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夷吾本胜流,晚因造膝却生愁。 紫囊肯上斯人腕,敢怨离骚佩不收⑴。 ⑴ 《内则》:脍,春用葱,秋用芥。豚,春用韭,秋用蓼。三牲用藙。兽用梅。注云:藙,煎茱萸也,《尔雅》谓之榝,《离骚》谓之椒。专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其佩帏。既干进以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从来释者皆以榝为恶。晦翁云:椒,茱萸也;帏,盛香之囊也。椒,芳烈之物,而今亦变为邪佞;茱萸固为臭物,而今又欲满于香囊。盖但知求进而务入于君,则又何复能敬守其芬芳之节乎。愚按此说固是,然以上下文观之,屈子恐未必尽以榝为恶,所谓干进务入,总谓椒与榝,所谓何芳能祗、亦总谓椒与榝也。干进务入,于充帏之义尤切;专佞慢慆,犹为谄谀失守;充帏,则有依依之态,不惟求容而求亲密,盖其恶尤甚于椒也。又何芳之能祗,谓其本芳而不能敬守之也。盖总指善人不守节,故其上下一二十句,一意成一片,不应独榝为臭物,在一片中若附赘县疣然也。首言兰芷之变,荃蕙之化,次言昔日芳草,今为萧艾。兰为众芳之长,又重责之云: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因连椒榝二物亦同意,而椒之罪甚于兰,榝之不顾又甚于椒。椒性气最烈,乃为慢慆之态,榝尤烈,乃为依依之容,是刚柔俱化也。然后总之云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合上众芳而叹之也。终之云: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蓠。其意亦非弃椒但容之,则文不可读。而榝罪甚于椒,亦在可略,故但云椒兰。又以兰最香,椒最烈,而深责其无所守也。茱萸,自先王已用之,口味鼻臭,南北不殊,屈子岂不见知。三牲用藙,则以荐之鬼神者也。屈子遂以为恶,深恐不然。其气味形状本椒类而酷烈于椒,而不可近儿童,世俗宜以为恶。然细详之,实有去邪避恶,激柔起懦之材。故古人审而用之,亦若蓼然。蓼于农夫为恶,世俗亦以不善,目之与葱藙等同列。而今亦有以和曲渍酒者,其味与椒、茱萸、菖蒲皆得金之辛,盖皆五行之物也。陶隐居说荪云:东涧溪侧有名溪荪者,根形气色极似石上菖蒲,而叶无脊,今所在溪涧极有之。如陶所言,福州人亦呼为溪宣。荪宣,音相近也。《离骚》荪荃一物,荪荃尤相近也,浙东人亦用以和曲,其味亦与蓼、茱萸相类。《离骚》皆以为芳草,则未必独迁怒于榝,而不知其善也。以充帏而言,则古人当已佩之以辟秽恶。屈原借以为务入者之喻,而费长房亦非创始,知其可以辟恶也。晦翁注所谓不能敬守芬芳,止谓兰。然文似兼谓榝,独与臭物二字相反,理亦少碍,然政可以明椒、榝之本同物尔。不然屈子之意亦当谓榝亦有才,本椒之类,第气味太过,本无全德,一移于俗,遂尽弃其本。他人犹浅浅不敢深,而榝遂欲深入于君求亲密,为可伤也。桓景当只是王导时为丹阳内史者,陶回以造膝责王导,则是榝之干进务入之态,犹不改于后世也。 白璧黄金杀五侯,只堪挥斥不堪留。 柳风梧月窗前草,此兴江河日夜流。 几年游泳与方舟,一旦同心友作雠。 苦是人心多阻隔,满前珠玉不知收⑴。 按:以上《石堂先生遗集》卷一九 ⑴ 自注:阻我德者蔽于新昏,于我之善处皆不见也。贾用不售者,贾者,卖也。谓复作意用心,铺陈其善,使之知之,求以感动其心。而蔽惑阻隔之深,虽贾之亦不售也。人心不可有所惑也如此。贾字尤是委曲求合之意,是亦可谓柔顺贞一者矣。 煨烬三王不复收,子孙大辱辟阳侯。 无边智力皆骑虎,高绝还能四百秋。 太公行辈赤松流,伍叔孙通了不羞。 好谢君王深体识,不将身后累刘侯⑴。 ⑴ 自注:子房素志已毕而不去者,遇合之情有不忍也。汉廷群臣,本非其伍,而子房无所不可。故高帝击黥布时,与叔孙通共傅太子,且处其下。然则韩信羞与哙伍,小人之量也。子房卒于惠帝六年,汉事尚堪付托,吕后万岁之问,高帝历举数人,而不及子房。盖知子房素志,生前遇合聊可相从,身后之事不足以辱之矣。 赐帛宽租泽未休,四方缓急有条侯。 馀威不赖刳蛇剑,仓卒谁枭老濞头。 尘编今古几咿嚘,多少君王共御囚。 自古君难臣不易,释之片语误千秋(自注:事见魏明帝青龙三年。)。 好古刘安岂逆俦,左吴枚赫满诸侯。 仲舒到处皆狼虎,妥帖驯良独到头⑴。 ⑴ 自注:江都王非,武帝兄,素骄。胶西王端,亦帝兄,尤恣忌。仲舒相之,皆正身率下所居而治。淮南王安,以好书博雅为武帝所重,至谋逆与反国同灭,习与不正人居故也。 汉武秦皇代有俦,奸人常缓钓鱼钩。 公孙不但能牵纵,巧计犹工毒上流。 不将法律作春秋,安得河南数国囚。 莫道汉家杂王霸,十分商鞅半分周。 赵禹张汤网未收,外人董偃化方流。 丞相但看汉故事,何但宣皇不用周。 德宅神庭孰与游,董贤舜禹莽伊周。 馀腥用尽桐江水,重费寒潭九曲流(自注:扬雄是非,至晦翁而后定。)。 弟北兄南竞效尤,邺中半邺半青州。 身分家裂无全理,终使辽东送二头⑴。 ⑴ 自注:本初、公路兄弟乖离,谭、尚之争,父之教也。昵爱后妻,弃长立幼,出谭青州,留尚于邺,以搆其争。诸将惟沮授、田丰见事势,不能听用;审配、逄纪、许攸、郭图、高览、张合、辛评等,各分党与,互相谗害。图、配谮授,逄、纪害丰,审、逄附尚,辛、郭党谭。官渡相持,配怒许攸,图谮张合,攸、合奔曹,兵遂大溃。绍既败死,冀州无恙,审逄辛郭携谭尚而斗之,而袁氏亡矣。 许中四面尽仇雠,曹弱袁强正是愁。 一日四州都奉予,安闲犹遣定徐州⑴。 ⑴ 自注:绍从田礼袭许之计,则刘备定徐,且与袁氏共掎操矣。官渡相持,以寡弱之曹,犹有馀暇破刘备而走,不仁不知之人,可与言哉。不能者以幸用兵能者,分数甚明,于此可见。 谋袁大似为曹谋,却道辛毗破冀州。 五夜邺沟深二丈,袁公神武一时休⑴。 ⑴ 自注:审配以死守邺,城陷不挠而死,可尚矣。然不足以盖其亡袁之罪。矜勇喜功,不度德相时,破沮授之深谋,劝绍以击曹操以速其亡,一也;与郭图共搆沮授,二也;方危难时不与诸将和睦,激怒许攸,以覆其军,三也;逐谭立尚,使兄弟交斗,曹操坐有河北,袁氏遂亡,四也。足不足塞矣。 褒斜邸阁可一饭,河渭安流漕九州。 天乎马谡又霖雨,倍费心思作木牛⑴。 ⑴ 自注:汉中初出,已为高帝、韩信不复入之计,无赖于巴蜀之粟矣。败街亭而返窥关陇之计,倍难于前,始恃蒋琬、李平督运。辛亥祁山之出,破郭淮、司马懿,杀张合,复有龙骧虎视之势矣。李平以霖雨督运不继,仍复空还。乃始息民休士,作木牛流马,运米集斜谷,治邸阁。三年出屯渭南,大事已去,而天不祚汉矣。 巴山汉水本兴刘,诸葛才华备酂留。 但得关髯师广武,北州韩信在南州⑴。 ⑴ 自注:玄德礼贤下士,忍辱惩忿,有如处女。关武相从久矣,恃勇负气,无所不侮,当孤危无援之时,以无人视天下。使羽能忍一时,因孙权善意,以女嫁孙登通和,申其盟好,吕蒙虽有阴谋,权当念鲁肃言,不遽图羽也。孙权欲绝玄德,先取孙夫人;羽女为权子妇,权遽肯图羽哉。一女可得荆州,失荆由于一骂,天乎,人也何尤。 伦杀淮南炎杀攸,天将造化马为牛。 古来逆种并奸息,不问贤愚统是愁⑴。 ⑴ 自注:武帝本英主,于齐王复相友爱,至不容斥死。淮南王允为宿卫将士所畏服,讨赵王伦垂克矣,邂逅为伏胤所杀。天之于晋可见矣。积善馀庆,积不善馀殃,此古人所以必欲以义得天下而后敢居也。攸不死,晋可安;允成功,晋不乱。而天不佑之,盖积不善之报,当然也。《洪范》曰子孙其逢吉,逢吉积善得天。子孙事皆邂逅于吉也,不然反是。 刘葛元非百世雠,缘崖攀木作猿猴。 瞻崇艾会谁芳臭,死国沉身各二头⑴。 ⑴ 自注:蜀有亡之道,而钟邓取蜀皆不还,何哉。钟会深入,已过汉中,姜维列营守险,会不能克,粮尽欲还。而邓艾竭死力,凿山开道,缘崖攀木,忍饥寒,历冰雪,踏危殆,以袭成都,蜀虽亡,而邓氏亦继之矣。此用意大过之报也。蜀,诸葛亮之国,而司马昭,魏贼也。而艾刻厉为之取蜀,非理矣。 义旗照日映淮流,不为曹孤为夏侯。 麾下诸君底心性,海中五百又扬州⑴。 ⑴ 自注:毌丘俭、诸葛诞,能一意为魏讨贼臣,不为与夏侯玄友善有畏祸之心,则虽死而光矣。清谈起汉末,至正始转为清虚。然夏侯玄、嵇康、诸葛诞,犹有孔文举之馀风。故诞死,麾下数百人拱手就戮,无降者。至晋初,始一于浮虚,无复嫉邪轻死之风矣。 醉中送首悲刘胤,食里迷唇吊马流。 江左当年何所恃,邺中白雁合封侯⑴。 ⑴ 自注:茂弘自过江,执政三十年,支吾补凑,以苟岁月,未尝见其深思特举某相某将,将为大谋远虑者。陈頵、卞壸、熊远之言不用,祖逖之才不识,大言无实、便辟巧佞之徒不觉爱之,羊鉴失举,贪于使周筵计周续,而谓鉴亦筵之流也。司马流败慈湖,遂使苏峻披捶。急难用人,良为可笑。刘胤未论其他,苟嗜酒,则不可使矣。历阳太守袁耽,以石虎游骑千馀,震动东南。当时藩篱之任,如耽者多矣。临终举何充似可人。然晋方艰难,以充为可任社稷,亦过实之言。使石虎不自贯盈,邺无白雁之变,席卷而南,岂何充、庾冰所能办。自负江东佐命,安受成帝师傅之礼,遂与桓景造膝,在王导固非奸私,然于宰相之职为忝矣。石虎谋平荡江南时,何充为扬州刺史、录尚书省事,史称其正色立朝,强力有器局,以社稷为己任,一以功名自效,不私亲旧。又言其昵比庸杂,信任非人,崇修佛党,供给沙门以百数,縻费巨亿。然则其少悔吝者,在位不久耳。司马流事,在成帝咸和三年。刘胤事,在四年。白雁事,在咸康八年。 诸贤一一是琅球,一入清谈即鬼幽。 何但简文如惠帝,冶城安石亦斯流⑴。 ⑴ 自注:清谈之人,虽有高下,裁作此样声气,面目便是。管辂所谓鬼幽、鬼躁。鬼者,去阳入阴,浑无生气,虽生而已为死人也;幽者,晦昧黑暗,不可复明之谓;躁者,利欲之心实急于中,外似静而中实急也。二者大体皆以去阳入阴,故皆曰鬼也。竹林七贤何晏、夏侯玄、王衍、殷浩、王濛、谢万、简文帝,悉是此样人。谢安亦不免焉,冶城数语,与居丧不废丝竹是也。 马牛风自不相谋,异体安知蝮螫头。 北伐不令持寸铁,楫声空震大江流⑴。 ⑴ 自注:琅琊王不可事,王导不可与谋,祖逖苦求北伐,得无技痒乎。终之功业不就,心违身死,不择所事故也。 苏峻鲸奔正可忧,翻令王室备荆州。 五陵松柏无遗种,谩为桓温拾竹头⑴。 ⑴ 自注:陶士行以不与明帝顾命,孩视庾亮、王导等,与祖约、苏峻正同,独不好犯上作乱耳。峻约之反,不忌士行,正以其怨朝廷与己同。庾亮使温峤无过雷地一步,备士行也。士行无此心,而迹则似矣。卞壸战死,峻兵犯阙,乘舆蒙尘,台省灰烬,庾太后以忧殂,士行疾视不救,盖欲坐观庾亮、王导之败,以为戏耳,徐起而收之也,然非为人臣之道矣。为士行者,王敦临死、苏峻未反之前,厉兵秣马,责王庾以复雠之事。幸从之,则以士行之威声,北伐之势当易于祖逖,苏峻、祖约将效驱驰之不暇;如其不从,则王庾愈无面目于世,而士行之道无愧。庾亮或加疑忌倾陷,则退而俟罪,长沙败亡不与;其或举兵相加,则声其罪而讨之,亦未为过。奈何委质为臣,坐视宰相之罪以及其君乎。温峤不加委曲,荆州兵不下,苏峻究其凶虐,成帝必遭其辱,士行此际欲何为乎。居用武之地,有数十万之众,无一语与朝廷议及北伐,发迹于张昌、陈敏,而卒功于杜预、苏峻、郭默。白头迟暮,仅以迫近,使桓宣壮襄阳,士行之功烈亦卑矣。或曰士行为王敦所摈,居南海十三年,归而衰矣。石勒已大,江东宴安已成,故从而顺之尔。然非为人臣之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