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附录文信国与赵青山两札。青山名文，字维恭。 公身为国轻生死，绻绻故人尚如此。 簿君君之幕僚耳，闻疾乃如疾在己。 磨盾手挥书两纸，刀圭欲救膏肓起。 行府篝灯遣医视，二卒六夫任所使。 棉定奇温覆以被，芝楮五百实其匦。 是时景炎岁丙子，冬夜寒风彻肌髓。 书驰筼筜八十里（簿君病在小筼筜铺。），双溪阁下期来止。 吁嗟乎，天水皇纲势终靡，一木难支大厦圮，风雨何从庇寒士。 簿君簿君长已矣，三百圹砖公所累。 崇庆寺前舜卿诔，宿草萧萧成战垒（数语俱本赵仪可《青山集》。）。 此札人閒独不毁，墨花吐艳云凝紫（公生时乘紫云而下。）。 再拜薰香庋棐几，欲废一部十七史。 朱鸟招魂泪如泚，猎猎酸风满柴市。 旅夜不成眠，棂风吹败纸。 驾言向中途，町蹊随迤逦。 孤月憩岩巅，遥山潜雾里。 村鸡听三号，舆夫行五里。 曙色犹朦胧，道旁暂休止。 星影辨前林，滩声知近水。 临流掬月光，一漱凉侵齿。 欲下舆舆眠，吟情时复起。 将军名飞龙，漳之龙溪人也。伟貌多力，善骑射。任侠使气，有古烈士风。然朴直，少文口呐，简酬应。因是忤大帅意，卒受谗谤，去官落职。后僻处城南隅，茅屋数椽仅蔽风雨。课妻子，卖浆种菜，藉以自给。穷居六、七载，晏如也。咸丰三年，土匪骚动，匆猝变起，台、凤二邑令均及于难，郡垣闻警大震。镇军某，以勋荫得官，未经行阵。逼于时势，勉强出师。行半里而止，屯营于大北门外。都阃倪君敏堂（名捷升，晋江人）以将军荐，遂引置行间。时贼匪围迫城下，势甚猖獗。将军以单骑破贼垒，斩其渠魁。乘胜长驱，获奏肃清之绩。事定后，镇、道录功入告。乃酬庸之。诏未颁，而将军竟以积劳病殁矣。功成而身遽陨，抑何其数之奇也。身后寡妻弱息，茕茕无依。知者为之太息。予闻将军遗事，痛其功之未旌、其名之将泯也，因赋长句以纪之。以俟采风者录取焉。 将军骑马如乘龙，将军杀贼如屠豕。 将军之命虽太穷，将军之功犹可纪。 昔时妖气警欃枪，伏莽忽然揭竿起。 星星之火倏燎原，迅雷不及防掩耳。 纨裤子弟方将兵，惊闻警报魂魄褫。 畏贼如虎思迁延，师出北门行复止。 时危势急思英雄，将军起自草茅里。 壮志常嗤半段枪，微躯幸未三遗矢。 据鞍顾盼殊自雄，登坛顿令军中喜。 小丑跳梁不足平，朝食还当约灭此。 纷纷贼队薄城陬，猛似虎狼多似蚁。 诸营瑟缩不敢前，将军独自策鞭棰。 单骑奋勇冲重围，挥刀一跃入敌垒。 惊沙扑地掠腥风，白日沉沉鲁戈指。 雄姿飒爽酣战来，霜锋熌烂霜蹄驶。 力强刀脆断连肩，刀光电落渠魁死。 万夫辟易不敢当，猛虎驱羊差可拟。 俄看贼势如冰消，车辙散乱旌旗靡。 率师乘胜还长驱，捣巢势恰摧枯比。 献俘获馘凯歌旋，萑苻从此消奸宄。 破敌同推第一功，勋名首列奏天子。 方欣丹诏渥酬庸，皇衢展足驰骋駬。 岂期功大数偏奇，未膺宠命先颓委。 将星半夜落城南，空留大树供铭诔。 我闻将军生不凡，性情爽直须眉美。 阿谀不屑学脂韦，谗谤遂教兴薏苡。 罢职常遭醉尉呵，穷居屡受庸人訾。 种菜无聊苦闭门，卖浆自给贫居市。 家徒壁立甑生尘，可怜命运真遭否。 一朝得意立功名，穷途方幸逢知己。 讵料天不假之年，功成弗获披金紫。 且闻身后剩妻孥，孤寡无依呼庚癸。 呜呼天道真梦梦，斯人困厄乃如是。 太平不听鼓鼙鸣，谁复闻声思战士。 我怀遗事聊长歌，褒扬勇烈待青史。 扶梦上箯舆，犹恋黑甜美。 睡眼尚朦胧，倏行二、三里。 犬吠晓烟中，泉鸣阴涧里。 平楚日未升，前村人乍起。 冲寒涉重溪，霜风捎两耳。 苔石险且滑，奔流互争驶。 舆夫脚瘃皴，凌竞不敢履。 历尽礌硠途，力疲欲暂止。 瞥见一星光，残灯深竹里。 少憩共围炉，檐前息行李。 启口答主人，欲言犹震齿。 人言永福恶，我道永福美。 上峙凤巢山，下泻漓江水。 山川饶奇胜，烟云满窗几。 县斋静如村，诗成时自喜。 况复去年秋，谷贱如糠秕。 今岁春雨足，中田已耕耜。 民无饥馑忧，吏免催科捶。 民吏两相忘，守拙何如此？ 拙吏抽身簿书底，移家来住江声里。 帆樯刺矗荆王城，礼乐涌濡董相里。 至诚相感得至交，谈清理畅惊俗耳。 新诗两篇画一轴，苍头递送如互市。 茹君雅况见君心，醉我虚名滋我耻。 启南翁笔信奇特，辟易前朝诸画史。 岂惟丹青跨宇宙？诗格峥嵘书法美。 拜赐荣如拜伟官，琼瑶不抵宣州纸。 金粟非庸卉，氤氲通禅理。 造化秉元气，尽泄于秋蕊。 谁其抱佛书？萧然读于此。 侯功初立侯则死，万叠青山墓前起。 称冤责过剧纷纭，至竟何说为真是？ 以杀无罪罪汉高，藉口跋扈之臣子。 以诛心例例君侯，侯有斯心早叛矣。 真王假王徒区区，酂侯留侯但尔尔。 书生泥古发迂论，聚讼筑室应寒齿。 耿耿千秋一疑狱，谁略其迹究其理？ 井陉白骨化青磷，垓下红颜沈碧水。 诛戮过多古所戒，自来名将多如此。 责侯而侯未必怒，称侯而侯未必喜。 平生饮酒读《汉书》，抑扬赞叹多微旨。 太史公笔自沈痛，萧何目信是国士。 安刘者勃书牍背，隆准儿孙亦委靡。 云梦烟霞属魏晋，未央宫阙埋沙滓。 今向秋风拜侯墓，斜阳欲堕岚光紫。 百年如一宵，短促不可恃。 群生复梦梦，幻波轩然起。 孤航入浩淼，百怪砺牙齿。 指岸收帆去，灵犀一照耳。 吾尝持此论，物色天下士。 寒暄四十年，南朔万余里。 铁鞋著已破，所见多鄙鄙。 吾发白于雪，来饮尧都水。 尘寰一智珠，原堕此图里。 寒云罩王屋，长虹压沁水。 花种古河阳，离兹四十里。 轵井饮枭杰，竹林栖君子。 都为泉下泥，苦乐共一死。 郁郁虎牢关，战骨埋荆杞。 至今风雨夜，犹见青磷起。 缅往心恻然，涕泪不能止。 抑塞忽洞达，浮生但尔尔。 浊醪倾一壶，先生已醉矣。 夜共秋虫吟，朝随烟鸟起。 我骨未全俗，蓬荜罗书史。 晴曦明竹筠，微飙落松子。 欣从扰攘余，稍悟清幽旨。 却复念生平，漫似弦脱矢。 浮欢已渺渺，前踪叹靡靡。 所恃攻余疾，寥寥数知己。 离簪何日盍？复旷鸿边纸。 荣枯有殊致，断然无是理。 吟罢伫空庭，秋光澹如此。 兰汀游月山寺，得石芝一枚，蒂黑如膝肉，白如截肪肥，泽若婴儿之股。肉中生草十余茎，长三寸许。其细如针，深碧色。岩穴诚多异物也。昔苏髯梦食石芝，作诗记之，后果真得石芝于海上。芝与仙人有缘，岂复与诗人亦有缘耶？喜而咏之 清 · 刘大观 秋巘饶松桧，峰从一笏起。 谁握七尺筇？豪兴有袁子。 旋自竹坞北，贻我乖龙耳。 扶舆秀灵气，谁谓钟于此？ 供以白玉盘，承以香楠几。 众人都不识，睨之冷其齿。 群奴窃相笑，家翁乃痴矣。 见寡恒多怪，轻薄固其理。 马背肿而高，何能责南鄙？ 咄咄白玉脂，韬晦阴岩里。 幸为诗人得，不然枯槁死。 郑氏闺中姝，皎洁如秋水。 朝则理针线，暮则吟经史。 经史浩无涯，字字含深旨。 古来贞与孝，书称好女子。 不孝则无亲，不贞则鲜耻。 卓哉郑氏儿，芳名溢闾里。 父丧饮余痛，三年不见齿。 及其字于人，方在髫龄耳。 红笺墨犹湿，玉树已摧矣。 无轸焉用徽？孤弦无宫徵。 天宁故我仇，吾命当如此。 牵帏拜慈母，挥泪别兄姊。 引绳甘若饴，魂逐朝飞雉。 名分千秋事，婚姻数寸纸。 但识有纲常，何知有生死？ 目过三千函，鞭挥五万里。 精灵入麝煤，造诣乃如此。 古色若鼎彝，殊芬等兰芷。 小儒浮艳词，岂复挂君齿？ 公所蕴者厚，五岳胸中峙。 含茹日月光，化为文字髓。 毅然提一军，骚坛筑高垒。 毫濡于辛巳，便自说经始。 要以古肝肠，提携天下士。 年谱手自编，渊襟托微旨。 穷荒踏尽时，著录讴吟里。 天欲炼奇骨，驱驰无暇晷。 词赋压九垠，公髯已皓矣。 诗教达于政，輶轩重国使。 美刺凛褒讥，风俗洗其鄙。 洲禽喻婚媾，涧毛供祭祀。 鸟兽草木名，兴观群怨理。 铸辞通风云，入乐谐宫徵。 如何后世人？视若雕虫技。 康乐比芙蓉，邱迟务锦绮。 一言终不识，无乃辱孔子。 公今媲皋夔，洞彻喜与起。 持兹赓虞廷，岳岳开宏轨。 钦哉复钦哉！时入圣人耳。 维诗之为用，孰复大于是？ 贱子蹇且陋，迹亦周遐迩。 东税于扶余，南骛及交阯。 骸骨空劳劳，器量复尔尔。 学诗堕于愚，常抱平生耻。 素发忽如雪，坐叹流光驶。 迷津得巨航，沿洄欣有恃。 尔本吾兄孙，今为吾子子。 家庭骨肉间，有何分彼此？ 我无昏夜金，藏之以授尔。 西乡二顷田，养家承祭祀。 复有千卷书，嵷巃若山峙。 书中有膏腴，尤非田可比。 分书与尔读，冀尔索深旨。 身将何以修？志将何以矢？ 福将何以载？泰将何以履？ 孝弟为根源，忠信作纲纪。 小学与大学，贯之以一理。 尔勿负我心，吁嗟吾老矣。 吾心久贮香炉峰，吾足未涉虎溪水。 窗下读公第二图，愿吾所愿复如此。 造物弄人施狡狯，蜃中有楼海有市。 须臾变灭随东风，但复想像虚空里。 庐山宜作蜃楼观，必偿所愿奚所恃？ 山之面目写不得，付之揣测而已矣。 因想为画寄所寄，达人作达寓深理。 意之所之成幻形，作如是观即如是。 陶潜岂是羲皇人？羲皇世界纳窗几。 上下迢遥数千年，若目可瞩手可指。 庐山之形叠九叠，高向彭蠡湖边峙。 泉声树影自清绝，芝草琅玕又华靡。 胜地无人作点缀，猿愁鹤怨山灵耻。 远持结宇役神工，宗雷缮性脱尘履。 丽岩借花助颜色，空庭驱虎作奴婢。 是何意态雄且奇？无著天亲称佛子。 儒衣僧帽十八人，啸傲烟霞宅岌嶬。 十八人中刘遗民，悟彻《华严》之奥旨。 我亦摄心于梵贝，欲买袈裟别桑梓。 尘缘未绝缘未来，肘为人掣行复止。 永叔住近炉峰下，终身未识双林美。 及送昙颖归故山，始恨丹青尤画史。 可知一游亦有数，顺利蹉跎不由己。 公以永叔为鉴戒，摩写千峰入片纸。 烧烛为公题此画，秋风夜向毫端起。 舟行到万县，水涨没桥齿。 篷窗谢郁居，茅店觅栖止。 索绹维□舆，衡石较行李。 灭顶幸无忧，茧足又告始。 清晨出西门，迎面即嵬垒。 虽殊栈道难，已非培塿比。 翌日上危坡，险绝关生死。 石壁高接天，路仄不容趾。 何年凿半腰，其宽仅尺咫。 往来看行人，恍如缘壁□。 中途祀佛像，香火竟尔尔。 临危方求安，俗情多类是。 山果多琐细，岩花亦旖旎。 下窥指飞鸢，长啸惊奔豕。 再过佛耳崖，行已三日矣。 是崖高且险，石磴直如矢。 举足倘蹉跌，恐将沟壑委。 谁栽竹万竿，左右相依倚。 下坡更幽绝，飞瀑竹外驶。 骄阳敛炎绝，爽气入骨髓。 竟令忘饥疲，徘徊转恋此。 五日登九盘，高亦星斗拟。 自兹越八日，蹊径俱逦迤。 盘旋虽山冈，夷险岂倍蓰！ 篷溪有盐井，口与杯相似。 引绳凭辘轳，煮卤资釜锜。 开凿讶神工，修补疑鬼使。 古时溯秘传，异邦叹绝技。 再入金堂界，极目穷千里。 连山若波涛，俯视近阶戺。 斜阳正返照，疑云复疑水。 雨后过青龙，成都距伊迩。 河塍多屈曲，路滑不胜履。 舆夫偶疏虞，堕入水㳽㳽。 所幸仅及肩，虽蹶旋复起。 因思世间人，平地每忽视。 舟行经洪流，陆行穷峨嶬。 临险偏获全，宜泰胡反否。 长途当盛夏，烈日嗟如彼。 同行病五人，我独庆安敉。 造化本难窥，乘除有至理。 区区果何求，仆仆真可耻。 且减靴版劳，饱览锦城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