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到家日薄暮，灯已燃火门尚开。 一肩襆被入门卸，天涯浪迹今真回。 老亲不意游子到，惊喜翻恐昨梦来。 趣呼厨头速炊黍，一语未毕又屡催。 不冠而揖有两弟，几榻拂尘阶扫苔。 山妻携女出相见，女未识父犹疑猜。 斯须剪韭列寒具，浊醪过墙注满醅。 未忍遽言艰苦状，为我软脚劝举杯。 亦有邻里来问讯，齐东野语争喧豗。 眼前风味总可喜，六年抛却宁非呆。 回忆孤踪浪游处，怀乡日日肠暗催。 岂期团圞有今夕，扶侍眉寿携婴孩。 人生信有在家乐，蓬茅终胜驰风埃。 但得山中白石煮，何必案上黄金堆。 种松苦难长，移植从丰台。 种时已寻丈，居然蔚条枚。 孰知根实伤，生意日就灰。 眼看渐枯萎，徒劳费滋培。 旁有小桧柏，却自尺许栽。 欣欣独向荣，欲成不凡材。 乃知无速化，老壮由童孩。 欲速则不达，即事可类推。 少小读鲁论，昼寝惩昏颓。 每当午欲睡，解以苦茗杯。 岂知老而衰，渐与睡为媒。 饭罢辄交睫，两目撑不开。 初犹悉力拒，继乃应候来。 中有一片甜，其味美于回。 早知有此乐，何嫌朽木材。 窃疑孔圣人，先生欺余哉。 秋赋集多士，千艘泊江隈。 守风各无聊，齐叩山门开。 我行杂其中，蹑险凌崔嵬。 山僧了不识，疑亦赴举来。 悯其鬓似雪，勉以心勿灰。 庸知早通籍，廿年挂冠回。 入群鸟不乱，忘机鸥无猜。 乃知我颜状，未改老秀才。 种树十年计，不如觅桤栽。 桤又不如竹，本具干霄材。 此岂待人力，养之从根荄。 山房有高士，乃复勤滋培。 芟柞茨棘丛，畚除瓦砾堆。 生意益以足，出地奋蛰雷。 伫看旬日间，直上青云开。 默随风轮长（坡诗：「风轮晓长春笋节。」），不烦羯鼓催。 遂成青琅玕，森森不凡才。 钓竿拂珊海，嶰管鸣钧台。 画簜绚五色，鱼须搢三台。 始知直养功，迥胜手植槐。 昨午点滴不成霤，入夜风雨抬山来。 朝看远水白于鹤，天垂野净无尘埃。 槲叶缘村腻没缝，麦穗压垄青成堆。 谁泼遥林十斛黛，树肥绿重山欲颓。 未闻雄鸠唤逐妇，尚见岭云黏不开。 雨脚肯愁未断绝，土膏正赖勤滋培。 去年眼不识冰雪，沃畬坼兆生草莱。 开岁屡得三日雨，天公亦闵黎农灾。 破田历适不保泽，水至立涸真可哀。 即今春序就垂尽，布种无地宁论栽。 田家望望急如火，一雨喜遍叟及孩。 短后晨披不待沐，携犁荷杷衣蓑台。 上田翻车响荦角，低陇叱犊声喧豗。 山人亦出行盘徊，沾衣湿屦踏岸苔。 天气阴阴杂花远，晓寒嫩嫩溪风回。 人烟稍出苦竹外，渔艇暗度青厓隈。 顾怪水轮昨何涩，此日速似千手推。 皇天助人在俄顷，欲任智力嗟难哉。 不知百鸟作何语，似诉中夜厄雨雷。 吾得丰年尔亦饱，尔曹莫怨翎翮摧。 项王西入关，叱咤何雄哉。 鼻息撼山岳，号令如轰雷。 分茅割大地，驾驭英雄才。 六王既立后，三将还西来。 降臣剖符竹，洪度方洞开。 废邱亦善地，百里辟蒿莱。 桓桓章将军，仡仡貔虎材。 奸竖主帷幄，大将终疑猜。 望夷不足惜，此类良可哀。 行人一长叹，万壑悲风回。 鸡鸣足朝莫，阴曀终不开。 高秋战寒夜，四壁转风雷。 有客投明月，惊顾非凡胎。 古人亦已矣，吾犹及此才。 铅山不作桐城逝，海内骚坛委寒灰。 龙蛰虎潜断吟啸，坐令蚯蚓鸣惊雷。 憩红先生颇好事，欲拓诗国疆土恢。 号召英豪执牛耳，大蒐燕冀选龙媒。 走章驰檄遍都市，纷纷吟札如云来。 较量锱铢判殿最，岂有鱼目还珠胎。 倾身爱才剧如命，酬字金帛布成堆。 达官贵人不好士，先生此举真豪哉。 嗟余楚狂百无用，长安十载餐黄埃。 作碑无钱枉自苦，乞米有帖长空回。 臣朔饥死侏儒饱，古来颠倒何足哀。 偶然涂抹为新句，画眉深浅乖时裁。 鬟髻飘零有谁惜，锥刀角逐吁可咍。 豚蹄果遂篝车祝，一笑取醉三百杯。 刘郎三十甘蒿莱，荷蓧箸书真豪哉。 郭生辞我还乡国，东游章贡啖红埃。 跌宕江山要诗句，倾倒怀抱须尊罍。 此閒颇似酺池寺，但少晁张跫然来。 朝饥夕渴不可解，安得银潢倒落注金杯。 韩公不鸣老坡谢，世閒神物霾寒灰。 我来北雍抚石鼓，坐卧其下三裴徊。 周宣秉旄奠八柱，岐阳大狩鞭风雷。 四山置罦匝天布，群后冠带如云来。 东征北伐荡膻秽，方召啴啴何雄哉。 铭功镌石告无极，欲镇后土康八垓。 自从七国战龙虎，荒荒王迹沦蒿莱。 嬴颠刘蹶六代沸，把酒但劝长星杯。 陈仓流落一千载，霜饕日剥空黄埃。 国子先生老好事，欲比郜鼎珍琼瑰。 东都相公守右辅，始舁泮沼剜苍苔。 五季蜩螗颇星散，司马刺史初重恢。 是时十鼓嗟失一，抛弃不辨何山隈。 博搜民閒得异臼，秦关复赎连城回。 宣和天子向儒雅，太清书画千云堆。 诏移此石归汴水，圜桥观听何轰豗。 行填字钩发光怪，照耀艮岳金碧开。 岂知六龙卒北狩，法物曾不禳凶灾。 高车大牛辇万货，填坑咽谷惊三才。 是鼓苍黄亦北徙，重器始此蟠燕台。 道园诗翁主太学，兴举百废扶倾颓。 中门两枨与位置，华楹大栋增崔嵬。 承以砖坛护以槛，清阴四羃连疏槐。 迩来春秋阅五百，光气夜夜腾斗魁。 圣清文明迈巢燧，搜抉书契穷根荄。 从臣技能半史籀，别作新鼓相追陪。 小儒昏钝无所识，得从棫朴备条枚。 细思物理穷显晦，茫茫人事不可推。 作歌聊继二公后，不羞驽蹇随龙媒。 两三人恰受，放棹任沿洄。 菱芡采才去，笭箵挂却回。 锦袍江上客，柔橹月中来。 几许遥观者，踏破岸边苔。 及身不相就，失君还自来。 轩窗积尘寸，一一为我开。 撑胸郁梁栋，吐地成楼台。 委蜕等一寄，遑知华屋哀？ 牡丹正向阑，红白香作堆。 留慰迟暮眼，识君殷勤栽。 欲行见遗容，悄然重徘徊。 交期安足道，悼此旷世才。 有酒不饮空徘徊，明月笑我非仙才。 眼前洞庭八百顷，水色况如新泼醅。 野航恰受三两客，桨橹以外皆樽罍。 初更放棹不觉远，却望断郭横云隈。 舟行忽到星斗上，水底别有青天开。 须臾素魄出晃漾，冰蟾倒浸雪一堆。 君扁二山露沐首，楼阁尽化为琼瑰。 我时捉取水底月，盈盈贮向玻璃杯。 左徒苦未知酒趣，湖君夫人安在哉。 巴陵渔父颇解事，禁寒永夜相追陪。 忆我南游甫十岁，波涛百涉心如孩。 年来风尘益潦倒，失意屡遭俗子咍。 惟有东湖湖上月，曾照我去照我来。 一年难得是今夜，放饮那顾寒更催。 醉卧不知风露冷，清光还载满船回。 默深云：「舟行」二句奇逸。「巴陵」二句渔父多情耶？「惟有」二句明月多情耶？ 诗人满天下，古风日衰颓。 一堕温饱中，安能拔奇才。 君身有仙骨，怀抱冰雪胎。 示我秋怀诗，其志良可哀。 身世万行泪，寄托酒一杯。 冥冥天际鸿，斥鴳夫何猜。 异云起南海，浮出金银台。 鲛客首珠帕，市门水上开。 大风吹宝舟，惝恍四面来。 羽毛变锦绣，泥土成琼瑰。 光气灿烂中，淫毒为之媒。 何时海水竭，此市乃罢哉。 吾本幽忧人，自无磊落才。 世故岂我愿，纷然胡为来。 六凿滋挂碍，诸天多嫌猜。 海山非归处，兜率或庶哉。 看过家梅看野梅，浅红淡白二分开。 红颜冉冉年华去，白发星星日夜催。 试问一寒竟至此，南中能得几多回。 东海何洋洋，子怀晁贾才。 安可便废置，尚有黄金台。 名山多馁魂，焚溺蠹鱼灰。 穷达恋薄禄，万一亲颜开。 得志行吾学，百折不可回。 否上万言书，长啸归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