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定交初，乃在乙酉春。 是时杨贵竹，开府京江滨。 其性颇好客，客来多俊民。 史邢暨万宋，才华更清新。 日夕造君庐，披豁任天真。 君尤笃爱我，相对但含颦。 私忧南国乱，汲汲谋隐沦。 遥指莺脰湖，水乡风俗淳。 从无兵燹患，乐彼渔樵人。 三月十九日，先皇之忌辰。 同登北顾山，仰首号苍旻。 野老或见怜，朝士反见嗔。 俄而江北岸，鼓角声振振。 君先挈妻子，湖村依所亲。 我亦携小妇，追随为比邻。 此地既幽僻，可以长垂纶。 君复有远图，舍我游越闽。 三岁始归来，道路罹百屯。 我适无所为，卖卜润城闉。 一见喜欲狂，茅屋共宵晨。 曾将卖卜钱，买酒醉千巡。 无何江上别，东西各风尘。 弹指十二年，迥若吴与秦。 己亥黄河边，邂逅疑有神。 因过范生宅，连床话经旬。 赠答非一篇，相期保松筠。 别后又五载，闻君家益贫。 田园被侵夺，赋税犹在身。 寄居荒山中，妻子行负薪。 癸卯春三月，京江重问津。 维舟即相访，奇穷果无伦。 颠毛种种白，颜面黑且皴。 破帽与敝衣，何减百结鹑。 况当十九日，言之鼻酸辛。 仍往北顾山，乱石迷荆榛。 旅人不敢上，一恸何繇申。 是夕返我寓，呼童采江蘋。 取酒酹灯前，心曲难具陈。 回思廿年事，惘如梦中因。 夜半作此诗，龙钟泪沾巾。 衡岳高巍峨，气象千年新。 蜿蟺而磅礴，郁极斯降神。 贤豪不世出，天命康时屯。 翊赞中兴业，度越甫与申。 忆昔文皇初，治极乱萌䟴。 中原咸震慑，束手嗟朝绅。 南山豹隐雾，洞庭龙潜鳞。 忠义倏奋发，伊吕起渭莘。 脱却方山冠，改服振振袀。 纵横江海上，飞驶万千䑳。 救民殷拯溺，逐贼如驱磷。 刚大塞天地，奇气一朝伸。 荩劳十六载，日月净无尘。 尘净谢时去，浩浩心如奫。 当其济物时，高情故绝人。 万钟禄不受，在官类隐沦。 先忧忘后乐，仲淹犹非伦。 东山欣再起，位列要路津。 辞荣受艰钜，义进利则逡。 长江万里险，终岁勤周巡。 思枯夜不寐，虑远眉常颦。 人谓已治安，忧患独切身。 竹柏耐冬寒，桂老性愈辛。 贱子侍公久，见灼知尤真。 疾恶如秋肃，嗜善温若春。 世皆颂公义，而未悉公仁。 与公十年别，迹疏情胥亲。 爱我忘分位，书来何频频。 贻我以诗句，语语肝膈陈。 盛德若无有，休休一个臣。 我愧非令器，苦窳空陶甄。 谬膺贤相举，无术隆斯民。 何当罢官去，随公山水濒。 名篇歌反复，腹中如车轮。 天地胡不仁，寒威动幽豳。 白骨横衢路，乌鸢啄黄尘。 狐貉不得暖，穷困难为人。 愿回太阳照，遍使蔀屋春。 俗眼识春不识梅，俗手画梅不画春。 岂知绿萼抱孤赏，棱棱玉貌春精神。 花光裂涧落清峭，划破水骨开涟奫。 拗枝对面古香扑，倒影写出林逋身。 森森冷月穿树入，满地画格横斜陈。 冻雀踏蕊不敢啅，为有索笑巡檐人。 取妻论德不论色，况属俨然夫子身。 左思张载各貌劣，文彩岂必输安仁。 贾氏妻胡所见浅，琴瑟义在犹生嗔。 解颜一箭计谁出，举烽之事当其伦。 徐生作画意焉取，得毋游戏毫端春。 风流倜傥两善备，画意止此他非论。 泥观此画必此事，诚哉见与儿童邻。 四年不见两湖面，只当四年别故人。 说书吻燥无处告，默默饱咽铜街尘。 石交有意嘲水厄，芽旗两串封题亲。 纸香拂拂包裹解，触手恍睹龙泓春。 冷官雅与此味称，清话畅好留嘉宾。 天坛汲泉委巷近，蹇驴稳驮何辞频。 呼童亟理折脚鼎，点汤乍似鱼吹唇。 寒厅扫叶助活火，缚把但少松毛新。 唫成徙倚转自笑，得陇望蜀须防瞋。 三水县前浮沉石，浮无漂激沉不湮。 扶桑朝射白齿齿，龙女夜坐青粼粼。 闾门大有玩世客，金马岂少执戟臣。 劝君与石两莫笑，而我亦是浮沉人。 检身愧无特立操，侧足冷卧荒江滨。 苍波搔首泣无用，未若此石堪垂纶。 江流两厓间，气候如初春。 石骨吐苍秀，细画牛毛皴。 远出樵径微，归尽行歌薪。 埤堄介山立，俯见江上人。 就郭贳村酿，解网烹鲜鳞。 坐验舟子乐，弥惜行旅辛。 幐囊杂鸡犬，各寄万里身。 理楫复前路，踯躅晞天民。 王路无浪辙，春游多俊人。 柔波初解冻，芳条欲抽新。 小雪吹霏霏，净洗广陌尘。 我友夙当驾，揖别平生亲。 梅花如心朋，离立寒溪滨。 含香尚未越，蓄意何由伸。 折寄待改岁，饯饮当斯辰。 人日古所重，赋诗非无因。 春华努力爱，利用观国宾。 细旃求民莫，看子琅玕陈。 民愉官吏愁，官悦士叹呻。 醇风既已遥，大吏难为仁。 问公有何术，欢遍官士民。 侧闻父老言，事业只一真。 我未睹公面，想见须眉春。 皖国嗷鸿多，抚字方勤辛。 幸无念湘中，清波日粼粼。 咸丰丁巳嘉平月，余南游至吴门，赵静山中丞馆余于沧浪亭之可园。过从谐际，犹辛亥、壬子间在武昌官寓时也。越明年，戊午正月谷日，值世丈步宗先生七十有一览揆之辰，静山开閤延宾，为先生暨德配曲夫人举双寿之觞。夫人与先生同岁生，相庄之敬，锡命之荣，四世一堂，耆龄偕老，于八座中尤为人瑞。适余省弟杭州，逾期始返，静山欲得一言补祝。余曰：「古之称寿者非必诞日，介雅之词，无时不可，何云补耶？」昔闻之静山曰：「吾祖侣曦公以名孝廉老于岩穴，匑匑箸述外，惟以周恤族䣊为急。吾父承亲志，义浆仁粟，无矜无啬，惟恐少拂堂上心。既补弟子员，不复谋进取。专督家政，排难解纷，乡里钦服，有王彦方之风。讲求经世之务，于武备、地理之学尤为精贯。吾母井臼操作，家中衣履，多出手制，十指恒皴削。后虽贵盛，尚劬劳如农家妇。盖大端可述者如此。」绍基交游遍天下，先文安公门下士，魁儒硕辅森列，中外称极盛。而布帛菽粟，根氐性情，闇然不章，澄然不滓，罕有如吾静山者。固其得天之厚，抑亦世德清芬，有以植之也？始服官楚北，有赵青天之名。今上御极，擢守松江、江宁，观察常镇通海六年。甫陈苏臬，命摄巡抚，旋即真除。悃愊之吏，膺兹特达，固天子简拔之神，亦即先生教忠之效欤？连日留饮署斋，两人相对，如乡塾老儒。见其襆被萧然，高衙独处，谓何奈寂若是？则应曰：「两亲俱年高，屡请迎养，不见许。每家书至，惟谕以时事方殷，宜竭力报称，勿以老人为念。虽知兄弟子侄俞唯满前，简书之畏，望云之思，五中交集，何暇吟燕寝清香乎？」余不禁停杯感叹，谓此孝思之言，即纯臣之志矣。因杂遝书之，并系一诗，为先生与夫人寿。其诗曰： 汾霍孕灵秀，弧婺垂精神。 燕喜颂赓鲁，介眉风溯豳。 板舆惮行路，庭诰勤书绅。 讴歌太翁媪，感遍吴官民。 通家连谊雅，子舍接清尘。 虽迟登堂拜，何异奉几亲。 东风烂梅花，北斗斟其醇。 笃哉德门庆，铺作江南春。 纷纷蛙紫攻听睹，坐乱人意令失真。 适然閒静理我素，始脱虫窖仍为人。 无书嘿坐亦欣豫，偶梦得句能嶙峋。 信知酬酢有至苦，悲悦殊趣奚疏亲。 我生跼蹐正坐此，胡为缘物成爱嗔。 力微不足摄群动，乃令方寸生荆榛。 出门一笑吾过矣，高云寥廓无纤尘。 宴禊曾几时，径苔舒长茵。 青阳将夙驾，雨师为清尘。 倾盆腾浩响，雷车催辚辚。 冥想遍江甸，绿涨夏气新。 山川布朗润，气象含清真。 羁鞿不能往，隔我琼瑰人。 佳悰只轻抛，悠悠怀宵晨。 百泉鸣阶除，寻声如旧春。 触思多缊结，有期恒苦辛。 金釭摇细燄，支梦寒嶙峋。 物外得佳想，为诗能清真。 不肯落俗趣，已足窥古人。 少时最沉挚，有爱逾于身。 二十三十间，泪痕墨花新。 何时强澄澈，一笑樽前春。 绳床乱书帙，黯淡过宵晨。 妙句信可思，洗伐无纤尘。 纠诗固少严，君亦非无因（墨泉谓君论诗太严。）。 春宵无静娱，好月添游尘。 车骑短长衢，筦弦东西邻。 老夫将安往，惟与杯觞亲。 青霄悬众象，落落皆前陈。 小庭正非小，贮得万斛春。 傍墙一株梅，青癯古仙人。 苾刍束律殊能仁，从门入者非家珍。 书家别有通禅手，卫图钟谱皆陈陈。 虽然执射用榖率，孰正六耦能毋循。 绳绳墨道备永字，百世操管师前民。 吾州卓子善章草，博稽原委搜芜榛。 还图九法视学子，玉堂禁经从翻新。 当时汀州力画圈，篆势遂欲通周秦。 此图矩彟益昭晰，纵有擿埴堪问津。 悲庵弗学义至广，纯乎天事难语人。 忖量九生探九势，我爱伏习终象神。 閒居娱小草，青翠为我春。 寄情红紫外，有情常相亲。 素根络拳石，盆水周粼粼。 挺节符阳数，仙人称瑰珍。 虎须纤以秀，金钱圆而匀。 吾衰无远志，何图为远人。 归来拾陈甒，洗濯与更新。 怀芳自本性，采药师全真。 驱车适厂肆，古籍纷前陈。 书多人亦多，踏飞路上尘。 我意有所属，见书宁见人。 在远已入瞬，就近方审真。 果然有蕙兰，潜芳在芜榛。 手之不忍释，甚于搜奇珍。 索直殊不高，几疑售者仁。 我取世所弃，贱得非无因。 累月不出门，扶筇思诣人（自六月杪至十月初。）。 试步第少缓，先谋访近邻。 近邻有几家，同趣如凤麟。 喜我病后来，向我颜色真。 先饥进饮馔，未寒劝衣巾。 洵知香火缘，何翅骨肉亲。 移根托边壤，此花如遗民。 负墙见玉立，梨花为汝邻。 旸台雪丽晓，吴江雨浥春。 我游社燕旧，尔恨啼鹃新。 东风飏凤管，悲歌无酒人。 郑子诗卷辉吾闽，遗墨犹为人所珍。 书法不及诗句隽，要自清妙无纤尘。 君生惟事蒙养正，布袍疏食安长贫。 犹倾馀囊资故旧，月继粟米终其身。 诗篇大宜供独坐，称许无间郑与陈（太夷、听水。）。 紫藤花庵有继响，无辨斋与同千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