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问于石湖先生曰：「富贵人所愿，閒寂不可居，位通显者有洋洋之志，处幽旷者怀戚戚之悲，此人之常情也。先生芥钟鼎而不盼，屣轩冕而若遗，居无墙宇之饰而丘壑以为乐，家无珠玉之玩而泉石以为资，不已迂乎」？先生莞尔而笑曰：「子安知予之真乐哉！寓形宇宙间，身世同浮萍。吾常委心任去留，奚肯逐物而营营？时乎见用，则进而上紫微之掖；一朝遇坎，则退而归石湖之耕。方其余之在紫微，未尝忘江湖之梦；及其余之耕石湖也，益自觉公侯之轻。盖山林斯予之至乐，而簪绂不能以撄情者也。子尝览吾石湖之胜矣，其地有残墉故垒，断岸长云，㳽迤延连，缭曲幽深者，越王之所城也。东临具区，观沧波之杳渺，怒涛之轩轰，风帆浪楫，出灭烟云者，鸱夷之所经也。西傍越溪，见吴王之台，想夫千军万马，衔枚潜渡，黄金白璧之殿，化而为荒莱。南连横山，北睇亚字城，楼观相望，翼乎峥嵘，其地势奇古如此。自越迨今千五百岁，霜露之所蒙翳，狐狸之所窜处，至于登临之要，则不得而择其所。我乃披天奥，发地藏，平夷土涂，诛薙芜荒，抉万象之偃蹇，洗千古之凄凉。筑农圃湖山之观，耸碧城昆阆之丘，岫幌纳千峰之秀，云庄开万壑之幽。夜月兮嬉渔，春风兮芳洲。渺烟波兮鸥鹭，适忘机之乐度。雪桥兮龟鱼，听拄杖之游（皆园中名。）。至于水静鹄立，林幽鹤鸣，漾湖光于几席，占山影于台亭，花粲粲以昌披，木欣欣其敷荣，菡萏兮十里，琅玕兮满城，其他幽芳奇观，间见层出，又不可殚举而悉名。于是或命篮舆，或漾轻舟，或舒啸以登皋，或赋诗而临流，或掘云于嵽苍之顶，或采月于澄泓之洲。若乃浩荡连空，月华正中，鉴秋毫于浮玉，倒寒影于垂虹，鼓棹踏松江之浪，扣舷吟笠泽之风，访莼鲈于渔父，诘龙橘于江童，此天下之至乐也，其何得以加之」？崔子闻之曰：「先生乐哉！矛头淅米，剑头之炊，不如枕流漱石，脱富贵之危机；翻手作云，覆手作雨，不如遗名绝俗，与烟月为侣。先生乐哉！虽然，趋朝市者患于既倦而不知归，入山林者失于固藏而不肯仕。先生石湖之乐诚乐矣，当如江上之清风，山中之明月，欣然接之，可以寓意而不可以留意。若曰抱其道而不施，怀其材而不用，必欲就閒逸，乐幽隐，为将老之计，此余所未取也」。于是作石湖招隐之歌，歌曰：清且泚石湖之水，高崭岩石湖之山。湖之幽可钓可游，湖之侧宜稼宜穑。有美一人兮乐无涯，朝出游兮莫来归。曳杖兮吴台，维舟兮越溪。念夫君兮淹留，葺兰芷兮芳洲。长松卧壑兮风飕飗，深山紫玉兮光彩浮。万牛回首兮挽山丘，五城一睹兮礼必优。宜规明堂兮备前旒，去来去来兮石湖不可以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