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之冬余南辕，卧病金乌山下村。 曾忝史官修秘草，汗青无期鬓雪繁。 忽闻严谴下北扉，苍黄行色宁堪论。 行行三日到鸟岭，是日新年月正元。 夕风吹雪乱扑面，阴壑沈沈咫尺昏。 栈道万仞冰百丈，款段十步颠九番。 我仆垂涕冻成珠，我亦把辔心内烦。 夜投孤店暂煖身，罗卒促行多责言。 南冠十日荷圣慈，幸将残喘归故园。 去年收叙蒙禄秩，邮吏行装抵草原。 酸寒末官竟何为，只欲殚心报君恩。 懒性犹知管马数，一旬三启万口喧。 戆妄翻遭官长螫，移文白日飞营门。 三黜真同柳邑翁，一赋好寻松庭孙。 促鞭南望浩然归，零丁马卒争来援。 高山孤馆度除夕，永夜寒灯愁梦魂。 平明蓐食上铁岭，岭路参天不可扪。 壮哉边城三日雪，百鸟翅冻堕不鶱。 关山万里一望白，皑皑不分乾与坤。 抚剑悲歌倚古堞，朔风怒号何轩轩。 崟崎只身处末路，星驾遑遑席不温。 有如惊涛震流萍，有如狂飙吹断根。 南州北塞去来间，忽忽年光一寒暄。 人间新正首四序，海东二岭甲八藩。 两元日踰二大岭，此事亦似有数存。 浮生行止信难期，万事悠悠多覆翻。 嗟吾身世本江海，中年失脚坠尘樊。 往时簪笔立螭头，今日斥逐远天阍。 功名半生适自误，恨不早入桃花源。 迩来世路剧羊肠，猰㺄磨牙熊虎蹲。 素志犹不与时变，只欲醒清无醉浑。 狐忠又此触众怒，早晚应知被噬吞。 咋舌悔狂驷莫追，仰视浮云拥紫垣。 不知明年此日回，何事栖栖何处奔。 淮州驿舍驻行骖，满袖龙钟风雪痕。 村婆尚记去时面，来唁慇勤携酒盆。 回头再三谢厚意，且言休问冤不冤。 倾杯感叹遂成诗，泪下不待三声猿。 自注：昔苏长公在惠州值上元日。题诗曰。前年侍玉辇。端门万枝灯。去年中山府。老病亦宵兴。今年江海上。云房寄山僧。叙其去来岁岁。不同其辞。良可悲矣。丙辰季冬。余病滞一善。以修史未毕。有拿命即发行。丁巳元日。踰鸟岭而北。戊午季冬。在草原邮馆。见忤方伯。遭启黜。己未元日。踰铁岭而南。噫。人间节序。正月元日为最重。海左南北。鸟岭铁岭为最险。而余于二年之间。跋涉数千里。踰两大岭。颠顿于层冰积雪之中。较之坡翁所遭。愈困厄矣。又况非无他日而必于元日。吁亦异矣。踰岭歇马银溪店。去时主妪闻余来。持酒来唁。遂饮醉为诗。 建卯东风节，萧然海上村。 除却百累空，携得千卷存。 满庭列花木，近床置酒樽。 平居厌纷华，深谷绝嚣喧。 定知此生休，自信吾道尊。 执心勉正学，缄口戒妄言。 破窗经风雨，弊袍阅寒温。 危證已膏肓，时议将噬吞。 成名悲直士，传法痛沙门。 收将忧国泪，洒彼丛竹根。 开怀谁与语，有时狂欲奔。 闭门仍早卧，微月近黄昏。 东江卜吾居，自是好田园。 躬稼稻粟美，手种花果繁。 藏书恰满架，谢客深闭门。 优游以卒岁，此乐矢不谖。 山林有经济，嘉木何其繁。 栽种平生癖，可与橐驼论。 拓地仍专壑，废田便成园。 未尝遗隙地，不暇篱与门。 庭实取土性，满地移山矾。 千株柏林菀，百本桑叶蕃。 梨花亦无数，雪色春后存。 最是阶边菊，气味清且尊。 芜没只数茎，惜不护其根。 犹堪作重阳，新酿绿满樽。 躬耕馀十亩，家酿足一樽。 幽居凤麓下，生理亦可言。 自信平生志，初不在饱温。 渊明栗里宅，君实洛阳园。 留目看升平，归哉掩山门。 雀儿肉飞■（{孛殳}）厥昏，天阶虬蛇斗两门。 龙冈爇焰木叶髡，钃腕斮臂丧老鸳。 封豕臡肉死且奔，虎盐饕腹招甝魂。 睡王昼鼾尸高轩，帝柴化狻以口吞。 之而𣬺𣰿不可扪。 昆仑作尻恒象元，金人十二齐根源。 炉炭铜象天为浑，劫灰黑飓逃幽冤。 师子踞火雄匡藩，𤏶螾炰鹑黄龙垣。 白虓苍麟兽子孙，牵牛夺牛罪天鼋。 螭艛龙舰横翔鶱，率然首尾巴蛇掀。 铜头铁额腥风翻，益津关狭擘巨蹯。 帝豝柩中作牛言，白驼血殷空旅贲。 碧蟆啖月囚棘樊，马喑戟光利报反。 髑髅大冢万鬼暄，欲盬醉颅当牺尊。 岂知病龙恶识存，狞生铸铁厉不谖。 吼声目裂磹伦，怒坼北极■（{白市}）牝坤。 铁魅舌砥血口论，雌鸡孕石毈卵痕。 牻父驾儿如犗犍，箭镞插地铩羽繁。 池鱼之头千里燔，紫披袄毁扶桑暾。 刲臂热饮𥁃血温，天如不闻烹天阍。 叱九虎豹怖暝屯，帝赐翟犬饱厥飧。 徐命之归但空村，夹于霸雄窟沧墩。 魂欲上天不得援，天兵四罗蚩尤幡。 龟蛇句陈蟺以蜿，金眸玉爪当道蹲。 錾铮尾齿威铺敦，沐踆浴䨲㘩胧暄。 杜陵未老归苑屋，觅句摊书骥子存。 三径割来花隔舍，一峰留得翠当门。 试将新水添春沼，不异金钗涧畔村。 冰肌玉骨江上村，暗香馥馥引吟魂。 却怪寒乡风信晚，二月如伴参横昏。 清姿皎皎雪辉壁，素质亭亭月满园。 但欲尘埃难比并，那知冷冽非春温。 等闲桃李作妖艳，游蜂舞蝶弄朝暾。 崇晨不语工摇曳，何异息女愁荆门。 羡尔孤䡮真绝世，师雄毕竟是浮言。 岂有天上玉妃子，肯泛人间潋滟尊。 世网弥九垓，极望尘土昏。 蛇虺自结蟠，狐兔空崩奔。 刍狗一戏具，群治莫寻源。 操衍懔寤寐，超然天德尊。 因革示同礼，定命奠元元。 纷纭等臆说，功罪焉足论。 士有次公狂，众笑羝触藩。 痴黠不相补，哀哉对簿言。 放归蚕丛道，冷伴杜宇魂。 传疑卖饼家，九旨我思存。 ① 石存正定，往岁有人移馈端忠敏，会迁去，遂为居金陵人刘姓所得。 坡公屡咏雪浪石，状写笔势交崩奔。 奇质异熊虽未睹，但喜曾落天骄魂。 当时战法袭古制，或备取给非虚言。 世变铁石久代嬗，等为玩具誇留存。 况今海国争喋血，飞车潜艇难胜原。 区区我仍却强敌，守禦宁患群雄吞。 独怪公宝仇池供，九华坐失增烦冤。 胡不挟此诣西夏，功收一炮尤喧喧。 辱公摩挲又千载，瑰物空遗吟咏痕。 近传岿然蹲正定，有馈权贵移白门。 岁时遭遇持节去，弃置今归刘氏园。 好奇宜下米颠拜，摹似兼欲倪迂扪。 会瞥积气补霄汉，箕斗下烛云涛翻。 咫尺寻访副公愿，预设诞语焉足论。 冻雪光嵯峨，一楼倚黄昏。 大月脱群岭，白龙从飞翻。 奇彩漏阊阖，银浪莫寻源。 城中万井庐，浸入琉璃盆。 居士支皮骨，耽此寒可扪。 四照古愁出，大千吹醉魂。 惝恍控鹤驾，冉冉仙灵奔。 窅然亲化宇，浊世谁复论。 雷威扫瘴蒸，雾液滋疮痕。 环壑冻相映，坐我琉璃盆。 矛戟耸冰枝，恐剸穷鸟魂。 抱膝谓何求，冥探天地根。 四海沸战伐，长吹幡旂翻。 复有哀龙钟，呵嘘万语言。 蔽之太古石，微拥孤吟尊。 荏苒改喧寂，混茫接朝昏。 更愿出须眉，皎皎白月存。 皇纲昔解纽，举朝噤无言。 二王义不从，仓促东南奔。 十年极穷困，赍志嗟独存（肃邸已薨。）。 胶湾不可居，辽海聊栖屯。 滔天乱未艾，孰能正乾坤？ 此来傥天意，抱道非难援。 孤忠生众感，气类自相敦。 一朝事机发，群盗何足论。 狂生如夸父，追日愁黄昏。 愿王慎观变，延伫依天阍。 长陵一抷土，臣子不忍言。 誓天有大恨，神鉴惟孝孙。 圣朝礼三恪，至仁动乾坤。 孰能展此图，天道幽难论。 苍然化一碧，高穹尔何冤。 故躔渐就窄，蚀魄定亡存。 流人不惜日，五载移寒暄。 相逢海枯年，行见豕零尊。 淹留竟何待，去住伤精魂。 凄其望钟阜，白头晚相温。 寂寞复寂寞，寒潮亲故痕。 经年不相见，既见终何言。 千钧蚀一发，欲语声复吞。 履霜至坚冰，倏见大轴翻。 持世上无学，虚陋真乱源。 二三浮华士，见贵宰相门。 肆毒遂滔天，遗孽今犹存。 噬哜悔何及，天道宁足论。 仓卒饫一饭，有泪盈清尊。 驶帆丁字沽，潮流正浑浑。 注：〔题〕《采风录》无「四首」二字。 〔恐是〕同上作「或是」。 〔主人句〕巾箱本作「此诣深杜门」，疑误。 宣南士夫迹已扫，内城暴贵多朱门。 苓通更帝局翻覆，朝来夕窜今几存。 飘摇风雨野鸟入，啄食遗子声暗吞。 我去旧京三十载，江海回首愁高阍。 晚落穷边齧冰雪，养疴移地蒙天恩。 今来僦居到城北，街市冷落如荒村。 宫墙临道耿疏木，萧萧脱叶相追奔。 景山崇隆俨华盖，五亭耸出高棱尊。 光景苍凉暮气合，颓阳挂树凄心魂。 龙霄金丽忽我隔，天留此地销黄昏。 沉沉一抹影倦目，春明旧梦难重温。 繁冤苦恨不可诉，付与万古残鸦痕。 携伴行山不辞远，薄云作暝迷高暾。 才踰风篁秋景绝，绛霞一抹霜林屯。 御巡蹬道尚完好，荒榛故础知山门。 径转斜垣绕佛阁，杂花罗列明秋轩。 老僧煎泉自提挈，妙谙茗事相评论。 更出新藏压山产，香沁荷露何清黁。 为言珍璧不自享，拜月一荐嫦娥尊。 咽服清虚三洗髓，神虑皎皎无由浑。 还穿竹径步荦确，湖光远漏如池盆。 曲流碧玉荇萦拂，老柳红浸珊瑚根。 湫澄龙去绝变化，残妆倒镜秋棠魂。 我行违世更患难，耽此偶作忘朝昏。 天风泠泠度声赖，妙意有在当谁言。 注：录自陈衍编《近代诗钞》。 皇天赋我知，平居动心魂。 寒灰一念在，耿耿不能髡。 朝北暮天池，何物为鹏鹍。 故园一篱秋，夜梦常温温。 物候万不齐，何由讯寒暄。 琤然一叶脱，若减寥天痕。 归墟不早计，感此大化奔。 安能荷鸦嘴，退息南山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