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家仲驭倡义武水，死于震泽，予妻率子女沉诸江。悲痛之馀，追恨首祸，书此于震泽寺壁。 南渡失国柄，二竖覆皇都。 武昌兴甲兵，传檄诛奸徒。 烽火照河北，四镇还相图。 撤兵防上游，坐视扬州屠。 所虑楚师下，宁忧胡马驱。 胡马渡江来，奸臣弃主逋。 可怜佳丽地，士女成炭涂。 我友报韩切，义旗倡三吴。 磨盾草檄文，鬼神泣通衢。 一战不得当，诸将人人殊。 书生愤所激，攘臂愿执殳。 兵力虽不敌，志已无完躯。 遇难震泽滨，事败志勿渝。 我友赴深渊，我生聊须臾。 宛转娇儿女，枕藉江与湖。 哀号浮水出，泣涕通市俱（仲驭尸沉一夜，予号之始起。）。 抚尸哭一声，痛绝还复苏。 烈士死不悔，妻孥何罪辜。 首祸者谁子，至今犹缓诛。 椎心问苍天，苍天安足呼。 母声求子妻求夫，雨中藉藉走且呼。 沙边老人叩头诉，言是四营兵过城东隅。 四营萑苻小盗贼，窜伏溪峒逃天诛。 自下黄纸招降诏，召集乡里千百俱。 昔掠村野不近郛，今移全营逼通都。 又闻受抚不受约，白昼带刀街头趋。 街头公然掠小儿，劫夺不与盗贼殊。 满郊耕牛脯作饭，官家秋来宁蠲租。 往时交战被我俘，今名「激叛」罹罪辜。 梅林截渡不放过，室庐遭燬人遭屠。 谁为朝廷画此策，云欲招抚收两湖。 此辈小丑何足战，徒虐乡里荣其躯。 老人不必涕交须，绿林青犊古来用，功成不扰理所无。 尔不闻诏书久悬晋贤爵，乘舆早晚跸洪都，尔诉所痛何区区。 大运岂遽非，哲人遂云徂。 我见谋国臣，太息无良图。 岂意匹马来，开门纵长驱。 争降何纷然，常恐后至诛。 贤哉二千石，从容捐厥躯。 夫子庄而简，薄宦初剖符。 不谓贞松姿，临难表所殊。 独湔嵇绍血，莫污温序须。 我生既已倖，我志宁可渝。 乘舆咫尺间，岂复辞崎岖。 回脰望延津，吁嗟烈丈夫（延律即剑津，延平府城南。）。 市有淘沙人，皇皇穿通衢。 志在沙中金，岂顾沟中涂。 所得多瓦砾，时一遇珍珠。 杂珠瓦砾内，持以售贾胡。 主人置不顾，倾筐委城隅。 岂知明月光，照耀海内无。 所遭适不幸，遂与瓦砾俱。 如何终弃捐，曾不少分殊。 贾胡昔何智，今日何其愚。 吾友绣山方司徒，老来福庆天所扶。 行年五十弃官职，渥洼初产汗血驹。 即今五岁再举子，膝下顿有双明珠。 高堂陆离帘影勤，谁为织此三凤图。 帘里儿啼帘外笑，汤饼召客相欢娱。 咄哉司徒真丈夫，今何罗列昔何孤。 昔困饥寒趋路隅，今坐华屋嘈笙竽。 满堂歌舞气奔走，天下不得轻寒儒。 造物赋分本有限，早岁荣者晚必枯。 方子当年久寂莫，到今晚节才芬敷。 丰颐大颡伟哉躯，相者谓君有四雏。 此图缺一不用补，日中还有三足乌（图中画一日轮。）。 方子从此累不浅，老作牛马儿孙驱。 我比方子早白须，有子生孙鲁而愚。 男大凭婚女凭嫁，不游五岳胡为乎。 我不作君只作吾，若拟向平君还输。 更过廿年婚始毕，我在嵩山顶上呼。 龙藏载五顶，演法自曼殊。 眷属一万众，东来历云衢。 大启功德门，示以清净途。 各各生欢喜，合掌宝号呼。 微闻千花塔，铃语清于竽。 时巡祝纯嘏，讵为游观娱。 长城坱兮轧，曲径缭而纡。 清凉境不远，天开灵异区。 仿佛常喜国，室利之所都。 五朵青芙蕖，可望不可图。 神镫夜光见，地菜法雨濡。 天人跨狻猊，妙手徒形模。 百千亿化身，非有亦非无。 昔闻范文穆，结构依澄湖。 楼悬天镜榜，放眼收全吴。 分明大圆镜，簸弄牟尼珠。 清磬出上方，仿佛游仙都。 手编梅菊谱，述作聊自娱。 芗林与盘圃，未若此地殊。 政绩在廊庙，诗名播海隅。 荣世仍寿世，毋乃佺侨徒。 索居鲜嘉客，良宵谁与娱。 依依上元月，惠然到堂隅。 澄飙荡氛翳，扬彩耀云衢。 开襟邀素华，引觞侑清酤。 客情慕乡邑，望远正烦纡。 眷彼万里辉，当无两地殊。 思将托流景，轻举越川涂。 暂释羁旅愤，聚集共欢愉。 圆轮邈层空，可望不可俱。 引领不能寐，踌躇清夜徂。 此癸酉六月作及九月归舟至德州时直隶豫东邪教作乱乃每船各选壮丁给兵械合首尾五帮连环相助至十一月始肃全漕归江南境 鸿雁年年飞，所谋在江湖。 閒民无聊赖，惯作牵船夫。 粟米四百万，转运达帝都。 南漕五千船，船与廿夫俱。 牵夫十万辈，岁岁相挽输。 南牵来瓜洲，北牵过长芦。 负纤面扑地，蹴踏声齐呼。 前船呼邪许，后船唱喁喁。 当暑无笠盖，逢寒无裤襦。 阴雨沐毛发，烈日炙肌肤。 岸宿犯霜露，川涉陷泥涂。 或为颁白首，或为鬑鬑须。 兵吏促行程，执朴相逐驱。 恋船如恋家，孰肯为逃逋。 问伊何所乐，问伊何所图。 一饭何所乐，一身何所图。 所累惟此口，藉船相为糊。 有时力衰尽，沟壑在路隅。 年丰尚谋食，岁荒食更无。 今年春夏旱，山东二麦枯。 农民无收穫，握粟如珍珠。 俯首掘草根，煮及荠与荼。 仰首剥树皮，屑及柳与榆。 鲁宋数万民，贸贸来川途。 川途亦无麦，守死能须臾。 饥民尔勿死，为我牵舳舻。 一船加廿人，数万抵飞刍。 加夫不得力，不惯相曳娄。 不惯鸣欸乃，不惯合步趋。 虽不合步趋，聊使相挽扶。 才牵闸河船，便得饭数盂。 腹饱心且安，人分势自孤。 何尝说相赈，与赈实无殊。 方今太平世，尔曹壮而愚。 得食即帝恩，养此七尺躯。 今年湖水浅，处处阻且迂。 剥运耗既多，加夫费更需。 一船有一军，军困复谁苏。 岂不欲军苏，赋勿加越吴。 东南农力困，安可再多逾。 军农尚困乏，何况牵船徒。 自古食为天，无食良可虞。 所赖岂有他，一饭真区区。 平生烟霞里，乃是真丈夫。 无言惊世听，作事少阿谀。 弄此清溪石，胜彼明月珠。 有时荒陂上，倚枝看鱼凫。 侍燕夜未央，中使呼念奴。 不知固封建，所以身先殂。 华屋空阿娇，青天何太辜。 白骨薶灰壤，千古失良谟。 生时千般有，死去一物无。 聚散如弹指，何必立踟蹰。 妻死夫必葬，夫死妇嫁夫。 青眼与白眼，相共看痴愚。 宁作贫家子，莫为富屋奴。 排遣无暇日，朝夕劳区区。 刚才罢赵舞，又叫弄齐竽。 五夜画堂冷，暗里堕泪珠。 放翁豪放人间无，紫皇案前餐碧腴。 八十六年诗万首，天风吹洒满清都。 不愿腰间玉鹿卢，九环宝带青珊瑚。 愿得彫戈横铁马，衔枚雪夜超飞狐。 成都名花十万株，眉州玻璃春百壶。 醉上凌云手招月，金骨绿髓仙之臞。 百年一瞬幽兰墟，丽川亭下芳华徂。 中原半壁皆不寿，但留团扇家家图。 我欲持杯酹太虚，朱楼白塔归来乎。 不见荒寒京水道，青骡踏雪靖南湖。 盛姬殷淑葬礼殊，周穆宋文何代无。 生为鲁国长公主，死埋玉匣藏珠襦。 哀蝉落叶帐烟碧，非耶是耶来踟蹰。 嫔御无如公主者，汍澜涕泪沾龙须⑴。 愿刹金碧照山谷，流柹蔽下后西湖。 斧斤响断岁月积，人寿何能相待乎。 当时乞碑上国手，后王命臣穑操觚。 张皇佛事竟无补，国步日蹴牟尼奴。 我来披草坐碑下，以手画字苔模糊。 幽闲贞静曷不肃，揄扬懿德犹堪摸。 厚葬亡国亦天意，过客久立何嗟吁。 石麟无语白杨啸，落日未落苍山隅。 ⑴ 丽史。太后问何不御妃嫔。王曰。无如公主者。因泣下。 萟林日歌山水图，小儿不敢承当乎。 谁其歌者问庵老，誉儿痴癖翁则无。 子瞻平生喜奖借，琴于惠聪曲仲殊。 恐君歌辞自风格，何预人家素壁摹。 君言此子有书品，我为画歌特举隅。 是日说儿殊不置，欢然命酌掀霜须。 轻阴小雨青春晚，百花香气吹书厨。 呼儿更作小平远，运墨如穿九曲珠。 不觉戏婴图活现，肌肉玉雪衫袖乌。 人生大欢止稚子，外物得丧何烦吁。 学书日力分画图，学书不成画云乎。 雍端才能辨六七，乱走风雨百忧无（儿子今年十三。故引雍端。）。 来时案上弄墨汁，皴擦意与常儿殊。 伯仲扬扢仿古法，片言微中难易摹。 翰绘儒者事最近，聪明冀或反三隅。 溷藩浣墨日不给，恼乱赤脚与长须。 嗟余晚景抚四子，传业书仓或画厨。 任渠方便获心印，绝我安排拈记珠。 长歌屡枉不知止，愧君爱我而及乌。 得有怜才似君者，使儿贫贱吾何吁。 学士到处聚田夫，百鸟趋凤田间途。 分忧下车亦已劬，愿识玉面颀而须。 永夕不辞言絷驹，海南天幸来名儒。 秋家灾伤靡不俱，橘柚入烟时有无。 中流赖君得一壶，吾属何患衽席于。 侯曰抚字我实迂，有愧印绶腰间朱。 已从穑事见头胪，今我不去何其愚。 鹤禁春晒讲书厨，燕子日长宜典谟。 染翰最近儒者事，心正笔正功相须。 牙管髹几铺纸滑，墨海香喷帘虾须。 惊鸾回凤解锦帕，此日特赐如臣愚。 不虞奇宝烛陋地，屋脊虹光变须臾。 布衣遭逢在迟暮，文墨契合前古无。 山河崇深恩莫报，徒勤握椠与操觚。 研体本静静者寿，山房名岂虚设乎。 闻古养研文绫盖，犀辟尘埃太豪粗。 外绝点污内蕴静，真不辱寿真养吾。 羲繇玩象凶悔吝，总罔不由动为枢。 莫言擘窠只数字，须信儆诰中萦纡。 睿明若曰铭汝室，臣拜歌诗志区区。 纸阁日射黄金榜，砚山蛾绿蒸云乌。 藕船手持黄叶图，问我亦有怀人无。 我亦怀人怀更苦，廿载黄叶秋模糊。 风雅及见隆嘉际，时则皇都盛文儒。 苏斋苏室叩诗髓，苏集苏帖参宝苏。 书家秘钥启用笔，内蜜外纵传楷模。 红豆歌筑日狂饮，戈生（宝树）叶生（东卿）汪君（载青）俱。 汪君驰誉传神笔，乘兴肯画山泽癯。 篆香特为斯人补，周邠长官有此乎（语在覃溪题余小照诗中。）。 兰兄蕙嫂具鸡黍，拭桌未暇丫鬟呼（以上记苏斋雅集也。）。 贤王折节敬爱客，镜天花海红𣰽毹。 那知墨缘證屏障，隅然落笔田盘衢。 中年哀乐感丝竹，况是开筵唱骊驹⑴。 一代伟人松湘浦，东关西苑奉欢娱。 且置药物念行李，虎字相赠入山符⑵。 兰畦尚书（金光悌）何好我，班行遥见爱眉须。 自惭我岂真名士，折简招邀诚不虞。 中书（兰畦哲嗣载园。）内斋留谈艺，木瓜佛手香盘盂。 孝子（筤伯）刲股中书病，尚书忠孝诒厥谟。 野云三朱之一也⑶，画名任侠倾燕都。 访我何晚玉河馆，相逢是别立斯须。 夕阳黄昏西昆句，字字泪落谈草濡。 海上归老刘芝圃（元吉），英雄种菜娱桑榆。 班荆赠我恩遇记，战伐勋名三楚区。 沈阳将军（和太庵宁）亦爱士，衙斋雅集围茶垆。 请我题句西藏赋，佛国仙都载驰驱。 鄂君船送回泊汋，辽东二生提玉壶（李克勤荣自馨。）。 边塞得有此佳士，莫是当年幼安徒。 自哭苏斋名父子，谁为惺迷谁砭愚。 苏斋替人有兰雪，金粟秋吟并操觚。 诗品谬以苏黄诩，墨竹兼之爱屋乌。 名山付托恐相负，金粟自破金丹殂。 秋吟最与论诗契，弁卷属之东海隅。 兰雪一麾隔万里，萼绿梅慰琴音摸⑷。 丁中翰（卯桥）屡求诗稿，邓孝廉（守之）曾乞画厨。 熊（云客）镏（眉士）周（菊人）张（茶农）尚无恙，星散天涯断雁奴。 旧雨零落一弹指，独立苍茫馀老夫。 可怀何止于黄叶，感在邻笛河山垆。 纵有云伯寄诗至，渺渺澹妆西子湖。 闻我苦怀藕船泣，人多泪少□欢歈。 黄叶可听不可数，一半响交芦舫芦。 ⑴ 余于盘山酒楼。有书赠主人者。丹贝勒朝陵归路见之。豪夺而来。已入屏幛。是日海甸相邀。亦以此墨缘。 ⑵ 湘浦手书草虎字。字过方丈。赠余曰此足以𥜒除不祥。 ⑶ 法梧门。有三朱山人诗。谓素人，津里及野云也。 ⑷ 兰雪黔南行时。寄余其哲配绿梅图。 堂上两亲在，膝下诸儿俱。 吾妹最所娇，英慧凡人殊。 父母钟情甚，宝惜如明珠。 十四嫁夫婿，珊瑚映玉壶。 十六产奇儿，超母真名驹。 芳槿忽先谢，朱华尚未敷。 夫荣既不见，儿亦为童乌。 星霜数十载，万事只惊呼。 风吹树不停，花落荆偏枯。 伊我独未泯，踽踽形影孤。 时逢玄圃子，啼笑穷朝晡。 造物固多忌，降割偏吾徒。 分携未逾月，遽尔归泉涂。 惨惨寸肠裂，有泪沾衣襦。 延剑合有时，葬彼先山隅。 草草广柳车，举榇无人扶。 悲风动孤旌，行路亦长吁。 然思死生理，浮世真须臾。 死灭亦何悲，生存亦何愉。 人言死有知，此理或不无。 上奉两家亲，夫妇同驩娱。 爱子在旁侧，弟兄相友于。 至乐在此间，讵知身已殂。 噭噭抱深悲，拍手应笑吾。 我所思兮龙之湖，洒洒襟期映玉壶。 晚接芳邻结幽期，逍遥杖屦忘朝晡。 亹亹清谈能倒人，更有新诗频起吾。 公乎公乎且盍簪，小园花树争相敷。 昔日孟东野，送客循清途。 我行指沅湘，经此重踟蹰。 姱修仪灵均，怀荃陨其躯。 世且竞为智，忠愤乃在愚。 离骚二十五，言儒非即儒。 不克施君父，及身罹崎岖。 众口肆萋菲，巧令如一模。 江潭老渔父，叹嗟称大夫。 醉者日以适，醒者形容枯。 何用自苦为，栖栖非吾徒。 吾君事西陲，民力罢征输。 函关师一出，两世咸阳俱。 是时众汹惧，言者人人殊。 各自保妻子，忠贞谁不渝。 誓当执羁靮，从君天一隅。 君行臣已去，天地此区区。 可怜西逝日，回照臣身孤。 幽芳托蓠芷，寂寂春华敷。 屈贾既接踵，凭吊领当吾。 安得维摩诘，写作沅湘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