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啭午阴，飘飘嘘南飔。 缅然恋馀景，白日浸已驰。 徘徊众鸟鸣，繁声争乔枝。 孤鸾失俦匹，戢羽韬光仪。 感此凉燠殊，汍澜清涕滋。 唐虞寄远慨，侧身今何时。 伊川见被发，嗟哉周室卑。 汉末扰黄巾，倾宇谁能支。 长星夜竟天，占象复奚疑。 南阳起耕夫，释耒称帝师。 始雷发春蛰，枯荄回幽姿。 扬雄善词赋，晚荣为世嗤。 三间抱芳洁，餐英忘朝饥。 回首瞰西陵，寒楸使人悲。 帝乡不可求，去去将何之。 夜中不能寐，吟虫声正悲。 揽衣独彷徨，我心安所之。 秋兰闭幽芬，素月明空帷。 怅然罢瑶瑟，伤旧怀天涯。 凤凰潜丹山，啾啾忍长饥。 鸩媒道殷勤，遂辞梧桐枝。 文采足相耀，惜哉毛羽卑。 感物多所哀，永夕风凄其。 宇宙风烟不可知，及身犹得好文辞。 羡君撝约不自炫，时复往复吟我诗。 天图地碣四壁立，蛾眉宝剑双心知。 心知得君更快意，长祝二鸟无差池。 缅怀我父祖，抱孙皆有诗。 喜心霁颜肃，祝望融谐嬉。 涵濡承旧德，汎爱根孝慈。 绳此敢失坠，回首嗟盛时。 时移孙亦老，赋句还含饴。 揽镜诚讳老，玄鬓忘留髭。 扬尘几迁历，斯道世逾衰。 吾弟信有嘅，画钵名孙枝。 传心眄千里，文褓隆其基。 长成瞬及待，面命与耳提。 治平始此仁，大公扩此私。 一言系理乱，迂抱为众嗤。 相喻言不足，咏歌或疑痴。 去年花盛开，朱生（芷青。）与世辞。 匍匐救其丧，辍我花间卮。 归来雨如洗，花亦辞故枝。 摧残到草木，天意诚难知。 一棺卧萧寺，万劫无见期。 人间忽再春，花事如往时。 故交赏新卉，思旧今为谁。 昨经七发岛，午泊依门司。 是身如浮云，吹坠天一涯。 凭舷试南指，野色连长崎。 长崎吾旧游，陈迹如列眉。 却去四十年，父兄曾我持。 负剑累佣媪，句读寻塾师。 既毕学与庸，以次攻学而。 暮归背诵熟，母氏为解颐。 期我续书种，誉我殊常儿。 谁知学无成，坐负慈母慈。 天亲久黄土，稚子今白髭。 放怀与经世，二事徒然疑。 世间万黄金，难返儿嬉时。 旧游未忍忆，掩涕成新诗。 五十忽已及，忆我初生时。 重亲方致欢，四海胥平夷。 明年法人至，振旅争雄雌。 岂惟燬船官，且以歼舟师。 维时我未晬，那解询国危。 蹉跎五十年，举国仍恬嬉。 五十忽已及，忆我十岁时。 始受左氏传，既毕书与诗。 琅琅读书声，吾父时誉儿。 日夕课试律，四韵初解为。 骄痴晚蓄发，同辈呼沙弥。 沙弥今老矣，验取霜鬓髭。 五十忽已及，忆我二十时。 父死已五年，薄俗轻孤儿。 母氏为取妇，上计来京师。 婚宦岂吾意，聊以慰母慈。 贫家无旧交，日下多新知。 惜无顾逋翁，赏我芳草诗。 五十忽已及，忆我三十时。 齐民久移国，朝士真孑遗。 徵辟到书生，始与佥判辞。 前望五十人，自分无倾危（颜之推语。）。 看花遍萧寺，临水循液池。 平生奉母乐，毕世吾长思。 五十忽已及，忆我四十时。 脱身复壁中，盈卷逋人诗。 吾母亦南来，依此揽辔儿。 购募尚未解，容状防人知。 酒襟客杭州，皂帽辽东陲。 当时逞囊智，事过真奕棋。 五十忽已及，五相皆初衰。 平生忧世心，并入失母悲。 缩手今几年，蹙国万里奇。 坐令哀郢人，陈此初度辞。 无功醉有乡，希夷睡可师。 五十且如此，六十知犹痴。 达人贵乘化，无欢何用悲。 百年亦急景，修短宁系兹。 吾生习忧患，久夺年少姿。 四海谁见哀，好句烦相遗。 君诗双井味，硬语吾难追。 我岂师眉山，才拙思更迟。 诗中苦相慰，慰我老与衰。 老衰始今岁，哀乐防人知。 相将客吴会，白首归无期。 众生事争夺，为欢不偿悲。 我老清净退，至乐端在兹。 纷纷少年场，搔首更弄姿。 目我作弃物，不死天所遗。 君今颜亦苍，去日那可追。 低头换寸廪，怨愤仍栖迟。 诗就常独吟，格老气不衰。 稍怜溷诸伧，好句无人知。 留君建业水，愆我沧洲期。 夜梦肄习左氏传，母前讽读犹儿时。 呼之背诵不上口，母怒夏楚劳交施。 儿书未熟色未霁，恐母郁久伤肝脾。 率然长跪请息怒，誓将力学邀垂慈。 手持书卷默自讼（顾青翎：「讼」似当作「诵」。），昔何颖悟今何痴。 私怜婚宦夺智慧，又似壮岁居京师。 屏营未竟忽惊觉，春晖何在窗有曦。 强寻残梦不可续，枕函浸泪知者谁。 儿年志学始失父，母氏忍死逢百罹。 闻儿书声辄欢喜，未问瓶罄晨无糜。 嗟哉母没又九载，雾花入眼霜上髭。 高谈大睨不悦学，欲记经训多然疑。 灵来自天警吾惰，何啻面命兼耳提。 翻怜此梦不常有，梦如可券吾何悲。 秀才家世一经在⑴，孤儿志业慈母知。 终当抱书就先垄，潜研旧学申乌私。 ⑴ 余家自太高祖以上十五世皆为诸生，纪文达尝以「书香世业」旌吾门，至余已二十世。 已孤不更名，表德可自为。 既冠有此字，义取觚之奇。 马牛任客呼，毁誉两不知。 何尝欲违人，人乃嫉视之。 逃虚冀远谤，谤至名不随。 逝将易名姓，如我先运期。 云何粤王城，断甓出废基。 居然范我字，此字谁能私。 遐庵拓以来，曰寒琼所遗。 因知寒琼名，三载萦我思。 今朝开邮书，画㡠梅一枝。 以何作花觚，众异砖在斯。 又闻画梅手，与梅同令姿。 题名曰月色，我忆尧章词。 寒琼为补石，石丑梅僛僛。 剧怜众异砖，植立不敢欹。 思量化砖身，百害无一宜。 作甓畏陶运，作砚防米持。 即令真作瓶，危哉居井眉。 不然拓其字，亦恐疲毡椎。 不如返厥初，淳朴无文辞。 块然一废甓，谁赏没字碑。 何苦范我字，拓本常纷披。 当前作谈助，后世知者谁。 寒琼今达人，信我言不欺。 因君谢月色，并诵吾之诗。 旧事卅五载，公齿今倍之。 翛然万物表，独立真吾师。 先朝侍从臣，事去随风披。 不矜薇蕨名，四海知殷遗。 媚古取缮性，乐志时弦诗。 宇物不留物，此意堪期颐。 选楼工说经，刻画叔未眉。 更以两翁书，介公春酒卮⑴。 ⑴ 以文选楼眉寿图摹本及阮文达、张叔未大书寿字为祝。 嗟哉匡衡耽说诗，饥来一字宁可炊。 独坐仰屋拈厥髭，不知兀兀奚以为。 嗟哉更欲相质疑，毋乃幕燕犹熙熙。 漂摇我巢吁其危，珠崖已奔东瓯隳。 吾属为虏当尤谁，枉用戚戚拨两眉。 提壶在树真吾师，有酒相呼斟酌之。 移居必损物，撞坏非纤儿。 三迁理则穷，鄙谚良可思（谚云：「家搬三道穷。」）。 贫家虽四壁，堆眼愁累累。 粟瓶杂齑瓮，在用无腐奇。 家具少于车，翻怪寒郊诗。 破箧千百册，勿令一简遗。 捆载讶邻里，照耀作门楣。 鸡栖牛栏边，坐拥聊自怡。 遂同负屋行，蜗牛真吾师。 名酒色同黄，绍兴不如啤。 啤号软面包，可以补吾饥。 绍兴度偏浓，血涨梗心肌。 行当作酒铭，饮酒但饮醨。 夜雨怨巴山，巴山那得知！ 巴山常夜雨，未异从来时。 悠悠古人心，沈沈今日思。 且莫论古今，但咏西窗诗。 物各有赋性，奈何桎梏之。 虽感刍豢恩，终生郁郁悲。 引领盻云间，悠悠天际思。 嗟尔胡不冥冥飞，可怜气丧而首垂。 为问何日开笼放汝时（杨永智编校）。 我名在玉室，我志在金芝。 对此人间世，茫茫百感悲。 百感诚可悲，四顾欲何之。 洁我芙蓉裳，佩我琼树枝。 举头望碧落，举足驾青螭。 鸾皇为仆从，日月为旌旗。 云霓缀太空，光采班陆离。 天路浩渺渺，泠然拂轻飔。 帝阙已在目，光景屡转移。 左有采鸾翔，右有群鹤翍。 灵妃开口笑，玉齿无参差。 王乔与洪崖，欣然共我嬉。 赤松馈水玉，浮丘劝酴醾。 喈喈众乐作，刚柔辨埙篪。 粲谷纤手弹，石弦樱口吹。 东游蓬莱岛，瑰玮颇多奇。 惊波瞻汹涌，三山睹厜㕒。 鼋鳖随蠢蠢，鲛鳞舞僛僛。 腾腾吸沆瀣，历历数蛤蜊。 金宫银阙间，遗枣有安期。 骑彼海上鲸，往来冲流凘。 西行访王母，龟山涉嵚崎。 昆圃与阆苑，斑烂陈鱼丽。 右则环翠水，左则带瑶池。 灵宫生绿雾，异草不可知。 仙女何莘莘，尽妍无一媸。 灼灼桃花面，依依杨柳姿。 美目动秋波，静好神安怡。 主人饮我酒，清香沁心脾。 冰桃寿万岁，碧藕衍千丝。 蹲蹲众女舞，浮腾复蜲蛇。 穿衣耀灿烂，佩带飏离披。 疾足步细细，柔腰熊訑訑。 翻腾意未足，喘嘘力已疲。 神仙虽云乐，尘寰讵可遗。 安得世间人，共醉白玉卮！ 按：原载民国26年《国专月刊》第五卷第二期 高沙罗绮不足贵，一日并读程侯诗。 病僧枯几古犹媚，好女明河秀亦奇。 清响度君钟老凤，大饥如我独蹲鸱。 就床笑语上下意，少年相期倘在兹。 知必不可为，惔然有馀悲。 生年匪须臾，无辞乏明时。 倘来纵易盈，扊扅且当炊。 何云旦暮间，读书劝长饥。 行已有定期，濒行意犹疑。 昔念有此日，于今真见之。 握手未吐辞，白日遂西驰。 独立天冥冥，此间我为谁。 明知别后难，且用相委蛇。 此意倘可思，痛哭当成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