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稚存自京师寄《饮酒诗》十篇，和之。 四筵方呶呶，独醒殊不祥。 偶逢真酒人，不饮趣亦长。 所以达士达，颇类狂生狂。 我生三十年，年年游醉乡。 不知百年中，当倾几万觞。 举觞问太空，夜阔天汪汪。 酒星正当头，熊熊垂奇光。 鳛部水东多石梁，舟人报赛情皇皇。 下官既醉不持笏，一杯笑劝西凉王。 西凉王，鬼神之事原渺茫，地险那得夸身强。 腐鼠吓人极无味，索钱索肉尤荒唐。 我等酒人一生死，便投水火殊平常。 南渡洞庭北河曲，东窥沧海西瞿塘。 腰间大剑亮如雪，我舟一过蛟龙藏，尔神虽暴毋猖狂。 昼煖和风翔，明媚开春阳。 深宵倏变化，万物心徬徨。 大声蟠六合，一气随低昂。 其兴既已暴，其力真强梁。 初疑起穷巷，捲地搜仓箱。 旋惊埽星斗，列宿收锋芒。 呼高势转蓄，一纵逾猖狂。 弥天蒙白日，吹世成洪荒。 斯人岂散乱，为汝奔仓皇。 斯人岂隐伏，为汝迷行藏。 非时作威福，喜怒来无方。 雌雄尔何物，雷鼓偏堂堂。 窃闻风所职，含煦百汇昌。 列爵亚公侯，秉德兼柔刚。 化机任条畅，所被忘炎凉。 调元佐解阜，驭猛资飞扬。 天心实仁爱，尔胡鸣不祥。 天道正清明，尔独昏无光。 吹嘘亦易尽，跋扈安能长。 万事畏骄满，为幻毋诪张。 排空久摩荡，终为人所量。 焚轮忽堕地，尘土空茫茫。 嗟予守廨屋，震动殊寻常。 家徒四壁立，拔去庸何伤。 上忧灵曜弇，下恤千夫僵。 方春诧寒冻，此失当谁偿。 仰攀五色云，只手披天阊。 请斩飞廉魂，虎拜重赓飏。 六朝前祠庙，多祀城阳王。 蒋侯加帝称，享之如明堂。 其次项羽神，卞山赫烝尝。 后来时代改，气燄皆消亡。 乃有关壮缪，威灵久始彰。 雕缋崇像设，面赤长髯苍。 妇孺尽膜拜，血食遍八荒。 惟公秉忠义，固与日月光。 然古烈丈夫，屈指难具详。 彼皆就湮没，此独垂无疆。 鬼神亦听运，何况人行藏。 无功记醉乡，子瞻记睡乡。 二乡并佳境，毕竟何者良。 我饮惭小户，涓滴便发狂。 不荷刘伶锸，惟得希夷方。 背痒如有期，午辄思偃床。 似醒非醒间，神魂澹悠飏。 翻觉漆园叟，化蝶多一忙。 频申睡起迟，馀甜味犹长。 乃知古人语，高卧称羲皇。 竟合废曲糵，来共炊黄粱。 言过广仁岭，是夕天微茫。 雪片大于掌，打我两颊旁。 少焉天将曙，清风生虚凉。 晓色与雪迸，晃漾疑月光。 层峦叠巘间，积素相低昂。 登高一遐眺，自顾惊以惶。 朗朗行玉山，此岂我敢当。 得非化为仙，上清从玉皇。 路过琼瑶岛，身骑白凤凰。 自粤入滇路，处处皆瘴乡。 况当五六月，郁蒸更为殃。 深箐既阴秽，淫霖复淋浪。 征途甫数日，一仆病已僵。 我行日惴惴，起居慎周防。 虽饥敢贪饱，虽暑敢爱凉。 自惟出门来，命已付彼苍。 岂复自爱惜，私此七尺强。 泰山鸿毛间，轻重要自量。 与其触瘴死，何似作国殇。 言过扶胥口，月色何茫茫。 东连虎门海，南接狮子洋。 是时正潮上，万顷玻瓈凉。 榜人发棹讴，船月相低昂。 使我兴飙举，一饮连十觞。 本为游山来，先此弄水光。 赏心随所遇，始识无尽藏。 游山必于山，胶滞非通方。 水尽山则到，吾亦辞舟航。 士生抢攘际，托足贵审详。 伪郑单雄信，挺槊追秦王。 伪汉张定边，直犯明祖航。 彼皆万人敌，瞋目莫敢当。 使其事真主，戮力鏖疆场。 功岂后褒鄂，名应并徐常。 惜哉失所依，草贼同陆梁。 吾钦耿伯昭，王郎势方张。 独坚勒所部，倾心奉南阳。 吾爱赵顺平，一见识楼桑。 瓒绍皆不就，奋身从危亡。 各成佐命勋，姓氏日月光。 良鸟能择木，固异雀处堂。 所以圣贤指，欲集先回翔。 秦皇筑长城，万里恢边墙。 西起临洮郡，东至辽海旁。 隋帝发兵夫，开渠自汴梁。 抵淮达扬子，由江达馀杭。 当其兴大役，天下皆痍疮。 以之召祸乱，不旋踵灭亡。 岂知易代后，功及万世长。 周防巩区夏，利涉通舟航。 作者虽大愚，贻休实无疆。 如何千载下，徒知詈骄荒。 晋初取建业，宋初取钱塘。 夺地以自广，毋乃心不良。 岂知易世后，失国投无方。 翻藉兹一隅，偏安立朝堂。 使当开国日，忠厚存邻疆。 至此转无家，何以延垂亡。 乃知报施理，天咫亦渺茫。 毋怪攘窃徒，一意恃力强。 旷世有相感，千古惟名场。 杜陵天人姿，才思轶班杨。 一生遇坎壈，枳棘栖鸾凰。 乃其惊人句，塞破万锦囊。 至今咳唾馀，犹足润枯肠。 所以名不朽，高欲摩穹苍。 后人仰遗躅，肯使堕渺茫。 成都背郭宅，任城泛池航。 至今尚护惜，历劫穷沧桑。 兹山公所咏，阖庐邱墓荒（即杜句）。 是知一两屐，曾踏山花香。 乃让东坡诗，独占七里塘。 自因题壁句，风雨湮淋浪。 我来偶披检，潜采耀矞皇。 好古有同志（立崖），兴起购豫章。 寄怀拟筑阁，旻霄凌苍凉。 当路闻此举，快若获旧忘。 别买蒋诩径，来为郑公乡。 渌水旧名园，老桂森出墙。 迥胜浣花溪，当年只草堂。 既振坠绪冷，尽供游兴狂。 名更塔影旧，地恰海涌旁。 遂使千人石，突过万仞冈。 我思公生平，锻羽飞鹙鸧。 身悲空囊涩，命托长镵强。 西枝村选僻，东柯谷向阳。 蜀郊住稍久，赀索录事王。 寻复客梓阆，依人乞馀光。 嘉陵未暖席，渝水旋褰裳。 瀼西赁草屋，风捲不得藏。 力耕仗獠奴，劳以酒一觞。 晚落潭衡间，牛酒遽召殃。 统计所历处，无非谋稻粱。 正因饥饿极，翻以醉饱亡。 壮游惟此地，年少逸兴长。 想当登眺时，佳丽快远望。 剑池寒流碧，石壁返照黄。 跌荡风月窝，吟啸花柳行。 故应魂魄恋，骖鸾骑白狼。 默令晦迹显，丹雘焕栋梁。 名流爱胜地，既死犹膏肓。 顾非扶轮手，谁为力表扬。 举废冷灰火，辍俸剜肉疮。 杰搆屹百尺，坡亦在下床。 古迹有双清，大名无两伤。 气已压短簿，景堪画长康。 从此虎邱胜，流播益未央。 繄余拾级上，矫首凌八方。 缅怀昔贤踪，凭吊心激昂。 复叹钜公力，缔造传遗芳。 云磴耸崒嵂，风潭漾沧浪。 彷佛何氏园，石林暑有霜。 深壑透宛委，浮岚接良常。 悬知公精灵，乘云翩来翔。 晓村太守既搆三贤祠，立崖又于《文苑英华》检得李青莲《虎邱宴游序》一篇，知青莲亦曾游此。晓村闻之大喜，證之《潜确类书》及独孤及《毗陵集》，俱载此序，遂又于三贤祠桥北买地，别搆一楼以祀青莲，取昌黎所云「光燄万丈」之意，榜为万丈楼。从此虎邱名迹表彰无遗矣。寄题四首。 何物最及远，厥惟声与光。 震雷闻百里，犹难遍遐方。 光则自他耀，日出朗八荒。 暮霞半天赤，亦返照扶桑。 青莲擅此才，落笔睒角芒。 如来白毫相，不足较短长。 其燄高万丈，韩语非虚张。 是虽迹未经，已入烛照旁。 何况旧游地，忍使湮弗彰。 毗陵城东两奇士，沈佩兰与史右张。 佩兰跅𧿇不自检，千金散尽馀酒狂。 晚官岭峤作良吏，至今妻子饱覈糠。 右张生无立锥地，一枝健笔凌风霜。 读书兼学计然术，金钱涌比诗盈囊。 人言不如瘦沈郎，身未绾组垂银黄。 我不谓然士贵气，饥寒未免趋路旁。 昔人相士问生产，无求乃可自激昂。 君今力能致温饱，千头木奴百本桑。 平原乞米书不作，骨力自挺百鍊刚。 其才况复老益横，六十尚如四十强。 会当晚达出山去，不挠不戁展所长。 回视少时旧同学，功名行将过东阳。 未须便图青箬笠，方当袍笏催登场。 莫釐最高顶，俯瞰全湖光。 三万六千顷，浩涆荡我肠。 其下多奥区，妙又在隐藏。 面湖忌浅露，每借山为障。 山所不障处，护以竹木苍。 最好古雪居，浓绿森千章。 不知上有天，但觉翠幕张。 清风飒然至，毛窍俱清凉。 何当来结夏，快此被襟当。 今年天作（去声）奇文章，大开大合为弛张。 一雨辄经数十日，一晴又历匝月长。 可怜麦收已大歉，万命只托新栽秧。 虽有长河足灌溉，踏车先要饱糗粮。 辘轳饥肠桔槔腿，枵战榨尽白汗浆。 田高于河仅尺咫，饿不能戽成陵冈。 黄梅至今两月耳，忧潦忽改忧旱伤。 乃知天公好奇奇不得，乾啼湿哭俱为殃。 不如手笔仍故常，无恒雨亦无恒旸。 男拖棒，女挈筐，过江南下逃灾荒。 云是淮扬稽天浸，幸脱鱼腹馀羸尪。 百十为群踵相接，暮宿野寺朝城坊。 初犹倚门可怜色，结队渐众势渐强。 麾之不去似吠犬，取非其有或攘羊。 死法死饥等死耳，垂死宁复顾禁防。 遂令市阛白昼闭，饿气翻作凶燄张。 黔敖纵欲具路食，口众我寡恐召殃。 侧闻有司下令逐，具舟押送归故乡。 却望故乡在何所，洪流降割方汤汤。 下河流民如飞蝗，过江阵阵来逃荒。 此荒不是天降割，请为泽国缕述详。 淮黄交汇济漕运，关楗专在杨家庄。 上游洪湖潴淮水，向藉淮清刷浊黄。 黄之尾闾不畅泄（云梯关海口），乃反倒灌湖中央。 湖积河沙渐淤浅，岂能兼受二水强。 高堰长堤惧涨裂，旧有石坝救急方。 何当五坝悉放溜，保堤弗顾民命伤。 下游虽有泛光及甓社（高、宝二湖名），建瓴势下何能当。 稽天浴日涌白浪，南关车逻尽溃防（二坝即泄湖水入下河处）。 遂令下河十州县⑴，尺田寸宅皆重洋。 灾民即在此中住，大半已葬鱼腹僵。 倖得脱者始到此，焦皮裹骨赪尾鲂。 其来渐多胆渐壮，十百结队担箩筐。 先瞰高闳金屈戍，次及市阛木仓琅。 就中岂无良家子，亦复相逐为披猖。 索米不劳书帖乞，求钱似责左券偿。 居人被扰竟罢市，大街可射箭穿杨。 有司不敢下令逐，稍给资斧遣出疆。 问官使我何处去，纥干山雀空回翔。 我闻青州富彦国，流民来辄大发仓。 兼行劝分各出粟，五十万命尽起僵。 呜呼此事难再见，徒誇邻壑策较长。 虽然此事即再见，亦只可暂不可常。 青州赈荒数月耳，明年麦熟各返乡。 下河今无乡可返，陆沉家已入混茫。 明年高堰恐复泻，万手莫障狂澜狂。 他乡故乡总无路，惟有待毙祈早亡。 河干露坐默无语，岸土尽湿涕泗滂。 ⑴ 泰州、东台、盐城、阜宁、兴化等处 寓斋何所恋，为有池荷芳。 池长三十步，石桥跨中央。 两边红白花，年年开满塘。 我来正夏至，菡萏苞方将。 或小如茧栗，波面尚半藏。 或如卢鼓槌，粗可挝渔阳。 预拟花繁时，开筵具壶觞。 招邀同调友，准备吟诗肠。 赏此众婵娟，破悭赵壹囊。 酣为碧筒饮，刷藕劈瓜瓤。 左昵粉白靥，右拥嫣红妆。 晨夕为欢娱，吾将老是乡。 岂期一夜雨，水长二尺强。 戢戢千万头，娇魂尽沉湘。 想渠被溺时，望救情孔伤。 恨无揠苗者，掖之身顿长。 坐受灭顶凶，安得奋首昂。 嫩蕊一被浸，难苏返魂香。 欲俟再发颖，补缀好景光。 竹非上番笋，茶已第二纲。 精神固暗减，宁复新嫁娘。 由来书生命，清福愿莫偿。 美食刚到口，忽有扼其吭。 转念忽自笑，此意殊痴狂。 时当翻犁候，得雨如琼浆。 君但知惜花，可计及栽秧。 前年送君往武昌，赠君束锦充诗囊。 男儿手持三寸管，取快正在江山长。 鹦鹉洲边久留滞，身骑黄鹤追凤凰。 归来烂漫出妙句，颇疑胸已收三湘。 我时纵观屡击节，顿从尘垢生清凉。 矧今削迹处穷谷，远寄无异琼琳琅。 楚骚风流日凌替，吾道欲付多岐羊。 巨手有力惜不用，蚕鱼路塞谁开张。 渔洋诗翁老于事，一一狎视海鸟翔。 赏拔题品什六七，时放瓦釜参宫商。 苏门上客虽旅进，未许与子为秦黄。 兹集评点信精审，莫遣流辈轻料量。 传声吠影两无当，口似昭旷心苍茫。 我昔有志峻格律，失足罗网缘谤伤。 人谓意气定衰减，讵知胆力犹坚刚。 会与五岳果夙约，独乘莽𦕈游八方。 他年自携三万首，要向君论抗雁行。 元日首四序，曜灵明万方。 万方起同时，相携拜天光。 海风驱阴翳，绛气连西荒。 踆乌始飞出，翩然栖扶桑。 蚩蚩横目民，毫发得所将。 岂知造化工，但谓开阖常。 今兹值沉冥，理数难推详。 星辰夜敛避，云雾朝披猖。 狂飙挟飞尘，万汇皆摧藏。 山川与城郭，一气迷烟霜。 午景忽跃然，回光不满墙。 荡摩见苍黑，倏烁成亏伤。 螮蝀潜莫指，羲和走且僵。 坐令阳德微，下土将何望。 乡党纷童叟，相视各仓皇。 人情诧未睹，沸语如蜩螗。 余时力疾起，空庭独相羊。 颇闻儒者言，薄蚀非灾祥。 两曜有交会，奚事分柔刚。 四海方清宁，三公理阴阳。 大庭用鼓币，下士为秕糠。 年岁不我遗，青春获旧亡。 深居聊取适，户外天苍茫。 薄薄酒，胜茶汤，不信试酌与君尝。 云阴月黑旅夜长，孤灯照梦隔故乡，轻寒被体如雪霜。 此时细引不成醉，栩栩自觉春风香。 拟陪瑶池宴，高冠揖穆皇。 玉女八九人，紫霞劝天浆。 不然沉香亭，戏草清平章。 玉手玻瓈碗，葡萄艳晶光。 人生待此始痛饮，便应长跪辞杜康。 借使昔游曾快意，梦之帝所安可常。 今晨雪乍晴，寒日生扶桑。 出门邀河伯，东向同望洋。 昨日之罘山，紫翠点水如鸳鸯。 未至二三里，见人欲飞翔。 坐来忽复不相识，回峰叠嶂皆摧藏。 赫然烟霭中，城郭连帆樯。 疑是秦楼船，归来阅千霜。 又疑瑶宫与贝阙，神山倒影沧流长。 飞仙骖虎豹，晃漾淩波光。 招招不得语，目极天苍黄。 同游竞指是海市，对之使我神扬扬。 岁序闭冰雪，鱼龙走颠僵。 非时出瑰丽，此遇超寻常。 当年苏夫子，雄词自炫惊海王。 惭予本凡才，未敢纵笔相颉颃。 不请亦得睹，失喜欲发狂。 巨川细流两无拒，信知大海真难量。 准拟还家诧乡党，讵肯此地辞杯觞。 天穷人阨总莫问，微尘大地俱荒唐。 客散境变灭，半山还夕阳。 醉归却听暮潮上，浩浩天风吹面凉。 按：中空写海市，后以一语点出，作法甚变。末翻用苏公语，见大地如尘，天穷人弃俱勿问也，可以想其胸次。 枫林萧森新得霜，虞山佳处云锦张。 昨来挐舟隔十里，暝色为我开纁黄。 晨朝故人许乡导，举趾倏欲从风翔。 临行胡然有改计，道傍筑舍空回遑。 郭门西去不五里，讵要卜吉仍舂粮。 胜境到眼弃不取，山灵应笑痴非狂。 烟溪一棹舣谷口，幽径顿入秋茫茫。 万夫罗列何崒嵂，乱霞飞堕纷披猖。 丹砂翠羽不可别，交枝动影争斜阳。 何年高人参造化，手植巨丽留山冈。 青女有情妙点染，惨澹耻与春颉颃。 我曹寄身殊恍忽，绛宫碧落仙人乡。 同来少长数得七，潦倒谁是籍与康。 中林累累见邱墓，对此安得辞壶觞。 昏夜呼火照豪举，灯烛映树收光芒。 醉归挥手兴未尽，后期一昔宁荒唐。 东轩静卧雨惊梦，犹疑落叶投匡床。 天明起坐忽自笑，始愿若失今难偿。 人生快意及旦暮，莫令事过徒感伤。 诸君畏湿幸不出，他时秋雨莫相忘。 死者葬沙漠，生者还旧乡。 遥闻齐鲁郊，谷麦等人长。 目营青岱云，足辞辽海霜。 拜坟一痛哭，永别无相望。 春秋社燕雁，封泪远寄将。 归来何所有，兀然空四墙。 井蛙跳我灶，狐狸据我床。 驱狐窒鼯鼠，扫径开堂皇。 湿泥涂旧壁，嫩草覆新黄。 桃花知我至，屋角舒红芳。 旧燕喜我归，呢喃话空梁。 蒲塘春水暖，飞出双鸳鸯。 念我故妻子，羁卖东南庄。 圣恩许归赎，携钱负橐囊。 其妻闻夫至，且喜且徬徨。 大义归故夫，新夫非不良。 摘去乳下儿，抽刀割我肠。 其儿知永绝，抱颈索我娘。 隋地几翻覆，泪面涂泥浆。 上堂辞舅姑，舅姑泪浪浪。 赠我菱花镜，遗我泥金箱。 赐我旧簪珥，包并罗衣裳。 好好作家去，永永无相忘。 后夫年正少，惭惨难禁当。 潜身匿邻舍，背树倚斜阳。 其妻径以去，绕陇过林塘。 后夫携儿归，独夜卧空房。 儿啼父不寐，镫短夜何长。 我年二十时，终岁不识床。 对书见日落，忽复窗已光。 今日万不如，坐看汝辈强。 奈何惜筋力，徜徜而徉徉。 洪娄著录汉碑二百七十六，至今三十九在馀俱亡。 其中阴侧匪别刻，实止廿八之石留沧桑。 后虽新增三十种，已少娄录四倍强。 我生嗜此屡长喟，廑存增爱等饩羊。 巢中诸拓购略具，宜禾特溢翁（方纲。）与王⑴。 前年怪事爇不得，似有鬼守黄竹箱⑵。 老知百荣不落手，时时翻订同炎凉。 犹嫌拓本非手迹，安得贞翠即置旁。 黔中且无宋人刻，况愿上此知难偿。 故人赵子（旭。）鼎山下，好事成癖人争狂。 一朝有得过诧我，汉刻近出綦南乡。 我思綦江汉江州，此刻界在牂牁疆。 娄说江州邑长卢丰碑，蜀人谓之汉夜郎。 以官以地并近似，或即卢碑萦我肠。 又思于宋是为南平军，南平吹角两刻纪自王东阳。 此刻正在吹角坝，地阅四代名犹彰。 疑即所称古摩厓，闻其在穴又疑更是伯约姜⑶。 料量三者必居一，遣力椎取观其详。 泐甚拓粗末从读，建安七年明首行。 次行卢字又可辨，谓必卢碑他莫当。 碑所土人号摩厓，细询实异鄐与杨。 百丈深谾石排孴，端妥斗状陈中央。 广修高等尺六寸，更有乳中前后方。 因知俗以嵌岩作镌壁，其误想不后李唐。 后来嵌陊便穴置，见者道者增张皇。 南阳天水蜀所艳，附会旧碣多乞光。 建安或作建兴认，变本益远传益荒。 图经信耳不经目，两闻两载原其常。 仪父断未见拓本，沿袭赵志何由匡⑷。 我定三碑实此一石耳，但为僻远成参商。 王得其地娄得人，两家相较无短长。 委閟夷村世莫识，时有野衲来焚香。 数年敲火已剜角，不即收拾愁毁伤。 定武石易薛道祖，熹平经捃龙图张。 子云俗楷一萧字，尚有竭产誇珍藏。 况兹隶古又完物，蛮叟岂足传芬芳。 密呼健者受约束，夜半移壑志已刚。 舁竿三易乃三折，千里往复徒赢粮。 未应神物恋穷窦，信坐人谋先不臧。 季也挺身愿重往，选夫缮具筹策良。 是时风雪逼改岁，满村门易甲冑装。 誓为古人效鞭策，肯逐儿女争桃汤。 观汝此行有胆气，知取宝刻如探囊。 娄关西去接安稳，回首当年皆战场。 此行亦复用兵似，贵速贵诈毋周章。 毡包席裹计还路，岁尽应呼蒙渡航。 人日前后上梅屺，听尔邪邪许许趋山堂。 ⑴ 昶。《宜禾都尉李君碑》，自来金石家不著。 ⑵ 余以先妣嫁时木箱满盛古拓，盖置镵钱纸数堆，辛丑六月见纸皆成灰，盖亦半烬，而中藏无一焦者。 ⑶ 《汉隶字原·碑目》：「《江州夷邑长卢丰碑》，建安七年立，蜀人谓之《汉夜郎碑》」。《舆地纪胜》「南平军」下：「吹角坝有古摩厓，风雨朘削，苔藓侵蚀，惟识建安二字，他不可辨。在溱州堡，去军四十里。又《姜维碑》在吹角坝，其始有一穴开，内有碑，相传以为《姜维碑》，今已磨灭。」 ⑷ 今碑首十一字极明，《纪胜》云「惟识建安二字」，知所据是赵彦迈《南平志》也。 南丹不可住，浩然思故乡。 携家指西北，山气何荒凉。 匹马穿茅林，马身林中藏。 茅花拂我眼，茅刺丛我裳。 终日不逢人，知越数十冈。 大山（山名。）产良锡，恶子杂五方。 去年作逋薮，降者身手良。 前月所致练，杀贼信莫当。 日落过其下，顾畏增彷徨。 前途不可卜，且喜至芒场。 河间刘大夫，儒雅今文房。 小男十二龄，月读能一箱。 乃肯坐令拜，侍盘辱符郎。 人老爱佳子，病过畏远方。 清晨花树下，正咽天人粮。 念至忽抱书，翠眉立我旁。 无缘使终业，慨然思礼堂。 痘于古无说，始见肘后方。 云自晋元世，流来西北疆。 当时以形名，谓之豌豆疮。 自是遍海内，例作生人常。 万孩无一免，百发或九殇。 九九论闻人，直诀明仲阳。 或云食母秽，古岂皆空桑。 或云本时疾，六沴当屡伤。 要是淫火说，足裨扁与仓。 吁嗟世运降，阴礼堕渺茫。 容止不复戒，生子贻之殃。 吾闻今龙家，诸姬徙要荒。 先王典则遗，一一未尽忘。 彼中断痘法，妇孕辄异房。 大家主室老，小户司姑嫜。 眉间验红缕，别处加锒铛。 痛绝三番癍（见李东垣书。），在严七月防⑴。 此实前圣教，于经微而彰。 三代彤管法，女史职所当。 妃嫱所当夕，月日书之详。 有身退金镮，侧室间同藏。 载震即载夙，周公颂先姜。 岂繄不讳祖，固曰夫妇纲⑵。 古人用意精，胎教何斋庄。 况此关寿命，能无大为坊。 毛郑读书多，遗文本周商。 礼失守在夷，何必传高堂。 安得世尽尔，婴儿免兹疡。 因之證古义，庶召禖官祥。 ⑴ 陈鼎《滇黔土司婚礼记》：龙土司即《左传》龙人裔，于周为汉上诸姬，楚灭其国，俘而放之南徼，遂成今龙家苗。其俗最忌种痘，痘者百无一生，常因一儿痘而延染一乡，竟绝噍类者。求其不痘，一受孕即不与男处，则所产者决不痘。故大家设室老专护其事，小户即其姑严护之。其孕也，今夕受胎，明晨妇眉间即有一缕红丝，隐隐而现。每晨妇人谒，姑与室老一见即知，立为移置别室，夜加扃钥，日夕提防。至七阅月，胎成方解严。以关系非一人一家故也。 ⑵ 《生民》：「载震载夙。」笺：「于是遂有生，而肃戒不复御。」疏：「妇人有娠，则礼不当御，取以自肃戒也。」《静女》传：「后妃群妾，以礼御于君所，女史书其月日，生子月辰，则以金环退之。」疏：「此以将产为文，实有娠即宜退之。《生民》笺云云是也。 读书牛栏侧，炊饭牛栏旁。 二者皆洁事，所处焉能常。 读求悦我心，食求充我肠。 何与粪壤间，岂有臧不臧。 闰岁耕事迟，一牛常卧旁。 齝草看人读，其味如我长。 置书笑与语，相伴莫相妨。 尔究知我谁，我心终不忘。 老妻听不得，哭踊如坏墙。 在礼诚已过，于恩岂复常。 落地即为命，两龄已同床。 卧则抱其乳，行则牵其裳。 一旦夺手中，如何禁恸伤。 却念六十姥，义无从孙亡。 以我断肠人，复宽人断肠。 胡令至此极，哽咽瞻昊苍。 仲氏居残厢，季家在桐冈。 米楼独完存，四壁仍洁光。 妹氏住其中，我亦因而床。 临阶鉴池水，傍槛题修篁。 梅萼细如麦，松子堕生秧。 平生山林意，对久还自伤。 弟妹知暂留，客我罄所藏。 一食数家馈，莫美齑豆汤。 艰难复何欲，但恨不可常。 我病七月龈溃伤，疡医祝（去声。）药莫一当。 舅家诸弟惧即死，上章稽首求卟方。 此术传来实自我，其事有无殊渺茫。 却思请祷圣亦听，所愧素行神不臧。 三更走报灵方徕，我父骖驾仙人旁。 太白隐君大医王，祖曾世事斋而庄。 昔年三度手活我，前因后因非所详。 我父活人善心肠，至今愈远人不忘。 上界真人各官府，固应位业参刘张。 闻亲所在敢不往，事虽恍惚理有常。 徽威宣觉立满堂，持方示我增感怆。 文章事业止如此，六十而死非夭亡。 先人果随隐君后，负书便可同颉颃。 居生何补亦何味，更要臼辛须备尝。 百年未满终不死，坐对射壁镫煌煌。 角声呜呜鸣雪堂（雪楼。），明镫大炬何辉煌（黎兆祺。）。 馈然四壁栖灵光（黎庶焘。），迎神歌曲焚清香（黎庶蕃。）。 手舞足蹈神洋洋（郑𨌥。），满堂鼓乐音铿锵（郑珏。）。 童男幻作妖女装（雪。），长歌楚些清声扬（祺。）。 红罗巾帔绿两裆（焘。），轻车旋转低而昂（蕃。）。 仙仙作态争翱翔（𨌥。），如让如慢如颠狂（珏。）。 忽然须发森开张，天大将军临道场。 蛮君鬼伯纷趋跄（雪。），独足老魈蹈锵锵。 社公从之骑斑狼（郑珍。），魃卒万千发𩬹鬤。 相呼奔出阴山旁，笑杀伏羲与娲皇。 引絙儿女皆荔裳，三茅道人石敢当（郑珍。）。 驱使苦李代桃僵（雪。），手持苇索缚强梁。 还人三魂消百殃（珍。），酒杯澹澹夜未央。 巫更供匰恭异常，堂赠无算亦无方。 但祝杯珓大吉羊，敬上桂醑兼椒浆。 神式醉止锡寿康，沙锣东东鼓阘鞺。 肴酒惠尔传芭倡，雄鸡三唱天发光。 茅船送入无何乡，大鬼小鬼走踉蹡，谬传神意云消殃。 是时病叟立在旁，依然骨软形苍黄，尚喜疾未入膏肓。 况兼兹辈非巫阳，蔑兜庶眼观荒唐，作诗一笑当卯刚（珍。）。 壬寅八月朔望山堂成偕仲弟子行（𨌥）季弟二苕（珏）奉大人雅泉先生招同庹仲奎（以绳）王敦父（德厚）黎柏容（兆勋）丁吉哉（元勋）莫郘亭（友芝）黎仲咸（兆熙）莫子厚（生芝）黎季和（兆铨）落之席上联句 清 · 郑珍 玄黓仲秋朔（雅泉。），望山新成堂（仲奎。）。 经巢快俶落（敦父。），近局邀壶觞（柏容。）。 耆艾强壮弱（吉哉。），庹莫丁黎王（珍。）。 维时岁大熟（郘亭。），彼野粳尽黄（𨌥。）。 微流漾𪓋溪（仲咸。），澄照辉芝冈（珏。）。 诸村影明灭（子厚。），百里峰奔骧（季和。）。 地危屈出兀（柏容。），天空风送凉（吉哉。）。 鸦舅列一面（珍。），凤仙罗四旁（郘亭。）。 黄葵悬金镜（𨌥。），赤榴绽珠房（仲咸。）。 绕砌菊树树（珏。），荫檐桐章章（子厚。）。 矮篱缭以周（季和。），瓜蔓缘之长（雅泉。）。 缅怀此室肇（仲奎。），载剪深棘荒（敦父。）。 肯基岁在丑（柏容。），断手昏中亢（吉哉。）。 栋宇俨严翼（珍。），欂栌争柱扬（郘亭。）。 足揽万壑胜（子厚。），实近吾姑臧（仲咸。）。 初志誓庐墓（珏。），痛心谋筑场（季和。）。 数武即隧门（仲奎。），一亩占石梁（敦父。）。 形家舚山杀（柏容。），日者谈獝狂（吉哉。）。 孤念斗群禁（珍。），独行绝寸禳（郘亭。）。 喷血召土伯（𨌥。），镇隅驱方良（仲咸。）。 夜掌星纬象（子厚。），朝膺云日光（季和。）。 径穷始怨命（珏。），天近堪呼苍（珍。）。 似子性诚悫（柏容。），处己气乃刚（吉哉。）。 松楸喜新茂（郘亭。），筋骨甘颓唐（仲咸。）。 于亲既无忝（仲奎。），善后亦颇详（敦父。）。 斯辰会徒侣（雅泉。），胜概歌吾乡（柏容。）。 斩斩堂上牖（吉哉。），蔼蔼堂下芳（郘亭。）。 萧萧眺秋客（仲咸。），粲粲从学郎（珏。）。 饤饤贮梨枣（季和。），丸丸罗餦餭（珍。）。 酒徒纵拇战（敦父。），大叫索敌强（吉哉。）。 癯翁发秋唱，高兴凌风翔（柏容。）。 稚子竞赤脚，雪藕窥澄塘（雅泉。）。 缘枝猕搏果（仲奎。），籋岭马脱缰（敦父。）。 日射醉红眼（珍。），霞烘舒锦肠（吉哉。）。 欢言杂笑谑（𨌥。），酣腿凌踉蹡（仲咸。）。 宾称歌哭聚（子厚。），主厌富贵昌（季和。）。 山川既无负（仲奎。），人物故不常（敦父。）。 雅怀一以畅（雅泉。），胜景焉可忘（吉哉。）。 西日其夕矣（柏容。），诘屈穷东方（季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