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九月雨声哗，一十六日脚如麻。 天欲压我惧不胜，月如羞面常相遮。 千个滴残湘水竹，一枝泣断芙蓉花。 黄云万顷委沟壑，垂垂玉粒生青芽。 山中高田尚如此，其馀下田尤污邪。 城中薪价长十重，破篱败叶争搜爬。 墙倾瓦毁莠生户，岂无盗贼窥室家。 我闻银河从古无人决，一朝水落穷流沙。 从此扶桑根烂北斗倾，更何人泛张骞槎。 我有一寸刃，能剸妖虾蟆。 洒扫青天送日月，光照六合无纤瑕。 云深苔滑不可上，且听两部吹鸣蛙。 三寸鼠须笔，千秋争名家。 譬如一鲋鱼，而祝谷百车。 参军图作佛，毋乃愿太奢。 可奈日与月，已如赴壑蛇。 传名无竹帛，成仙无丹砂。 赖此文字间，著作为生涯。 后人就知我，卑卑已可嗟。 万一再蹉跎，轮回可恃耶。 万事不嫌小，但问能成家。 我有一间屋，公然类栖霞。 绝壁屋前山，天香屋后花。 壬申正月朔，同饮倡楼家。 颇类牧犊子，当春看春花。 一别十五年，两鬓清霜加。 出图索我题，抚卷生咨嗟。 骑牛入空谷，骑马入官衙。 毕竟何者乐，请君谈些些。 经年足不入城市，今日偶乘天气嘉。 黄昏发舟拥衾卧，梦回城鼓已五挝。 城中亲知喜我至，更番治具邀看花。 谈家芍药吐烂熳，徐家蔷薇开横斜。 汤家杜鹃亦佳品，况有曲部筝琵琶。 阿咸虽无花事赏，鲤庭丽藻纷天葩（映川侄孙出示近作）。 排日开筵斗盘格，鲥鱼正到江头槎。 老饕馋口欣大嚼，轰醉十日忘还家。 自笑生平负奇气，曾以脱粟砺齿牙。 如何忽作餔啜计，徵逐酒食为生涯。 始知壮志已消落，前途无复愿望赊。 林间总是閒岁月，作达且趁鬓未华。 两间无用物，莫若红紫花。 食不如橡栗，衣不如纻麻。 偏能令人爱，宴赏穷豪奢。 诗词亦复然，意蕊抽萌芽。 说理非经籍，记事非史家。 乃世之才人，嗜之如奇葩。 不惜鉥肺肝，琢磨到无瑕。 一语极工巧，万口相咨嗟。 是知花与诗，同出天菁华。 平添大块景，默动人情誇。 虽无济于用，亦弗纳于邪。 花故年年开，诗亦代代加。 昔岁在己巳，我初客公家。 谫劣不自知，跳掷矜井蛙。 公为发其覆，导之指南车。 我虽未肯降，默已开心芽。 夜谈剪绛蜡，晨餐怯肥羓（每共饭，余嫌羊肉膻，公特善啖）。 当时从游乐，联翩接翅鸦。 先后簉词苑，才思纷天葩。 公独结主知，不藉门第华。 扬历遍中外，入相宣黄麻。 我从解绶归，胸次忽槎枒。 妄思钻故纸，不慕建高牙。 自此音尘邈，云霄隔泥沙。 何期四十载，重接笑语哗。 乞假为亲寿，南来道里遐。 遂使林下踪，得复披绛纱。 喜公八十五，老健杖不拿。 亮节表台阁，高名朗云霞。 馀事到挥毫，苏米不足誇。 他年青史传，粹然无纤瑕。 而我一无成，俯仰祗自嗟。 送别临河干，离绪岂有涯。 心逐轮蹄远，目断烟树遮。 倘再期后会，毋乃愿太赊。 惟当晚节香，为公歌黄花。 秋风吹倦客，缥缈凌紫霞。 赤松仙人要我去，为驾白鹿青龙车。 羽轮飘飞不自制，始计已失秦琅邪。 大劳小劳远相待，回驭又复成参差。 明霞碧落杳梦寐，玉女有爪羞搔爬。 北行度胶水，惟见尘与沙。 晴岚百里豁心目，高望一点青于鸦。 众山肩随出，戢戢木末争槎枒。 天柱孤标依萧爽，下笑两髻鲁始髽。 东莱岱华列，首室不敢加。 譬人名既成，无事相矜誇。 大泽东来独雄杰，森然列仗排高牙。 云峰飞瀑落千尺，烟光蜃气无由遮。 台殿嵯峨市空曲，浮金炫碧生谽谺。 我今矫首意惝恍，况于抗策穷幽遐。 人生能几何，引领白日斜。 海山有约易错遌，此中便可终来家。 按：形容东莱、泰岱，累幅难尽，此以撇为点，工于避就。 纤者尻益高，詹诸钝爬沙。 篙师跌臕熊，又若曝肚䵷。 一上复一上，舟如缘边虾。 游游竞尺寸，终见舌胜牙。 哀哉水不平，民劳致堪嗟。 万一缆中断，倒冲宁救邪。 念昔榜铜水，滩更多于麻。 裸挽冰雪底，髀骭红霞霞。 锥刀利能几，不给半箸奢。 努力潕阳船，腰环犹可誇。 后园黄焦石，厥癞如虾蟆。 古柏覆其顶，苍苔布其窊。 石脚何所有，纂纂楙木瓜。 石缝何所有，黄黄蘹香花。 初来治兹圃，地瘠不可铧。 辛勤我母力，十年拥粪渣。 不知鋊几锄，硌确化为畲。 秋分摘番椒，夏至区紫茄。 小满拔葱蒜，端阳斩头麻。 头上覆尺巾，细意毫不差。 时来憩石上，汗泚慈色加。 指麾小儿女，亦学事作家。 观之不如意，复起为补苴。 旧时值坐处，尘涴风与爬。 尔来三四年，荒翳藏蛇䵷。 独拨莽中觅，陨涕至日斜。 旁沟水落清见沙，湾头人语舟欲拿。 东山五弟忆前度，今朝此处同思家。 先子雅泉居士，性不屑问家人生产，然渴于活人，所方脉无一失，而亦耻受赀也。课子孙之馀，喜钓饮，莳花树。在时多有盆植，今秋出荒秽，与剪剔，并具奇致，然得四盆而已。敬是先人之遗，各纪十韵。 潜虬欲腾空，盘屈弄角牙。 矫首吐绿云，散为玉堂花。 何年于何所，得此老柮槎。 倒植未必然（季弟云：「目及是倒栽者。」），根分信奇𠛒。 君看巧蟠结，人力能尔邪。 墓前十丈锦，出盆气何奓。 兹非尺土锢，讵减烧空霞。 吾宁屈其盛，伸我念所加。 正恐面目改，与人作光华。 沃根幸勿忘，古貌真足誇。 今之东仓坪，元之总管衙。 图经止识元帅府，莫究其号何由加。 学官百不知，脚力独可誇。 冬晴将子步其上，坪广乃可千百家。 三面临悬厓，潕水千仞齧厥涯。 后讵熊豹纷腾抓，石壁天排生铁笆。 当年此人有巨眼，于此建帐施高牙。 南北水陆当三叉，贼来一蹴成泥沙。 门前剑戟立天外，想见日夕雄铙笳。 五百年来荡无迹，突者鬼宅低则畲。 农坛社壝棘针绕，岁时官吏祈篝车。 我持酒一杯，凭吊一叹嗟。 下视来去舟，联联尾衔鸦。 太平此地亦安用，策杖荒径寻梅花。 我爱昌黎公，乘云往醉玉皇家。 大句淋漓斡玄造，万堆雪作连天花。 山城忽复见斯景，事去千载无等差。 虽无卢与张，却有陶长沙。 相携寻到井源处，浩浩一素迷高窊。 雨中观花世已少，桃李更非人所誇。 君看此品且粗俗，苏子漫摇轻薄牙。 世间随事失真朴，时尚草木纷如麻。 空花无实不足荐，其树虽贵难云嘉。 古圣何知有此等，二南祇取秾灼花。 喜奇厌正自俗态，庄丽久已输夭斜。 君今林卧友樵牧，我亦冷淡随生涯。 山中菁华知几许，忍弃不顾增叹嗟。 眼光脚力趁明健，越州老酿犹馀些。 拟向白云涨春海，更看远近蒸红霞。 言旋亦不易，家具无半车。 随身一万卷，彼亦思还家。 叹息复自笑，舍尔何生耶。 辛苦相同去，但无离乱嗟。 ① 砚有辛卯米芾四字印旧藏黄公道周家 龙眠柱史饶砚癖，箧藏龙尾开深洼。 雀台古瓦讵比数，石末未许青州誇。 黝如纯漆久欲脱，粹若水玉坚新𠞊。 中央私印尚可识，流传乃自元章家。 骚人生年记辛卯，初度肇锡名何嘉。 十桴汇开见八八，两已相背无狐邪。 当其片石始入手，重之岂易黄金车。 云峰模糊泼急雨，雪茧夭矫腾修蛇。 东都沦后内库发，重宝散失同纷麻。 赤瑚玉英半缺折，物理所贵韬其华。 流传迄今六百载，山骨完好无纤瑕。 黄公昔年在漳浦，以此注易纬苍牙。 呜呼聚散势所必，精灵呵护靡幽遐。 房融有砚译梵字，遗迹尚尔矜僧伽。 平公巨璞本光滑，少陵野老犹咨嗟。 况兹贞质世鲜两，宜为有识群高奢。 前归大涤后庞谷，颠人地下应唅呀。 黄海布衣嗜奇最，吟成古调驱淫哇。 盘空硬语难骤读，诗胆直欲淩刘叉。 谓余吾歌子当和，荅云四座且莫哗。 我昔南游度大庾，羚羊峡口戈船划。 手披烟液入岩穴，碅磳磈硊围周遮。 石纹蕴秀各异状，就中最美数青花。 有时精气凝作眼，碧者鸲鹆黄者鸦。 火轮奔处界微白，宛似蕉叶抽春芽。 其馀琐细尽当辨，黄龙翠羽兼丹砂。 争如此石铁色古，棱角渐去成碨䃁。 柱史闻之忽狂叫，便欲五岭探云霞。 隋堤三月送君去，柳丝藤蔓何毵㲚。 黯然消魂万里别，长言不觉肆滂葩。 道南道北书一车，田郎与我齐移家。 月俸虽分五斗粟，相呼野性同麇麚。 浊醪盈杯注涞水，暖汤濯足歌彭衙。 风帘无额星炯碎，短墙纵葺仍夭斜。 窗前喜有两枣树，凝想满眼他时花。 诵子山姜诗句爽，有若暝坐翻金鸦。 盘空硬语和未稳，月黑漏鼓鼕鼕挝。 布衾不睡我亦尔，牵牛独处嗤㚿娲。 一峰立如伞，众峰韬阴霞。 有时众峰露，一一青莲花。 我来秋已深，白露零苍葭。 同调五六人，志在穷幽遐。 出郭屏傔从，取径入㟏岈。 高坟何王墓，但有麟辟邪。 犬吠疏篱根，鸟栖枯树桠。 每因青溪曲，遂使略彴斜。 山僧远迎客，拄杖披袈裟。 坐我青豆房，汲泉烹紫茶。 晚投故砦宿，晨别羽士家。 欲寻孔水洞，村路迷三叉。 传闻迹最胜，自昔图经誇。 怒冲䃕确石，晴响霹雳车。 层层落暗穴，湛湛渟深洼。 每当三春时，流出夭桃花。 仙鼠舞白日，文鳞漾银沙。 我思穷其源，惜哉无古槎。 仆痡促归数，未得探幽遐。 立马长店冈，心仍恋峰霞。 群雅日凋谢，后起靡有涯。 奇觚累白人，各自名其家。 吾衰尚有志，道古闲诐邪。 有明三百祀，揽秀披春华。 青田与青丘，二美洵无瑕。 吾乡数程贝，双珠握灵蛇。 自从永宣来，其辞正且葩。 洎乎嘉靖季，七子言何夸。 钩金纵可拣，莫披黄河沙。 一咻众楚和，是后尤卑哇。 先公闻鴃舌，顿生亡国嗟⑴。 吾欲返正始，助我者谁邪。 ⑴ 先太傅初闻袁中郎钟伯敬论诗叹曰安得此亡国之音惨然不怿 叹如水上萍，侬作陌上花。 花落还旧根，风萍岂有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