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饱重畦，烟浓曲径，冷光金簇云裳。 弄寒筛雨，晨露助凝妆。 窗罅小蜂自打，断魂里、粉蝶偎香。 疏苔畔，幽丛迸蕊，风动小莓墙。 幽人应更瘦，落英满手，自杵琼霜。 喜折枝亲送，娇女相将。 婉娈此花绽后，怕围炉、山馆筼房。 移灯近，胆瓶欹影，窥镜自端详。 ① 另一抄本，题为“盐车病骥”，借用“骥服盐车”的典故。 蹄铁敲穿，踏遍崎岖，日渐昏黄。 叹木鞍坚重，背成生鞟，麻江粗硬，吻有陈伤。 项下刍笼，虚无寸草，枉羡青畦菜麦香。 沉吟处，听鞭梢爆响，倦步催忙。 归来絷向空廊。 早弦月盈盈上短墙。 奈毛似垂旃，泥和汗结，头如赘瓮，颈共肩僵。 半束枯刍，一拳稃壳，便是辛劬竟日偿。 宵寒恶，任螗蹲蛙坐，志恁更长。 注：作于1938年冬。祖国的灾难，理想的破灭，生活的重负使父亲的心情异常沉重。词中写病骥辛苦劳作，而得到的回报却万分菲薄；实际上是写旧中国的知识分子如何在艰难的生活中苦苦挣扎。父亲原自号“朝苏”，到后来，他写给我们的信的落款都是“老蹇”。蹇即跛足之驴也。“蹇驴驽马”并称。“驽马”指不能快跑的马。良骥被病困折磨得像蹇驴驽马，它企盼着能自由驰骋，真正发挥出千里马的作用来。 ① 均为西北农林专科学校的职员，湖南人，与父亲交往甚厚。 回想去年事，一出续黄粱。 相逢但问研究，风格恁张扬。 桌上红蓝墨水，架上英法日语，事事尽堂皇。 天平显微镜，棋列极辉煌。 英文过，植物毕，国文忙⑴。 晚来犹有，专家会议两三场。 坐看主任员长，西装纸烟手表，跻跻复跄跄。 开发西北者，意气总轩昂。 ⑴ 父亲同时在西农教授这几门课，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才华横溢、知识渊博。 烽火漫云急，道远正无妨。 须知抗日救国，正好做文章。 胡桃国防树也，萝卜国防菜也，慷慨说周详。 热血俨如沸，讲演声琅琅。 飞机过，大炮响，始匆忙。 太太细软文件，偷向四川藏。 练习话剧歌咏，组织宣传大队，出发赴⑴穷乡。 救国募公债，遍解他人囊。 ⑴ 另一抄本为“避”。 午夜无眠经久惯，闲愁不怨更长。 惟将琐屑转柔肠。 家贫偏米贵，亲老值年荒。 富贵早知非我事⑴，近来都不思量。 投荒弃远正何妨。 酒边新白发，众里旧清狂。 ⑴ 另一抄本为“分”。父亲曾刻过一枚印章，上书“天生穷相”四字。 不寐已甘聊蜷伏，短衾历试温凉。 静听风绪绕回廊。 小窗鸣败纸，饥鼠啮空箱。 漏尽旋闻鸡唱起，轮声喧过高墙。 起来寒意涩如霜。 晓星看泯灭，残月惜微茫。 注：这两首词父亲曾于1958年7月用毛笔书写成横幅后交给定机存念，在词后面写了一段话：“二十年前流寓昆明，时时失寐，于枕上作此两词。尔后五年，为机儿写摹，乃无意中忆得旧作率尔书之，旋亦忘却。昨冬五十初度，机来书道及‘家贫米贵，亲老年荒’之句，盖不审为乃父语。今宵又无眠，检得素纸书此相寄。老蹇蹉跎五十一年，平声不甚以显达荣乐为怀，尤不欲人以词人文士见目。少年学作韵语，只以自写块垒，随作随毁；中年以后，遂亦辍笔。近岁衰颓有加，意未来岁月中，未必遂有逸兴再役心毫素，此一帧愿存以为念了。”由此可见，这首词是1938年秋后，父亲在昆明写的。 白足提篮上菜场。 残瓜晚豆费周章。 信知菰笋最清肠⑴。 幼女迎门饥索饼，病妻⑵扬米⑶倦凭筐。 邻厨风送肉羹香。 ⑴ 抗战时乐山菜市场上野生的竹笋、蘑菇价格偏宜，是我家餐桌上的主要菜肴。 ⑵ 1941年秋，母亲已怀孕9个月。一日，父亲的学生敲门，母亲赶去开门，不慎被门槛绊倒，导致早产，因此患了血崩之疾，加以家务繁重，又缺乏营养，身体非常虚弱。 ⑶ 为了节省开支，我们家买的都是最便宜的糙米，糠稃很多，做饭时须要扬米。 往事回头欲说长。 何堪客馆送离觞。 帘前燕子冲寒雨，陇上鹧鸪乱夕阳。 想别后，更凄凉。 相思又是促回肠。 乡关入梦云千里，故国伤心泪数行。 黄沙漠漠朔风冷，满目荒凉。 更觉荒凉，百里海滩十里庄。 停车日暮乡村寂，检点行装。 挑起行装，寻问农场在哪方。 余生肖属马，友人绘《倚树老马图》祝余离休，感赋。 老马嘶风，老树无言，此意苍凉。 念马齿徒增，自应伏枥，树头渐秃，已惯凌霜。 踏遍崎岖，饱经雷火，劫后欣闻草木香。 江山好，余年年岁岁，负了秋光。 平生痴钝疏狂，幸材不材间差自强。 况阅人老树，略知今古，识途老马，犹恋疆场，处处芳菲，人人英发，拨正乾坤试手忙。 中有我，恰诗情未减，发短心长。 云外群鸿，翩然欲下，倏又远翔。 偶聚影明湖，菰浦未老，联踪震泽，风露初凉。 就食相呼，将雏相候，写字还看戏海忙。 分飞后，算旧游历历，几度星霜。 相期莫负秋光。 笑燕雀、飞飞只绕梁。 要上可冲云，风翎著力，下能啄雪，泥爪留香。 云水襟怀，关河道路，心迹分明向太阳。 遥望处，喜云霞朵朵，铺到衡湘。 雅会评：句句咏雁，句句暗合兄弟之情，绾合无迹。 粉墨登场。 舞袖郎当。 扮几回、乞丐君王。 而今老矣，林下徜徉。 恰花满屋，画满壁，书满床。 新诗一卷，寄情绵渺，忆旧游、滇蜀淮扬。 无端哀乐，多少炎凉。 想梦如烟，心如醉，鬓如霜。 自辑一九四九年至一九六○年在报刊发表之国际论文为《挥帚集》，辑一九五四年至一九六二年在报刊发表的诗歌为《擂鼓集》，辑竟，自题。 刍狗文章。 粪土诗行。 早应是、抛向汪洋。 时移事换，文字何常。 况多打杂，乏光彩，欠商量。 也曾挥帚，也曾擂鼓，脚印儿、留着何妨。 人燔经史，我补诗囊。 愿书常在，花常好，酒常香。 盛世文章上下床。 端凭玉尺细裁量。 病人只合下帷藏。 歇后无端推郑五，丹青容或失王嫱。 自嗤无事为谁忙。 吟苑商城两处忙。 个中消息有行藏。 诗中云物属萧郎。 肝胆欲交天下士，剑拳不碍醉余狂。 逍遥心事问蒙庄。 石窗老“临江仙·放歌”，辞意高骞，续作六阕，辞情稠叠，读之可以起病，不敢言和，聊述鄙怀耳。 一病恹恹空度日，人间底事堪狂。 仙翁犹为看花忙。 蹒跚应笑我，轮椅当行床。 幸是狂心终未死，大荒山里徜徉。 胸无挂碍学蒙庄。 神游天地外，鹏鴳可同翔。 退老放歌歌米寿，中多碧海红桑。 邯翁八秩又称觞。 兴高诗思健，小病亦何妨。 国庆中秋刚过了，毛衣初御秋凉。 良辰恰好接重阳。 玖园虽小小，也算水云乡。 倘使身为无冕皇。 是非美丑有平章。 诡辞邪说等寒螀。 有似燃犀明夜渚，还如飞剑斩魔王。 无端捧骂太荒唐。 自拉自唱自铿锵。哭笑词场。 游戏词场。词场虽好太荒凉。 鼓了诗囊。瘪了钱囊。 从医从艺两头忙。左手医方。 右手诗行。诗中处处有投枪。 一寸灯光。万丈心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