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兕秀以角，凤鸟文其翰。
嗟予七尺躯，徒立天地间。
六龄始读书，八岁吟成篇。
十一学驰马，赌快争着鞭。
十三折右臂，积恨存伤瘢。
其年侍家君，受诏辞滇南。
羊肠古木末，鸟道青厓端。
惧有向时失，不敢易跻攀。
行行近一月，始上泸江船。
乘流下瞿塘，涛声若雷喧。
白马既磥磈，黄牛何潺湲。
东下疾如箭，瞬息三四滩。
出峡何所见，萧萧江竹斑。
回头望小姑，高髻云中鬟。
旦暮屡有闻，鹧鸪与清猿。
远无羁旅情，因在父母前。
入京见天子，宠授家君官。
赐第全节坊，家业裕以宽。
十四奉严命，游学从所安。
因之远扬州，寻师志弥专。
但愧驽钝姿，义理悟见难。
十八已成冠，二十早结婚。
家居职近侍，日夕奉至尊。
岁时属巡狩，屡作扈从臣。
皇业开北京，庭闱从此分。
所居未有定，使我心烦冤。
时年二十三，辞母省家君。
惟此去住情，愤切迫心肝。
南风始交夏，买舟出龙湾。
渡江复浮淮，心为南北牵。
千里至吕梁，其险不可言。
乱石列剑戟，崩流激飞湍。
澎湃千鼓震，冲突万马奔。
官艘与民舟，谁敢相争先。
次泊数十里，樯橹千万竿。
縆络自先后，密若蛛网悬。
一舟须五牛，百丈相钩连。
分寸不可上，顷刻岂敢延。
万一有失势，人死舟亦翻。
危哉既如此，惕惕伤人颜。
继至百步洪，咆吼动八垠。
卫河滥洪波，十里九回盘。
逆流上潞水，五日至通津。
陆行四十里，尘满双车轮。
巍巍见双阙，荡荡辟九门。
家君闻吾至，客思即欣欣。
依依趋膝下，眤眤聚至欢。
如此仅半载，命我回南轩。
南行一月馀，复至龙河滨。
老母正忆我，闻至释忧煎。
升堂拜嘉庆，慰问何谆谆。
尔父久在客，体气能如前。
跪答喜无恙，家事重劳烦。
靡靡感岁月，不觉十五年。
迢迢南北京，仅得十往还。
侍养不得并，于此常鼻酸。
江云与塞雪，日夜愁相关。
南京至北京，水路馀三千。
潦水或骤至，舟行如上天。
枯涸至没胫，闸闭几欲乾。
船底沾泥沙，飒飒风雨繁。
启闸水则过，行计数里悭。
官置运浅夫，云是近县民。
老少立水中，裸体恒苦寒。
曾向皮家沟，风雨近黄昏。
值浅舟不行，舟中水溅溅。
石格舟底碎，一夕不敢眠。
又尝渡淮河，挂帆当深渊。
未济风大作，樯断水入船。
又于扬子江，炎空黑云盘。
指语同舟者，风雨在逡巡。
众言但无害，行行勿过论。
须叟风雨至，雷电交轰阗。
沉沉向昏黑，愊愊惨我魂。
电光烛巨浪，排突千银山。
我舟若扬簸，股慄身欲瘫。
良久幸逢岸，系缆江之干。
随浪上复下，摩戛将不联。
仓皇裂衣被，裸缆始得全。
浩浩高邮湖，甃岸石与砖。
岸下贯连木，槎牙犹树根。
或值西北风，浪触湖水浑。
舟行或遭此，粉裂不可完。
我亦惊此恐，百计出危颠。
圣人戒历险，我乃备苦辛。
若欲求安居，定省违二亲。
昔我宣教公，自汴来吴壖。
彼美白马涧，风气郁以蟠。
六世葬于斯，巨木青轮囷。
先祖登仕途，墓祭礼遂湮。
寒雨走狐兔，秋风折荆榛。
前年三十二，严命致忱恂。
言归报先德，穹碑勒名文。
告祭享族属，先陇幸一新。
及乎三十四，北上履前因。
别家才一月，闺中失其贤。
伤哉夫妇情，泪下如迸泉。
今年三十七，已继名家姻。
携之俱北上，敢避所历艰。
家君老多疾，养礼庶得申。
老母仍在南，临别涕满巾。
阿姊送弟妇，远至石城闉。
舍弟挽我衣，哭至长江滨。
悠悠可奈何，恻恻将谁陈。
天地生万物，父母生我身。
父母幸俱在，乃使心忞忞。
我愿天子圣，此意早见原。
不畏行役苦，但恨侍养偏。
又愧学无成，久矣负青春。
壮志日销铄，碌碌难自伸。
人愿得贤子，顾我何如人。
三子总愚騃，不异犬与豚。
诗以道性情，风化庶以宣。
吟苦每效之，不能致精研。
舟行适有感，述此非自陈。
隐显后莫知，出处前已真。
巍巍圣主德，昭昭父母恩。
徒有一寸心，不得通青旻。
此行固犹昨，未可即言旋。
西风送征帆，目接江中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