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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维人与万物，同生天地内。
弱肉强之食，不知始何代。
鱼鳖入水求，雉兔入山采。
戕彼百族命，供我一尺喙。
佛氏严戒杀，此心固难昧。
乃自洪荒来，相沿竟不废。
五鸡二母彘，王政所特载。
祭典用牲牢，刳及肝肾肺。
脍细孔不厌，庖远孟善对。
将无物养人，本天意所在。
于物何太忍，于人何过爱。
此理不可问，思之动深嘅。
虽惭牺用面，聊减羊踏菜。
庶几节嗜欲，略少我心痗。
闻有兜率天，皆愿生佛土。
当年舍卫城，乞食傍门户。
伊蒲馔罕饱，坏色衣不补。
此亦何足羡，而欲与俦伍。
闻有蓬莱山，皆愿谒仙府。
既绝烟火食，又少眷属聚。
饥来餐白石，閒极消棋谱。
此又何足慕，而欲希冲举。
人得生中华，又免瘖聋瞽。
兼值承平世，弗罹兵革苦。
托业况为儒，因之识今古。
抚已良过幸，其乐不可数。
奈何生妄念，先自障灵宇。
且回东海舟，莫视西方鼓。
吴僧得方竹，圆之作珍玩。
蠢俗杀风景，毋怪卫公叹。
何哉王介甫，好丑亦不判。
方啜龙团茶，淬以消风散。
世间可惜事，偻指岂胜按。
美女嫁丑夫，名花对痴汉。
佳文覆酱瓿，良琴入烟爨。
抵鹊用玉璞，射鸟用金弹。
右军爱笼鹅，崔相喜斗牛。
梅以林逋高，兰以屈子幽。
兴会偶然值，不觉神与游。
其人本不朽，其事遂千秋。
如何好名者，徒欲托物留。
栽成数竿竹，自比王子猷。
种就几丛菊，又谓渊明俦。
品茶希陆羽，泛舟托日休。
韵事递相续，高人遍九州。
效颦良可笑，拾唾亦足羞。
卒之谁振拔，同归貉一邱。
人生可传处，岂在假风流。
惠迪从逆凶，此以常理训。
若在尘劫时，未可一概论。
试思一代兴，杀人若屠衅。
翻藉诛戮惨，肇启升平运。
揆以阴骘理，颠倒安可问。
由来天地间，惟气所摧振。
当气有衰旺，何论理逆顺。
李堂偃月深，秦阁格天峻。
悉保禄位终，世谓报施紊。
岂知得气厚，天亦难下刃。
吾言偶到此，毋乃近乎忿。
君子守其常，终当安素分。
生人与死鬼，同此世界内。
人以夜为暗，鬼以昼为晦。
各自路一条，并行不相碍。
奈何世人愚，心自生魑魅。
目所不见处，辄疑有鬼在。
人不识鬼状，鬼岂睹人态。
有客来诘余，斯言毋乃愦。
人若不畏鬼，益将肆狂悖。
吾意岂不然，正为此等辈。
明明白白中，头上有天戴。
戴天不畏天，但畏鬼加害。
此意则已疏，舍明求诸昧。
人自有人道，俯仰见覆载。
读书易为功，莫如西汉年。
适当秦火后，世上少简编。
读之既易尽，尽之复易传。
无论治经家，白首一经专。
当时号博洽，相如太史迁。
究其腹中书，能有几许篇。
迄今二千载，著述日纷然。
赜如恒河沙，浩如大海烟。
目纵十行下，谁能揽其全。
一笑聊自慰，今犹日中天。
我后千百世，卷帙将益填。
儒生欲津逮，愈愁茫无边。
回视我今日，又觉厚幸焉。
偶遇佳山水，谓如画图里。
及观好画图，谓如真山水。
都将眼前景，落想在形似。
乃知人心幻，当境总不美。
彼山觉此高，到此又慕彼。
过去转馀恋，未来辄预儗。
可惜百年中，但为两境使。
何曾有一日，踹实安素履。
我读净名经，净土即心是。
空中楼阁虚，梦里婚宦诡。
与其尻为轮，毋宁艮其趾。
去春始浚池，种藕四五节。
及秋始放花，花少未忍折。
今年夏苦旱，弗暇觅清悦。
经旬不出门，坐怕赤日烈。
园丁忽来报，满池炫红缬。
惊喜出意外，速命一壶挈。
上奉白头亲，提携到子侄。
爰循曲池步，亭亭果成列。
或吐萼已满，或含苞未裂。
高或众花上，特出自雄杰。
低或叶底藏，半面时漏泄。
居然千红妆，艳我眼光热。
僮奴强解事，潜向溪毛撷。
担头解悬鸡，岸隙搜巨鳖。
虽无丝竹赏，庶以快餔醊。
却望四野中，农夫汗流血。
翻车如渴蛇，欲吸长河竭。
已看浜港断，阳湖亦涸辙。
对此心如焚，当食还复噎。
得非书生命，乐事必陷缺。
何当沛甘霖，一救倒悬切。
馀沥到我池，濯花愈娟洁。
池荷花正开，高下百馀朵。
娟娟若献媚，引我清兴颇。
爰偕素心人，盘格携碎琐。
小酌修篁下，脱略半袒裸。
天亦助微阴，不放日如火。
杯新吸碧筒，酒满倾白堕。
所嫌饮量窄，大户尚推我。
一笑语荷花，托根惜未妥。
倘生豪家园，吐艳列繁夥。
刷藕催行厨，采莲荡画舸。
粉黛妓成围，履舄宾炙輠。
亦足壮景色，为汝增婀娜。
今来依措大，毋乃遭遇左。
茗荈故纸包，饾饤秃袖裹。
穷奢惟烹鱼，大嚼但设果。
西施受唐突，辱杀红颜媠。
有客代解嘲，未足叹轗轲。
幽兰空谷宜，丛桂小山可。
羊羔酒赏雪，终逊吟诗坐。
花闻如解语，冉冉身欲亸。
谓君励志在勤读，写景惟耽莳花木。
谓君托兴在灌园，题帧祖德述累幅。
君家百年书泽深，代有文章起相续。
门资欲陋十具牛，世业宁藉千头橘。
曹仓邺架萧巾箱，艺圃焦瑕设版筑。
古香一瓣开不谢，墨池研山有馀馥。
马塍栽接法独工，郭驼种植习自宿。
书带草已入帘青，科名树复满庭绿。
君今加意更培护，会见浓华益纷郁。
而我披图早神往，不须更为劬学勖。
长松阴下一垡腴，亲课鬅童艺丛菊。
青箬笠岂携丝竿，白柄镵非斸黄独。
胸中空洞了无事，露出便便老边腹。
此翁惯走天涯路，此画乃收林下福。
身如退将锄菜閒，业比故侯种瓜熟。
我看此翁与此画，犹恐神情两不属。
果肯将身入画中，便是劳生早知足。
白云渡口君家屋，计日黄花灿盈目。
亟须酿酒篘鹅雏，待我来看倾十斛。
閒居数交游，蒋诩我好友。
京华一录别，君归我出守。
迹同鸿爪散，书但鱼腹剖。
前年返江村，寂寞叹寡偶。
闻君客邗上，窃幸得聚首。
君亦遣仆来，开函笔如帚。
约我平山堂，一握开笑口。
是时宜乘兴，屦及窒皇走。
无端意因循，谓近在腋肘。
早晚舟一叶，可到隋堤柳。
因之遂蹉跎，忽忽两年后。
今朝邮书至，知君惨丧母。
茕茕衔恤归，计日到江右。
吁嗟君遂远，不得更执手。
相距两驿馀，相思十年久。
良会竟坐失，此事实吾咎。
回忆作吏时，奔驰气何赳。
动足有万里，橐裹宿春糗。
庸知归田来，懒过鸡窠叟。
遂令一面悭，论交亦太苟。
君踪况无定，讵便卧林薮。
剡溪访恐虚，饭颗逢安有。
此身未死日，得复相见否。
凄凉听雨床，萧索论文酒。
因风寄遥讯，回遍寸肠九。
男儿生堕地，例须一篇传。
吾幸生太平，毋烦节烈见。
庶几致卿相，调元赞钧衡。
广厦庇寒士，霖雨活苍生。
一官忽出守，亲身试繁剧。
从军无奇功，作吏无奇绩。
始知天下事，不能任其责。
知难而亟退，归将文字补。
白首托一编，此意亦良苦。
封侯想茅土，作相觊剑履。
贪夫贪富贵，务进不知止。
乃其性所快，兼为才所使。
使皆为达人，看破梦泡理。
公卿与将相，亦且味如水。
乃知古达人，实则庸人耳。
不能取世缘，聊复了一己。
吾既安于庸，敢以高自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