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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昔王湘绮为《牵牛花赋》,叙曰:「牵牛花者,蔓生蒙龙,不任盆盎之玩,待晓露而花,见朝日而蔫,虽无终朝之荣,而有连月之华。豪贵之士,将晡而起,终莫能睹也。」梅郎兰芳刺取东瀛栽花之法,取牵牛花植小盆,达数百器,截其梗,禁其蔓生,才留数叶耳。高不及尺,大小高下若一。竭本国种,又穷搜诸东瀛,盖百种有馀矣,类别部居,或沿旧名,或制住称。入其庭,尽牵牛花也。李释堪、齐如山、许伯明、舒石父、陈家良、王琴侬、姜妙香则各蓄数百盆,或百盆,以相矜耀。梅郎又分贻程郎艳秋,亦居然成一家矣。之数子日恒聚,聚时语必及牵牛花,花时互往还,排日宴集先期,各移方开者攒集一家,召客评其甲乙。六月望日,就释堪家作第一集,皆以昧爽至,盖逾午蔫矣。循廊列数百种,烂若铺锦,鲜雷同者。花大者若杯盘,奇者弗可偻计。每一客至,梅郎必导观,要评骘,顾客所指目,率梅郎蓄也,梅郎则大喜,客亦自喜也。既索余为诗,因念湘绮言「蔓生蒙龙,不任盆盎之玩」,为非信。虽无终朝之荣,而有连月之花,则足以更迭排日为宴矣。忆湘绮翁以甲寅春入都,余招梅郎与翁并肩坐,白发朱颜,荫映座间,翁意甚乐也。翌日,有诗报余,言谢媒梅之惠。今此嘉会,惜不能起翁于九泉与共欣赏也。
谁移蔓生花,置之盆盎生。
寻丈屈尺寸,部别乃异名。
裁制恃人力,定非花之情。
虽曰匪花情,坐阅百态更。
粲粲之数子,汲汲各有营。
果然花时节,能各以异争。
开轩灿行列,洗盏要客评。
向日纷弄色,巡檐媚相迎。
斯会今则创,岛国有图经⑴。
栽培吾不敏,见此心怦怦。
⑴ 日本赛牵牛花曰奇蕣会,岁时成书,绘图五色相宣,奇巧极矣。
明知冬湖色,不及春湖媚。
越山天下秀,逢冬不憔悴。
彊村澹宕人,终岁每数至。
吾怀十年游,卒卒无一字。
从游诚所乐,补诗元有志。
况吟江上山,咫尺西湖地。
雪湖傥一遇,连雨宁足避。
平生俞秀老(恪士。),诗境入深邃。
拓地占湖光,安床面山翠。
轻舫预将迎,山肴更夙备。
接邻亦诗豪,寂宁陈正字(仁先。)。
不忍谈夜深,主人新病起。
孤枕纳湖气,寒灯凝雨声。
水光误曙色,塔势破窗棂。
开轩急看山,寒重忘衣轻。
山山蒙雾縠,晨妆疑未成。
遥知灵隐泉,万玉寒瑽琤。
连舆犯岚翠,幽鸟若为迎。
湿云低近人,丛筱相与青。
石佛尽新沐,垢净分别生。
倚槛会泉意,泉我两忘情。
先公所荐士,王沈天下名⑴。
辛丑初识公,一麾去帝京⑵。
骎寻十六载,易朝如隔生。
是时初复辟,畿甸虑搆兵。
萧寺谒吾师,苦口劝之行⑶。
吾师颇感动,就公计分明。
公言三日酺,祇乐吉语听。
石火遽相及,玉貌困围城。
萧然美森馆,二老对寒檠(南海先生避居美国使馆,公就焉。)。
明夷本无咎,蒙难亦艰贞。
南归屡撄疾,伏枕望太平。
己亥谒起居,论事辨晰精。
今秋访精舍,病榻惫送迎。
忽闻尘壒谢,使我心骨惊。
公学若巨海,导之穷八溟。
公文若元气,引之贯日星。
后进失依归,觉路已晦冥。
当为天下恸,宁止哭交情。
⑴ 先公以同治庚午顺天乡试分房得公及闽县王可庄卷,诧为奇才。
⑵ 辛丑识公于灌阳唐尚书座上,公旋出守。
⑶ 南海先生与公及王病山同寓贤良寺。
平生不识忧,何者名为苦。
贫乃天所畀,乐则吾自主。
宽肠纳宇宙,斗室在环堵。
病魔尔何物,亦或敢余侮。
泥我困床蓐,幽我闭门户。
苦我祇此乎,顺受亦无忤。
终有霍然时,乐趣吾语汝。
乱亦不必避,时亦不必伤。
熟看相斫书,亦互有短长。
起灭信偶然,时过亦已忘。
术者侈天口,京师有大殃。
大户竞徙室,小户严盖藏。
吾见之熟矣,自扰谋非臧。
贼来吾闭门,贼去吾徜徉。
万一竟入室,无橐亦无囊。
破书塞满屋,贼唾走且僵。
吾生忘忧法,三字莫思量。
吾友有梁宓,问我养心法。
曰一切放下,斯语最简质。
宓言不易造,吾谓当努力。
四字谨受持,千言尽枝叶。
世每憎吾狂,然而不欲杀。
吾非佛图澄,鸥鸟日可狎。
履险每如夷,何必适乐国。
明朝有米无,此自明朝事。
今日且饱食,万事付美睡。
或言陈后山,终竟以寒死。
吾尚存破裘,或亦不至此。
有歌必须听,对酒不强醉。
百年固可乐,夕死亦适意。
或望子孙贤,此意更无谓。
教子尽吾责,非以为自利。
吾责既已尽,亦不复省记。
华严百万言,游戏而欢喜。
吾虽未学佛,斯乃佛所赐。
纵非极乐土,恐是初禅地。
病榻已强离,灯火能勉亲。
取携甚自力,勿以烦家人。
据案始独坐,稍觉夜气新。
辍诗逾数月,制曲恒自珍。
今宵一伸纸,一泻无逡巡。
吾诗如里谣,放荡足一欣。
苦吟究何必,庶非无病呻。
瘁秋十日了无事,稚男昵我慵课书。
敲门索诗惊睡午,剖腹安有明月珠。
朝来镜里颜不腴,丈室维摩病何如。
荒龛九日开菊酒,恐汝扁舟已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