许同嗅。 阵马历江天，风樯鼓飕飂。 岘首对鹿门，倚堞供远岫。 日出东方隅，刹顶光初透。 嘉仰近千年，亲临重句读。 长身满乡邑，衢坊皆辐辏。 硕大乃无朋，慧中延外秀。 金脊叱雷霆，有声敲斗宿。 露盘凌仰月，相轮疾飕飂。 鸽燕恣飞鸣，百匝差少逗。 悬想推轩牖，河朔当襟袖。 牌记辽清宁，匠师何从究。 飞拱累万木，无钉全杰构。 四暗隐五明，八边逐层就。 探檐五十扁，巨擘龙蛇斗。 散花西来法，铎语通灵鹫。 三圣下华严，显密圆融咒。 比萨埃菲尔，犄角独称右。 地动百历劫，炮火遭匪寇。 已勘东北倾，束手徒议救。 未决各一词，脉案争舛谬。 绕座可不登，固祈长传后。 古人难忖度，视今多浅陋。 醉不成欢愁依旧，思绪缤纷共相就。 弄章琢句涂鸦满，暗风入窗凉初透。 水深浪阔君知否，冠盖京华斯人瘦。 霏霏无尽江南雨，梦回冷泪湿薄袖。 修真山为炉，树绿似铜锈。 登顶肩摩天，瀛海杯浮右。 结茅依岩窟，内观龙虎斗。 偶眺日生丸，云罅万箭漏。 锥心忽自笑，明霞记斯窦。 风灭迹所留，我蹑后人后。 道童老垂髯，崖藤翠蛟瘦。 壁上游仙诗，字受神不授。 胡儿眼空碧，功夫稽手候。 入洞觅霞光，见与胡儿陋。 光岂顽石待，霞近天阍叩。 打钟道人催，恐夜星怀袖。 震烁才章伟，巨公鹤颜寿。 木铎振天音，芝兰抽粤秀。 炯炯元精饱，瞳光攒如豆。 幸哉与绛帷，范容得亲遘。 闳肆陈髯豪，驰突靡所囿。 散原宗奥衍，奇拗纸为透。 挽近大手笔，半坠君家彀。 红羊劫运起，士庶率浇陋。 岭南擎高标，孤火烛明昼。 斯文悬一隅，不丧神垂佑。 愿叩先生门，愿承先生授。 服劳弟子职，岂烦穷饤饾。 浩叹夙心空，荆楚成宿留。 之北行李繁，亟归失长逗。 生事恒差池，无缘竭奔走。 杖履时南望，新秋推凉候。 道旁几日雪，软石列神秀。 轻盈积晶莹，瘦皱穿漏透。 震泽浪所蚀，瑶京风与斗。 万世石生痕，三夜雪开窦。 刚柔别迟速，急进章一就。 凸白嵌凹晶，异质讶同构。 如凝欲散云，似勒将奔兽。 差为米颠兄，难醒平泉酎。 何堪置案前，捧归湿衫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