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一夜扫青芜，抱闷何堪市井垆。 白日斜时光影乱，暮云掩处月轮孤。 生年多梦合人笑，心境难描信手涂。 闻道江南犹未雪，嫩寒先到酒边无。 漫将烟柳绘心图，醒醉公门卧帝都。 偶感时闻言立命，闲听海客唾生珠。 荒唐已自风牛马，杀伐由他魏蜀吴。 最是玲珑天上月，楼高不掩一轮孤。 信是寰中此景孤，凭空万斛水晶珠。 微茫星斗隐岩壁，荡漾水云笼玉壶。 帘外依稀人影动，洞中磅薄迅雷呼。 回看郭老题诗处，一抺残阳映碧芜。 按：【卢青山评曰】七律一格。易于刻板。此诗用笔。则跃跃然略无此弊。依稀人影与磅薄迅雷。以小对大。用悍霸压幽微。遂尔生龙活虎。末联出洞回看。远引一笔。读至下半。几不觉其为律。直如对古风也。 抱璞⑴从来说亦迂，眼前物事竟难虞。 三遭谈虎信真有⑵，半路回衙话却无⑶。 一叶焉能障远目，十年犹得辩强诬。 平生宠辱寻常事，未合效人哭末途⑷。 按：【卢青山评曰】上半忧谗畏讥。曲折其心。下半贞姿铁骨。倔强其性。三联正是精神出处。 ⑴ 《韩非子》：楚人卞和献璞玉于厉王。玉工以为石。厉王断其左足。武王时复献之。又断其右足。文王即位。和抱璞哭泣于楚山之下。泪尽继之以血。文王乃使玉工剖其璞。得美玉。 ⑵ 《韩非子》：庞恭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⑶ 《韩非子》：庞敬。县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还之。立有间。无以诏之。卒遣行。市者以为令与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无奸。 ⑷ 《晋书》：阮籍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 半空掷落一泉孤，入海江河欲坠珠。 脚下潜流漱砥石，胸中俗虑涤冰壶。 日长偏得吟怀好，梦足何劳山雨呼。 莫使西来风更作，松间径曲久荒芜。 胜地清游信不孤，归来衣惹万玑珠。 怡情宜植桃千树，拂暑当添玉一壶。 压顶岭云争过渡，隔窗山鸟急相呼。 从今惜取源头水，百折随流向远芜。 大江无语送归舻，万顷洪波揉欲酥。 荡决浮云三岛邈，回旋天地一鸥孤。 波中落日栖红叶，岭上孤峰矗玉壶。 到此死生何足语，与君长笑过酆都⑴。 ⑴ 又名幽都。此间士民崇信鬼巫。又传为鬼帝土伯所居。故俗称鬼城。 二十年间事事殊，山光水色忆模糊。 南楼午夜漏催急，鹤屿⑴中秋月上孤。 方觉相思同梦寐，谁知奔走各泥涂。 匆匆又送春归去，閒想飞花满圣湖。 ⑴ 壬寅中秋相携于孤山放鹤亭分饼赏月。 新安江上出平湖，客涌如潮景不孤。 鸥鸟试呼无只影，鱼凫欲住失丛芦。 岗间乱屋残棋局，席上文禽作酒酺。 闻有舟人发奇警，此中危若倒悬壶⑴。 按：【卢青山评曰】喻乱屋以残棋。比拟甚新。炙文禽以侑酒。景象尤厉。 ⑴ 时舟中人言。水库险若悬天巨壶。一旦大坝崩。自淳安至杭州百姓皆鱼鳖矣。 渡越重洋⑴惜影孤，相思应又到西湖。 廿年立尽程门雪，三世期还合浦珠⑵。 炼石补天都本事，弯弓射日要功夫。 须知燕士金台上，一策犹能定四隅⑶。 ⑴ 时扬儿就读美国哈佛大学。 ⑵ 《后汉书》：合浦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先时宰守并多贪秽。珠逐渐徙于交趾郡界。孟尝到官。革易前敝。求民病利。曾未逾岁。去珠复还。百姓皆反其业。 ⑶ 《战国策》：于是燕昭王为郭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事后演为黄金台。 摩空妖鸟绕行教，百万黔黎梦未苏。 急走风雷颓半壁，轻飞烟雨过平湖。 残棋错认三分局，乱石空传八阵图。 消息兵间天塞断，青城花药要输租。 不堪风雨廿年馀，况复顽愚不丈夫。 塞北边声鸿迹杳，江南哀赋墨痕粗。 寒沙衰草千秋泪，血海尸山万里图。 此日春残人病重，杜鹃何事更怜吾。 却信当年墨异朱，扬州一梦笑痴愚。 投林月夜知还鸟，试笔春风省画图。 蜡烛心长偏泪尽，吟囊句断枉肠枯。 献君五八南山寿，只问蟠桃熟也无？ 狂歌枉似缺琼壶⑴，大患前缘有此躯⑵。 欲葬吟魂无净土，难胶断梦耻悬弧⑶。 十年转石空留响，两掌抟沙独笑吾。 一字冥冥逢百丈，不辞万世堕禅狐⑷。 ⑴ 缺琼壶：晋人王敦，酒后歌曹操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铁如意击唾壶为节，壶尽缺。 ⑵ 《老子》十三章：『吾所以有大患，为我有身；及我无身，吾有何患？』转石：古希腊神话。弗西西斯被罚推巨石上山，石复滚落山下，永世往复循环。 ⑶ 悬弧：古代习俗，生男孩，就在门的左首悬挂一张弓。《礼记•内则》：『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弧，弓也。帨，女子佩巾。 ⑷ 《景德传灯录•怀海禅师章》曰：『檀信请〔怀海〕于洪州新吴界住大雄山，以居住严峦峻极，故号之百丈。』据《五灯会元》第三卷《百丈怀海禅师》章：师每上堂，有一老人随众听法。一日众退，唯老人不去。师问：『汝是何人？』老人曰：『某非人也。于过去迦叶佛时，曾住此山，因学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某对云：不落因果。遂五百生堕野狐身，今请和尚代一转语，脱野狐身。』师曰：『汝问。』老人曰：『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师曰：『不昧因果。』老人于言下大悟，作礼曰：『某已脱野狐身，住在山后。敢乞依亡僧送。』师令维那〔禅院职称之一〕白椎告众，食后送亡僧。大众聚议：一众皆安，涅槃堂又无病人，何故如是？食后师领众至山后岩下，以杖挑出一死野狐，乃依法火葬。《华严经》上说『菩萨畏因，凡夫畏果』。佛理认为：『大修行人』是指阿罗汉和菩萨，已经超越三界六道，但过去生中造作的业因还受善恶果报。不昧，明白也。不落，超出也。此为『一字禅』、『野狐禅』公案。 日逢贞下起元初⑴，造落空亡有似无⑵。 骨病已然成散木，诗焚祗为照冰壶。 随魂颃颉禽填海，与我周旋⑶虎负隅。 大梦泬漻春寂寂，浑沦九野⑷听啼鸪。 ⑴ 余生日正月初一。《易传》乾卦曰：元、享、利、贞。指事物周期，也指春夏秋冬。开元日曰贞下起元。 ⑵ 据子平命法：十大空亡干支纪日有：甲辰、乙巳、丙申、丁亥、戊戌、己丑、庚辰、辛巳、壬申、癸亥。命造落空亡者，终身破败。子平八字命学弟子曰：余壬辰年正月初一生〔壬辰年立春在正月初十，故年柱属辛卯年。〕，日柱为壬申，已落空亡。唯四柱中藏天乙贵人二，带学堂一，遂成假空。故运程显漂移动荡，似无还有云云。余谓有无之间，乃人生实相，不足奇也。 ⑶ 《世说新语•品藻》载，东晋名士殷浩和桓温齐名，而温每心竞。尝问浩：「君何如我？」浩曰：「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也。」 ⑷ 九野，九州之别称 凭谁指顾卜黄雏⑴，嘁嘁鹓胎失槁梧。 曾魇青春焚玉石，戏绳赤日炙桑榆。 长街总剩痴呆卖⑵，寒野犹闻怖鸽⑶呼。 醉倚屠苏到东海，蓬莱月冷问麻姑。 ⑴ 黄雏，幼鸟。《庄子•秋水》：『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⑵ 宋时吴中民俗，除夕小儿绕街呼叫卖痴卖呆。意谓将痴呆转移给别人。元高德基《平江纪事》：『吴人自相呼为呆子，又谓之苏州呆。每岁除夕，群儿绕街呼叫云：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范成大《卖痴呆词》：『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迫新岁；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卖。』 ⑶ 怖鸽：一鸽为鹰所逐，飞向佛旁，佛以身影蔽鸽，鸽乃不怖。见《涅槃经》卷二八、《大智度论》卷十一。 何堪乡里小人⑴呼，浪捲云鸥荡海隅。 鹤梦寅公镗鎝语，豹游山鬼自由躯。 鲋鱼溷鼠⑵皆无粟，朱范亭林独引蚨⑶。 但听寒山钟数杵，蠡船夜半到姑苏。 注： 一九一九年，陈寅恪谓吴宓：『……又如顾亭林，平生极善经商，以致富。凡此皆谋生之道，我侪虽事学问，而决不可倚学问以谋生，道德尤不济饥寒，要当于学问道德以外，另求谋生之地。经商最妙，Honest means of living (谋生正途)。若作官以及作教员等，决不能用我所学，只能随人敷衍，自侪于高等流氓，误己误人，问心不安。』见《吴宓日记》第二册，六十七页。又，吴宓一九二七年六月二十九日日记：『……又与寅恪相约不入〔国民〕党。他日党化教育弥漫全国，为保全个人思想精神之自由，只有舍学校，另谋生活。艰难困穷，安之而已。』然经商犹难，更有赖环境及正常市场之建立，法治与德治均不可或缺也。 ⑴ 《晋书•陶潜传》：『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⑵ 溷鼠：溷，厕所。《史记•李斯列传》：『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 ⑶ 引蚨：即引青蚨。指增殖财富。青蚨，昆虫名。世称钱为青蚨。《淮南子•万毕术》『青蚨还钱』注：『以其子母各等，置瓮中，埋东行阴垣下，三日复开之，即相从，以母血涂八十一钱，亦以子血涂八十一钱，以其钱更互市，置子用母，置母用子，钱皆自还也。』 ① 庚寅年正月初一，余五十八周岁生日。 日逢贞下起元初，名谶嵚崎荡五湖。 啸傲难登华岳顶，盘桓岂有阮郎途。 半生阳九⑴耽嫠恤⑵，一造空亡⑶戏匹夫。 千古要离⑷坟尚在，择茔何必问青乌⑸。 ⑴ 阳九：百六阳九，谓灾难岁月。古代术数家的学说。其说以四千六百一十七岁为一元，初入元一百零六岁，内有旱灾九年，谓之『阳九』。 ⑵ 嫠恤：嫠不恤纬。出《左传•昭公二十四年》，谓寡妇不忧织事而忧国难。指忧国。 ⑶ 造：命造也。空亡：命学术语。也称十大空亡。《三命会通》：『凡带此煞生旺，则气度宽大，动招虚名，长大肥满，多意外无心之福；死绝则一生成败漂泊。但在我有气之地，则不能为祸。大忌干支与空亡相合，是谓小人得位，则奸诈谲诡，靡所不为。若为我克，是为空亡受殃，反为特达之福。其神性无常，与官符并，则佞媚多文；与劫煞并，则狡勇；与亡神并，则飘蓬；与大耗并，则颠倒唐突；与建禄并，一生起伏。惟夹贵华盖、三奇、学堂并者，则为大聪明脱俗之。』 ⑷ 要离：春秋末吴国刺客。后亦用以称壮烈之士。今无锡市鸿声镇有鸿山三墓：要离、专诸、梁鸿三人之墓，成『品』字形排列。陆游《月下醉酒》诗：『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一樽强醉南楼月，感慨长吟恐过悲。』王士稹有诗云：『生傍伍胥潮，死近要离墓。千秋忠介坟，鬼雄誓相赴。』 ⑸ 青乌：古之方士，善葬术。著《相冢书》，书已佚。被堪舆术士尊为始祖。 吐丝自茧已真愚，破网天寒蝶梦孤。 贾岛何年犹作佛，郗家此世尽为奴。 感君尚老颜当怍，怜我支床骨未酥。 墨染浮云焉足道，听雷虚霩笑投壶。 注：贾岛佛：《齐东野语·贾岛佛》：唐李洞，字子江，苦吟有声，慕贾浪仙之诗，遂铸其像事之，诵贾岛佛不绝口，时以为异。 郗家奴：《世说新语·品藻》：郗司空家有伧奴，知及文章，事事有意。王右军向刘尹称之，刘问：何如方回？王曰：此正小人有意向耳，何得便比方回？刘曰：若不如方回，故是常奴耳。后以『郗家奴』指一般平常作者。钱谦益《书四灵诗集》：谁云贾岛佛，终是郗家奴。 支床：《史记▪龟策列传》：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馀岁，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 投壶：《太平广记》引《仙传拾遗》：木公，亦云东王父，亦云东王公。或与一玉女更投壶焉。每投，一投千二百枭。设有入不出者，天为 嘘。庾信《奉和赵王喜雨》：投壶欲起电，倚柱稍惊雷。 大雅凌迟道未孤，敢闻玉女笑投壶。 吟痕渍泪声难振，砾石磨磷器不觚。 几代侏儒成饱鬼，半坡汗血已庸奴。 苍茫夜梦厓山下，十万浮沉有我躯。 按：【沚斋批】极佳。十万浮尸改十万浮沈。（原稿：十万浮尸有我躯。） 侘傺青山醉墨濡，锻诗惭子说醍醐。 早疏棋局思鸿鹄，不立宫墙罢瑟竽。 栽菊无因入中岁，骑驴有恨忆西湖。 感君清夜殷勤意，风雨难酬海上珠。 卅载迷茫辨紫朱，沧溟有泪洒珊瑚。 庄生所梦蝶非蝶，孔子何叹觚不觚。 多故无颜酬北雁，怜才说项到东湖。 灯阑《挂剑》回环读，倦卧惊心见大蛛。 危邦岂望有通途，策马西风未畏孤。 醉语近真问谁谅，壮怀偶激仰天呼。 才遗珠履或为幸，秃忆管城宁不吁。 食在香江今有谚，朵颐何必近庖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