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慵老夫亲犴狱，止酒新春又废诗。 裄杨满庭牒堆案，十日不得一伸眉。 忽得汾翁醉里作，终南山色于斯移。 汾翁与吾同庚者，翁何益壮吾何衰。 更有诸公酬唱录，长吟短咏皆妙辞。 咏君之辞望君居，心神邈邈空高驰。 何当休沐访君去，快倒君家金屈危。 呼灯走毫语不成，木瓜报琼君莫嗤。 汾厓居士何许人，善于食酒工于诗。 欲将豪气盖一世，宁许愁端近两眉。 为爱终南朝暮色，幽居早向山中移。 触目琳琅八佳儿，东阳家福无时衰。 醉来挥笔向余誇，白雪高歌黄绢辞。 自笑壶翁困吏事，冲泥街上长驱驰。 案头空掩旧开卷，垆下仍抛曾把卮。 唯思舍笏归故园，白首免为高人嗤。 东邻李老名一枝，德陵公子侧室儿。 生长扬州东海谷，一生爱鹰名鹰师。 上下山坡健如虎，又善食酒快倒卮。 家贫妻死子女多，蔬菜糟糠常忍饥。 即今年纪八十九，视听精神犹不衰。 独坐明窗手结网，渭川犹望风云期。 我返松村与之邻，逢人必说此翁奇。 却算吾年亦非少，曾见此翁年少时。 为是门阑旧情好，今朝杖策寻茅茨。 黄金辉映白雪鬓，宛对尘表神仙姿。 饷以烧春与软果，翁笑逌然展庞眉。 为言老翁无可报，献马牛齿公莫辞。 故人昔为县，筑亭仍名之。 选得最胜处，此亭此名宜。 水如故人政，山如故人仪。 山水秀而清，故人名长垂。 斯言如不信，请看遗爱碑。 人生百年内，聚散元有期。 如何垂老别，又值新秋时。 芳名贵自保，晚节尤当持。 清风与朗月，只应玄度思。 日轮上兮扶桑枝，云水赤兮天之涯。 汲涛流兮燃楚竹，烹余糗兮慰余饥。 呜呜三吹兮声转催，约束蛟螭兮警冯夷。 昔年曾读屈原远游词，微闾之山在东维。 又见我国诸贤赴燕诗，广宁形胜关外奇。 我生长恼梦中思，何幸今朝亲见之。 见之令人双涕洟，望城冈上行迟迟。 闾山今岂异昔时，惨矣广宁城堞隳。 城堞隳崩市肆移，萧条古木寒无枝。 颓垣破础若布棋，往往金碧馀神祠。 门前长跪双石狮，似诉当年不尽悲。 城中汉儿杂胡儿，指点衣冠还自疑。 石楼之主问是谁，汉飞将军天下知。 将军昔把大将旗，不遣胡儿近塞窥。 将军有子领东师，至今威震扶桑陲。 将军一去时势危，大国偏邦俱不支。 汾阳故宅草蓠蓠，唯有姓名镌琉璃。 更有城隅一片碑，事迹昭昭留在玆。 摩挲不觉右手胝，飒爽如见英雄姿。 崇兴寺下访旧基，双塔插天天为卑。 石作莲花铁作丝，郢斤妙技穷般倕。 正统年间帝所为，八万大藏藏于斯。 席龚学士大笔垂，宝碣依旧蟠蛟螭。 扣剑悲吟登北埤，沙碛茫茫无际涯。 北接蒙胡西建夷，此是四达之中逵。 控扼其间作藩篱，皇朝施设真宏规。 如何守者弃如遗，杀将翻城为敌资。 自是时运有兴衰，非关地利兼城池。 何时复见汉官仪，往事悠悠不可追。 噫吁戏往事悠悠不可追，闾山无语悲风吹。 何所独无菊，我菊好风姿。 我巷岂无人，喜子好须眉。 南山自悠然，重阳不必奇。 昔人欲忘言，真意空自知。 乱离尚逃生，未死见有期。 生者各会面，死者良独悲。 挥涕两无语，苦怀中自知。 丧难志摧残，何以立孤儿⑴。 ⑴ 自注。穷厄之中。尤当自强。若但悲泣而已。何以成立遗孤乎。志气不可情也。 少弟剧美好，濯濯莲出池。 文字稍入理，有似春茧丝。 终不学乃兄，一生坐钝迟。 夫婿壮元人，姓名君王知。 儿子秀以文，炯炯双瞳眉。 寻常闺闼愿，万言不外斯。 如此不虚归，孺人其瞑而。 孺人大家出，诗礼夙所仪。 为妇用鸡鸣，不专麻丝治。 萤囊照读书，申以鹿车期。 绸缪树门户，半巢风雨欹。 人生歌哭事，恒在圆满时。 小亨非溢分，胡遽招祸为。 兹理亮难谌，永为存者悲。 钟惺曰陶公此诗。不过寄兴托旨。而题曰饮酒。觉一部陶诗。皆可用饮酒作题。今国内无酒。而乃用是题者。亦此意而已。 行也或使之，止也或尼之。 使尼虽在人，行止惟我时⑴。 尝奉君子教，寤言恒在兹。 怀禄谅非情，见几或馀疑。 惟能不俟日，归袂谁当持⑵。 ⑴ 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肰时行时止。亦在我而已。 ⑵ 怀禄虽非本心。惟见几不能明。故不能决以归。苟能决归。谁复挽我而使不得归乎。 北山有嘉树，挺直干云姿。 紫芝产其根，黄鹄巢其枝。 巧匠斲为器，雕镂一何奇。 谅为人爱玩，将乃伐性为。 所以葆真士，息影谢絷羁。 先王有法度，损益乃随时。 谁将关石旧，纷更蔽单辞。 金瓯本无缺，削弱实自兹。 剜肉以医疮，令出民始疑。 游谈取功名，嗟我彼谁欺。 愿得识务士，为王一定之。 歧路久彷徨，孤负田园期。 不才当见弃，岂曰无清时。 世道虽百变，寸心贵自持。 芳泽搴幽兰，愿言赠所思。 山水不自胜，人胜名随之。 斯亭得主人，选胜名亦宜。 山静性自近，水清政可仪。 人地既相遭，欧除名共垂。 胜处在会心，何用一尺碑。 有木名梧桐，栖凤临清池。 朝阳承新色，碧玉拂疏枝。 春风及万物，枝叶方荄滋。 别类或刺手，花发眩赪姿。 浮华惜无实，讹似空参差。 排云高百尺，孤立耀后时。 知音傥可待，《韶》《雅》夸天资。 槃阿厉名节，澍雨敷丹墀。 仙人被服华，昆季森旁支。 换骨连朱缨，苗裔幻垂丝。 玉立乌衣门，法护偕僧弥。 纷纷閒桃李，炫昼徒尔为。 肃肃随阳翼，粲粲荆树枝。 行断声自求，花落根不移。 人生各有役，所苦远别离。 春镫摇繁雨，哀响激萦丝。 淹留岂不愿，取别终有时。 行矣戒舟楫，挥手江之湄。 客行日以远，客心日以悲。 客心且莫悲，努力勉自持。 良晤知不遥，深秋以为期。 三月春浩浩，杨柳披清池。 依依缀柔叶，袅袅垂长丝。 游人就帷幄，词客吟葳蕤。 不愿蒙顾盼，愿勿攀折之。 攀折亦易尽，来岁无好枝。 人生如萍水，合并能几时。 复为千里别，送君当路歧。 我来蓟门北，匹马秋风疲。 解鞍动一顾，握手如旧知。 裁君浣花纸，赠我琼瑶词。 满座镫烛光，笔砚横离披。 素心久共喻，欢会今方移。 仲冬苦寒天，冰雪凝流凘。 莽莽古黄河，去去将何之。 饥驱在道路，穷愁但工诗。 遥望黄金台，騄駬联镳驰。 雄飞会有分，丈夫能守雌。 但去勿复道，努力慰所思。 盘式方，周围各三寸许，中款正书御制《锦堂春》词云：「映日秾花旖旎，萦风细柳轻盈。游丝千尺重门静，金鸭午烟清。 戏蝶浑如有意，啼莺还似多情。游人来往知多少，歌吹散春声。」末识云：「宣德七年正月十五日。」按《皇明通纪》：「永乐十年元宵，听臣民赴午门观鳌山三日。自是岁以为常。上御午门示御制，使儒臣和。」观词末二语，知宣庙时仍沿旧例。铜盘不知何用，词有「金鸭午烟」之句，意当时内府然炉承香之具欤？同年吴仲云出示索赋，因并记之。 铸铜作盘如方池，四角旋折中央垂。 工良质美出内府，锦堂一阕镌春词。 词尾九字具款识，云是宣德七年元夕之所遗。 前朝佳节例不禁，凤阙纵令臣民嬉。 万姓踏歌逐明月，九重负扆裁新诗。 秾花细柳漾风日，云章摹绘腾暄曦。 当时此盘供御宴，应与金猊宝鸭左右相陈施。 两宫慈孝天下知，手执大圭朝四夷。 垂裳十载万几理，小物且复勤文思。 缥霞金彩仿倭漆，朱碗红杯誇宋瓷。 彝炉爇香制更古，镕炼火色无纤疵。 宫中豳图揭殿壁，玩志往往铭盘匜。 乃知斯物遭逢亦有时，不似嘉靖之玉印，但以蘸章符箓祈神釐。 戗金御斧流传逮，熹庙代斲乃隳堂构基。 我欲以铜为古鉴，置之座右比器欹。 不见汤盘孔鼎前代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 桂阳山高官舍卑，潺湲流水环阶墀。 氿泉穴出势偪仄，跳珠喷玉成方池。 方池清浅不盈尺，皤蛙出没苗虾随。 可怜此水非江湖，大鱼安肯来居之。 打门官吏亟馈食，汕汕罩罩纷离披。 日以一尾投其中，忍馋不烹为笑嬉。 连朝晴日坐池上，斗觉萍荇摇沦漪。 吹花唼叶贴空影，见人倏忽惊相疑。 桂江北下郴江阔，嗟尔在此终胡为。 沮淤泥沙杂瓦砾，鼎俎暂免出无时。 豫且结网羡已久，郑侨虽智还遭欺。 终当送尔入江去，万里一纵扬鳞鬐。 铁槃如月不满规，金花黑漆光琉璃。 团钢百鍊柔且滑，制作纯固夺犀皮。 君言得之花门种，入宿禁卫恒携持。 长檠大烛照深夜，冲牙玉佩堆陆离。 有时朝服坐揽镜，但觉毛发寒秋漪。 迩来回纥扰边塞，奉命跃马思搴旗。 手持此槃赠我别，意气慷慨真相知。 先皇辟地二万里，阴山瀚海为城池。 汗血从容天仗立，毡裘怵惕中朝仪。 当时此槃何所用，璆琳璨列文锦披。 蒲桃若榴荐嘉果，碧眼不敢窥丹墀。 文思天子神武姿，当轩一笑龙颜怡。 铜山锦市赐无算，中有湛露金茎垂。 百年恩威在肌骨，嗟尔小丑胡能为。 君家勋业天西陲，充国屯田人所思。 回疆三世式歌舞，今见伯仲吹埙篪（君兄静止侍卫同在军营。）。 侧闻边城屡奏捷，大军未集声先驰。 此槃早晚置春酒，待君归饮毋迟迟。 骅骝道路正开阔，往取将相铭钟彝。 明月出东林，林深人不知。 忽见西峰下，白地光琉璃。 居高识易蔽，在远明无遗。 我欲手斧柯，斫彼翳目枝。 复愁伤嘉木，清荫失炎曦。 叹息舍之去，散步循方池。 乡味如乡人，何斯能违斯。 锦衣虽远游，义不忘冠师。 海错信云美，家庖非所治。 乃知藜苋肚，不为山川歧。 嗟我与夫子，携手同所之。 同里复同官，出处一何奇。 连年直园庐，风雨两无遗。 岂惟晨夕数，兼欲形影随。 有月不独坐，有螯常并持。 墙头过浊醪，篱脚分霜葵。 宾朋互酬酢，佩带交委垂。 僮仆亦娴熟，往来传新诗。 涂墙更浣壁，所好终不移。 即此抵还乡，毋为感鬓丝。 昔年常读周官尔雅文，曰医巫闾擅东北之奇。 及观图经志乘所胪列，兹山之美不止珣玗琪。 粤若先皇临幸戊寅岁，小臣芸馆敬献东巡诗。 今皇绍统年丰而兵戢，允念辽沈王业基于斯。 上陵展慕道出山之麓，先期斋宿致祷于神祇。 然后躬奉慈舆陟崇巘，辰出午旋乐不及于嬉。 臣以扈从珥笔属车后，况有二三同列相追随。 沙平路直夕阳散人影，碧苔黄叶远与山参差。 小桥几转短衣骑而过，大似山公倾倒习家池。 须臾红阑高下没马足，舍马而步前后连尻脽。 千叠万皱一一逞幽诡，天巧所设翻似人工为。 何年老蚌剖胎出空洞，大珠小珠迸落声淋漓。 是曰圣水之盆极奇胜，放𢘍玉女洗头来相窥。 青松或偃或立出石罅，石为松骨松乃为石姿。 更上一亭悬崖若戴笠，中有大海万里天四垂。 乃知旷观（亭名。）目力穷宇宙，芥子一粒足以纳须弥。 嵁岩怪石欲坠不得坠，上有太古履迹如累棋。 以掌代蹠侧身俯而上，仰瞰壁字铲刻何其危。 其右一径转而出山背，可以排云关而睹仙碑。 予方悄然抚膺长太息，二僮已如猿猱不可追。 回视来径蜿蜒只一线，红墙界处始觉银河卑。 歘然长啸径欲叫虞舜，不知金泥玉检何处遗。 仙踪隐迹事远末由證，独惜藏书之室无人披。 方今圣德迈古耻封禅，名山祀典风雨为民司。 故都父老日夜望东驾，延颈跂踵如闻嵩呼辞。 吾侪躬逢钜典侍游幸，攀跻所到悉是君恩贻。 笑彼史籀谈迁之文字，摹绘汉之丰沛周豳岐。 题名藓壁匆匆吾未暇，记取岁月己丑重阳时。 夜深明月照积雪，雪覆冰池人不知。 但见光明白地中，一条界破青琉璃。 我欲穿桥向东折，爱此寒玉团团姿。 人影履迹不到处，负冰惟有潜鱼窥。 归来砌竹摇参差，绕壁呼镫看旧诗。 忽忆夕阳楼下句，狂歌醉墨使人悲⑴。 ⑴ 去年程春海和予诗有「踏冰重上夕阳楼」之句，今春海奉讳南归几一载矣。 终朝望白雪，感彼周道诗。 板舆旦夕来，何以欢乐之。 比邻有亲旧（巷南即石士外舅宅。），聊慰千里思。 嘉蔬荐芳醑，言笑无已时。 粲粲园中华，春晖照耀兹。 含意若有待，东风不吾欺。 忆昔作记陀罗尼，寺幢颠末曾言之⑴。 今观两庑所塑作，天巧亦复非人为。 乃知象教力广大，不仅毛角参兔龟。 自从化人来西域，导源炎汉流陈随。 有唐画手数道子，下笔万变神不疲。 杨家抟土技尤绝（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如龙象中蹲老罴。 后来刘銮亦能事，燕寺遗迹人皆知。 金刚妙相历千劫，本无所成于何亏。 栴檀一片已灰尽，百草乱斗吟诗髭。 拈花古佛笑无语，笑我欲叩维摩师。 ⑴ 寺有唐石幢，镌《陀罗尼经》，盖中宗时所造。 篱菊不如山，盆菊不如篱。 本性渐已失，况乃束缚之。 剪叶芟其枝，势不得参差。 竟体篾钩络，俯仰皆人为。 大隐久不作，小隐仍遭羁。 呼僮解其缚，酹以酒一卮。 寒泉为我灌，凉飙为我吹。 居然影横斜，照我读书帷。 夜深忽见梦，四老森须眉。 云自商山来，手持千岁芝。 黄冠者前导，素衣朱襮随。 心知汉羽翼，胡为时世姿。 子房实狡狯，此事今古疑。 黄石尚不见，赤松安可期。 乃知鸿冥冥，不为弋者窥。 感此坐叹息，愧彼归来辞。 ① 平定张去非先生四徵为建德令，蓄酒杯十二，皆精绝，自号十二杯主人。 年十有二月，日十有二时。 百年三万六千日，我今停杯一问之（李句。）。 不知先生饮酒辄几许，但见一十二杯光陆离。 先生宝此有深意，意与天日无穷期。 醉乡广大詄荡荡，日月为车星为旗（酒旗，星名。）。 江水绿于酒，江帆风自吹。 偶然宦游去，去饮习家池。 弹琴高卧无一事，万户吠犬足生氂。 归来白葛巾，坐对并州儿。 兴酣罗列恣倾倒，满堂动色相嗟咨。 杯空酒尽宾客散，井中车辖谁为脂。 公子华筵亦好客，爱惜旧物如舟彝。 郁林之石桃花米，清节岂复求人知。 此口但可饮醇酎，此杯但可容糟醨。 世间醉醒清浊纷纷那可较，诗成使我悲湘累。 皇天仁万物，旸雨各有时。 春泽已无及，夏雨犹可为。 颠风妒顽云，日夜无停吹。 蓱翳不敢号，蓄怒东南驰。 遂令海塘溢，惨澹天淋漓。 五行互为沴，其咎谁执之。 吾欲召飞廉，回旆驱蛟螭。 活此燕蓟氓，走彼旱魅儿。 人情亦易餍，斟酌斗与箕。 南北无异地，力不难转移。 天门詄荡荡，应龙守其巇。 浮云蔽白日，飘忽不可知。 谁能掬江河，一濯槁木枝。 谅非涕滂沱，下土何由滋。 我年四十三，已殊少壮时。 危坐力难久，高谭神易疲。 近因右掔病，运笔无由驰。 废学如寒竽，何以和埙篪。 阿兄年曰艾，研经吐宏词。 阿弟齿逾壮，如弓方满持。 宦游各有感，人事纷浇漓。 不如守一庐，彫镌为小诗。 空山多幽人，慰我渴与饥。 拂衣谢尘鞅，皓首同襟期。 胡翁何许人，寄食河间陂。 邻村有巨猾，牛氏拥高赀。 一朝杯酒间，谈笑生险巇。 猾也挥利刃，翁无寸铁持。 空堂走风雨，霹雳声交驰。 出入刀光中，猾力不可支。 横刀出门去，更招诸健儿。 翼日决一战，众皆为翁危。 翁顾笑谓众，吾聊与若嬉。 翩然造其门，猾乃盛威仪。 拔刀啖翁肉，翁以口接之。 肉尽刀不出，力竭难转移。 喷刀十步外，猾党方潜窥。 剑戟倏雨集，翁已升屋栭。 惝恍失所在，猾也惊且噫。 再拜谢翁教，请翁为儿师。 两载儿艺成，翁请从此辞。 儿复不自量，欲效逢蒙为。 仓卒为翁困，几死于路歧。 翁也何许人，里居人不知。 精精与空空，此术何其奇。 或言事滇藩（吴三桂。），滇败为逃厮。 或云地行仙，又疑老狐狸。 至今献县人，传闻多异辞。 豪富恶少年，睚眦无已时。 何当逢此翁，一为巨猾规⑴。 ⑴ 此乾隆年间献县事，顷有道及者，作诗纪之。 山北青龙池，路险不可窥。 时闻采樵人，独上偶见之。 盛夏凝若冰，冬雪无轻凘。 平生所见周槐二，其一乃在华岳祠。 昨谒岱庙见汉柏，纪年未及秦松时。 眼中突兀复见此，平阳古县堂东垂。 张侯好古吾乡里，此天假缘非人为。 轮囷礧砢根节怪，碧叶疏散无丑枝。 细观恐是扶桑石（石在岱庙。），神物变幻成离奇。 鲁宣八年始城此，树木与城同时遗。 徂来新甫备楹桷，断度竟不逢奚斯。 倭也得国以齐赂，筑城毋乃心自疑。 当时郑兰已遭刈，此树乃有神护持。 至元之朝再枯菀⑴，婆娑直与琴堂宜。 堂西一株亦夭矫，卧龙放𢘍鳞之而⑵。 吾闻众木槐最寿，树之朝位昭威仪。 看君讼庭閒且冷，它日定系甘棠思。 ⑴ 元至元时，县省入莱芜，槐即枯。后复为县，槐乃再荣。 ⑵ 卧龙槐在堂西，与此对茂，亦古物也。 ① 公年八十八，目昏，犹为乡塾师，诲人不倦，戏作是图。 古之卿大夫，致仕为塾师。 达尊爵齿德，三者实兼资。 兴贤简不帅，风化之所基。 王道观于乡，众学乃不歧⑴。 大人济万物，进退皆有为。 后贤亦勇退，退则无所施。 番番黄发老，徒领宫观祠。 书院差近古，又以利禄縻。 黄金礼游士，蒲轮延国耆。 前席未暇煖，后者彻皋比。 坐见书币奔，化为田舍赀。 绛帐纷云烟，恍忽不可窥。 夐夐执经徒，伥伥何所之。 中夜求诸幽，孰为豁其知。 先生但静坐，炳烛光如曦。 羔雁不敢渎，天下钦风仪。 悬车十馀年，闾里无群嬉。 纳之左右塾，导以九达逵。 口讲复指画，犹云目力疲。 百年且就见，神明安有衰。 侧闻轩辕氏，不遗空同咨。 大道非察察，金鉴乃在兹。 ⑴ 《仪礼·乡饮酒礼》郑注：「古者年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大夫名曰父师，士名曰少师，而教学焉。」又见《王制》《学记》注。 吴濞煮东海，斥卤为膏脂。 利穷法数变，何论官与私。 尔来淮南北，枭弱商亦疲。 大儒奋金椎，长揖取高赀。 习俗能染人，墨翟悲素丝。 燕赵慷慨士，交游多新知。 落落戴安道，王门不可羁。 盐车在太行，黄金纷四驰。 君行慎风尘，毋使衣化缁。 铜炮制自佛郎机，𠸄咭哩炮乃过之。 厥初荷兰一属国，独以利器雄岛夷。 澳门市舶二百载，自彼阑入奸伪滋。 腥烟毒土噫何物，毋乃劫火煎膏脂。 亿万黄金掷虚牝，我民其瘵兵则羸。 皇仁好生严禁律，闭关固守夫奚疑。 彼昏不悔且思逞，焚轮怒挟鸿波驰。 舟山（定海。）既沦鹭门（厦门。）骇，然后具状鸣其私。 惟皇洞烛若观火，驭外之道先羁縻。 重申巽命戒畺帅，除戎器以防海陲。 闽南诸侯有远虑，思患不敢徒委蛇。 范金铸炮三十二，延津剑气归炉锤。 我昨渡海阅军垒，沙墩石壁如布棋。 长鲸鼓浪雷电斗，衔尾再遁摧鳞鬐。 桓桓观察⑴识此意，有备无患职所司。 乃知甬东揖盗入，此错一铸谁能追。 近闻龙节适东粤，龟山番舶仍游移（夷船尚在定海城南龟山一带停泊。）。 罢兵通市已有日，问君铸此将何为。 呜呼，问君铸此将何为。 ⑴ 兴泉永道刘君耀椿。 锄经草堂者，我三兄渔庄先生读书处也。兄少羸弱，先大夫、太夫人不忍督责之，而兄为学益力，研求经训，发为文诗，不苟趋时尚，堂曰「锄经」，盖纪实也。岁在乙巳五月七日丁卯，为我兄六十周甲之辰。先是，礼闱报罢，弟侄辈请留过夏，称觞为乐。兄以授学绵山，不欲旷业，又厌都城人事纷扰，于是买车而旋。濒行，为诗二章，示别两弟，有「六十年来客，犹吟下第诗」之句。盖自嘉庆甲子乡试以来，困顿名场几四十年。迨道光癸卯之岁，始举于乡，次年计偕入都，又以宿藻入闱分校回避，至是科乃应会试也。寯藻少兄七岁，宿藻少十五岁，先后忝甲科入词馆，而兄独屡试屡踬。一第之艰，若陟峻阪，十上九息，顾气不少挫，老而益壮，耳目聪明，齿发步履如中年人。一男两孙，大者教以读书，小者分甘剖果，以娱目前。一室之中，举案齐眉，有伯鸾德曜之风，而无居庑赁舂之苦。以视世之役役名利，进无所止而退无所归者，其得失相较何如也？方今寿宇宏开，覃恩渥被，寯藻将请以所得阶级封典貤于我兄，以慰生平穷经之志，以彰朝廷锡类之荣，而宿藻适蒙特简，出守黄州。国恩家庆，骈集一时，此岂非人生难得之遭哉？《诗》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又曰「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古来兄弟和乐式好，形为歌咏，即其山川、宫室、树木亦有馀情焉。兄其可以开草堂，燕亲戚宾客，饮酒一笑为乐矣。寯藻奉职京国，驰心里闾，爰为《锄经草堂之歌》三章，用附诗人颂祷之义，俾宿藻书之。其词曰： 朝锄经兮，寿水之湄。 莫锄经兮，乃绵山之陲。 夫岂不惮劳兮，乐此不疲。 清流环吾庐兮，洞涡会之。 绵之上有田兮，道阻且歧。 孰趣事而罔穫兮，孰坐而治荠。 麦之秀兮，兰之猗猗，君胡为兮倭迟。 游子日以长，慈母日以衰。 岂无四方志，恋此乌鸟私。 上书乞归省，朝请夕即驰（道光庚寅秋，乞假省亲。）。 母曰儿勿念，吾力尚可支。 京国路匪遥，禄养亦所资。 逾年再告归，俯伏陈丹墀。 帝谓汝母健，寿可致期颐。 汝年正及壮，废弃非所宜（壬辰秋，陈请归养，温谕未允。）。 感涕起沈疴，勿药由鸿慈。 一岁再三迁，俾慰将母思。 求忠必于孝，圣情见乎辞。 永念君亲恩，顾惭蒲柳姿。 春晖恸已矣，报答终何时。 瓦盆蓄纤鳞，水若飘细蕤。 駃雨一夜来，影溢盆之眉。 翠盖铺连钱，黄华如立锥。 嗟尔蘋藻质，欣欣亦自私。 朝拔挺孤秀，夕谢茎倒垂。 屈申若递代，荣瘁能知时。 篱花岂不艳，引蔓乘高危。 虽资澍雨力，亦复愁风吹。 与君昔同直，每怀将母思。 侧闻机杼训，更溯趋庭时。 余以读礼归，别君逾再期。 及出使江左，君已直庐辞。 幰舆侍家园，陈情慰含饴。 遗我尺素书，感叹同襟期。 轺车涖朐阳，采风职所司。 文翁讲学处，石室留堂基（赠公嘉庆初年任海州学正。）。 青青衿佩徒，经训勤敷菑。 二许⑴尤卓荦，研精吐鸿词。 祭酒固无双，侍中乃经师。 至今书带草，馀芳被不其。 海邦古遗爱，振抚周茕嫠。 大儒佐贤牧（时唐陶山先生仲冕为刺史。），吏胥无敢欺。 劬躬几寒暑，万户饱以嬉。 民不苦负戴，河渠已久治。 士不嗟跋涉，试院实刱兹⑵。 后学景前哲，抠谒桐乡祠。 但恨我生晚，无繇陪履綦。 披图詹遗像，石榻如布棋。 纷纶锦绣谷，中有兰与芝。 百城坐自拥，一卷谁手持。 维时冢宰公，方咏循陔诗。 即今长百寮，论道日孜孜。 家声世济美，文武才兼资⑶。 阴德及子孙，有谷视所诒。 回忆澄怀友，奇文欣析疑。 戴凭许厕席，匡鼎能解颐。 岁月去飘忽，风尘衣化缁。 城南卧经年，废学老自嗤。 江海尚波涛，南国多旌旗。 讲堂渺何在，郁洲云树滋。 君学本经术，前席方畴咨。 济时念手泽，无为感鬓丝。 ⑴ 乔林、桂林兄弟皆从受业。 ⑵ 以上赠公政迹详载《海州名宦祠记》。 ⑶ 令嗣詹事同书，襄办扬州军务，主政同稣、同爵，分职兵、刑两部。 眉叟遗我六无诗，愁比冯驩仍倍之。 无车徒步尚可出，无米何以为晨炊。 无裘犹有缊袍在，无庐风雨良可悲。 悲莫悲兮病无药，但得良友如良医。 如何交绝并无朋，朝暮出入形影随。 惟有吟诗自酬答，诗成独立聊示儿。 更缄尺幅寄千里，阿叔虽病神不痴。 平生口不问生计，垂老无家归无期。 江湖浪高鸿雁断，惨澹南国多旌旗。 雪窗镫火照残腊，往往掩卷如有思。 眉叟今年六十五，吾梦与子为儿嬉。 邻鸡惊起见手札，问叟郁郁将何为。 有诗送老老不衰，有子诵诗心亦怡。 六无毋乃自嘲怪，报以二有当解颐。 人事有无那可料，浮云白日相奔驰。 且留青毡裹书帙，往就山馆拈吟髭（明春吾侄将就馆上党。），得诗还寄髯翁知。 人生行止孰挽推，霜雪变尽沧浪髭。 嗟我何为以诗老，君老为诗乃更奇。 忆昔埋头伏里塾，君固荼苦吾岂饴。 四十年中宦味薄，有如不饮司尊彝。 看君为郎至开府，案牍钜细无或遗。 八年身行五万里，白头吟望仍低垂。 君岂欲以诗鸣者，而我读书空下帷。 蠹鱼老死不自饱，妄意天下由己饥。 少年负剑走陇右，登高望远论边陲。 是时卫滑方有事，投笔欲请长缨羁。 翰林官职雅颂亚，豪气乃化为委蛇。 天门无阶海无涯，敢以窥测凭管蠡。 汉殿雍容厕班马，虞廷拜舞陪皋夔。 南车偶指越裳氏，东道更访高句骊。 归来岁月几蓂荚，梦觉花木皆瑶琪。 故山松楸再挥泪，石田茅屋馀荒基。 蒙茸但拥一狐腋，谈笑那却千熊罴。 海客槎回入牛斗，十年南国多旌旗。 师老饟糜逋寇在，时穷法变群情疑。 雀鼠自肥貔虎卧，计臣无计徒攒眉。 亦知艰难忍槃错，欲以廉耻存纲维。 惊鸿衔矰没何处，病马伏枥将安之。 平生忧乐寄文字，晚岁聚散增怀思。 两翁无聊且相对，一字有幸真吾师。 小诗君应笑洛社，大雅吾欲赓淮夷。 江汉雷霆召伯绩，明堂玉检韩公碑。 秋虫细语何足听，铙歌自有春风吹。 昨移盆花遮破篱，瓦瓶往来井之眉。 明知春雨望已绝，绠汲聊复苏渴饥。 颠风午息莫云合，睡起忽闻檐溜垂。 开门燕雀竞相贺，覛土已逾三寸滋。 不知陇麦抽几许，窗竹一笑横新枝。 西街寺粥苦难继，东市米价应少衰。 龙星体见万灵俟，和气酝酿销群菑。 病翁胸中如有诗，所乐何事惭其私。 且参玉版散花雨，结缘欲叩无言师（释家以四月八日为结缘日。）。 刘雪崖（䬠）以《灵寿县志》载明寿阳令申公教织事在蓝公前，寓书见示。适刘黼廷（翼之）摄灵寿令，寄志来都，与雪崖书同日到。嗟异感慕，因为长句寄雪崖，并致吾邑同人。诗虽质直，事则足传。若更为刻石，嵌之蓝公祠壁，亦表章循绩之盛举也。咸丰七年十月。 蓝公教织今有祠，申公教织人未知。 吾邦志乘偶从略，灵寿邑志乃载之。 雪翁好学今王劭，网罗放失勤诹咨。 谓我手书已勒石，如公潜德庸可遗。 申前蓝后六十载，召父杜母名并垂。 门悬织具授以法，蓝政成矣申始基。 世间万事有显晦，不朽之业仍待时。 刘侯适为灵寿令，以清献志赠所思。 寒天短晷读未竟，尺素千里来何奇。 因忆去年见张记，李叟（其芳。）得自乡人诒。 张氏子孙信慎守，呵护亦有神灵司。 陆志若非互探讨，寿水何以扬清漪。 馨香俎豆报前烈，椎轮大辖思先资。 我昨作歌欲补志，今因观志补以诗。 他年片石可共语，有道碑铭无愧辞。 陆清献公（陇其）《灵寿县志》附录：申杰，字迈万，由例贡授辉县丞，迁知寿阳县。晋人不谙纺织，杰涖任作纺织具，悬之县门，且遣人授以法，而董其功。自是寿阳民遂能自为衣。又察土宜，导山泉为渠，溉田数千亩。邑人怀之，立祠渠侧，从祀名宦。（按《寿阳志》载，申公为北直平山县人，由举人嘉靖十四年知寿阳县，与《灵寿志》小异。） 我有斗酒不敢私，愿与嘉客斟酌之。 天寒日落拥炉坐，门外不闻车马驰。 南鸿北雁飞参差，泥雪一任东风吹。 双双玉瓶为谁倒，岁暮各有乡关思⑴。 劝君莫辞迂辛酒，劝君莫祭瘦岛诗。 白头把笔还能醉，紫陌看花况及时。 ⑴ 少泉南去，子畴北来，同邑傅莲峰大令亦至自秦中，而佶侄、辉甥又将西归。 ① 余藏麓台拟宋元八家画，一荆关、二董巨、三米元章、四赵松雪、五吴仲圭、六王叔明、七黄大痴、八倪云林，每幅各有题句。 大痴非痴翁，亦非老画师。 袖中富春山，人间时见之。 麓台得其神，神与形兼资。 偶模浅绛法，万象皆华滋。 我曾见翁杖，七尺高过眉。 流传到壹斋，宗派无两歧⑴。 何由扶赤藤，一往寻山茨。 未解黄石书，且参摩诘诗。 ⑴ 黄左田师画得大痴法，尝得《藤杖铭》云：「杖七尺，子久植五百年，归左田。」 我初识公时，谈宴神不疲。 得闻机杼训，幼学勤孜孜。 昔岁癸酉冬，卫滑方用师。 我归自陇右，高堂垂鬓丝。 公时居江国，粲粲陔兰姿。 十年短镫檠，研练都京词。 英声播台馆，勋绩扬羽旗。 将母志斯慰，周道歌载驰。 回思乌栖林，未占鸿渐逵。 剑气已先识，诸老贻以诗。 礼堂有传人，画卷今留遗。 芜城兵燹后，展转随旅羁。 拂拭发新采，流观馀旧知。 屋梁晓月落，坐榻秋苔滋。 缅怀忠贞绪⑴，近叹礼法仪。 流光愧炳烛，壮心销酒卮。 匡鼎不复来，谁为解我颐。 ⑴ 忠贞死苏峻之乱，扬州卞氏其后也。 拄杖出巷门，不知竟何之。 东南市尘中，日夕车马驰。 重城直北望，云路高以危。 不如西寺幽，雨后山益奇。 明月何处无，独与閒人宜⑴。 深林聚秋影，短镫摇疏篱。 登高吾未能，怀旧若有思。 去年北冈巅，星斗芒四垂。 森然动寒魄，仰首不敢窥。 明镜亦非台，那复论盈亏。 把酒且相劝，流光忽如斯。 归来月送客，野径行迟迟。 岂不愿永夜，衣露凉已滋。 ⑴ 同游者徐讱庵、阎梦岩、杜诵清及世长、友直、友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