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蔽白日,九门汇九州。 天枢宰群动,人海纳众流。 鸡鸣起盥栉,日入不得休。 面面各相觑,风霜张两眸。 皇皇釜上蚁,喋喋鱼中钩。 问我究何为,一尘逐大沤。 残书散满架,闭关枕高秋。 长须投片刺,贵客已停驺。 衣冠肃之入,所愧庭宇湫。 降心束阔步,欲语钳在喉。 寒暄问答已,举茗示去留。 客去日已暝,兀坐室南陬。 家童燃明烛,长案拭漆髹。 鱼蔬稍罗列,佐以齐东麰。 呼我我不食,窃窃起众咻。 朔风边塞来,澎湃而飕䬟。 惊鸦叫轧拉,寡鹄为之愁。 昏灯敛寒燄,斜月睨高楼。 露凉泣百草,湛湛珠泪浮。 搴帷不能寐,援琴写我忧。 天空太古心,知音将谁求。 莫谓知者寡,古调今焉俦。 两山夹涧窈而幽,炎风伏日悽以秋。 戈壁龙渴人苦暍,百泉沸地生沧洲。 蓬莱随波小飘荡,何论湖海轻鸥浮。 目营八极行万里,经邱寻壑聊淹留。 君不见锦城杜陵老,葺草堂,扫花径,严公枉驾乐无休。 三年白日何幽幽,夏行冬令春行秋。 阆风弱水境荒忽,迷途往往通瀛洲。 梅花白雪玉笛弄,葡萄绿酒金尊浮。 瑶池晓日捲帘上,葱岭明月当杯留。 君不见汉家张博望,寻支机,来天马,乘槎泛斗心方休。 山光明媚林影幽,四时佳兴宜春秋。 轩窗临水桥架壑,画图须倩仇十洲。 斗酒莫醒梦中梦,拳石堪寄浮生浮。 方壶圆峤得彷佛,纶巾羽扇来勾留。 君不见滕王起高阁,瞰落霞,俯秋水,珠帘画栋今未休。 平生耽林壑,所志止一丘。 岱宗曾登眺,四岳皆未游。 投我《太华图》,公意在山陬。 莲花三峰矗,气象何崒崷。 其高五千仞,天半烟云收。 下有茅龙躅,一去今千秋。 金堂与石室,仙踪不可求。 公从政事堂,解组言归休。 当著谢公屐,名山胜景搜。 蹉跎为恋阙,京国还羁留。 我未遂初服,世故当分忧。 何时携筇杖,长啸万峰头。 披图坐嗟叹,仰望空悠悠。 日出扶桑东,照耀天西陬。 西蜀有孝女,佘氏字酉州。 酉州自有父,负罪为楚囚。 江汉不西归,一去八九秋。 酉州年十一,思亲涕泗流。 上书走京国,关山阻以修。 酉州亦有祖,老病徒悲忧。 伤哉无兄弟,又无姊妹俦。 只身数千里,相从舅氏刘。 生死不反顾,苍天呼悠悠(一解。)。 问女何所诉,问女何所求。 女言父被诬,颠末事有由。 博徒者谭某,虎冠气如牛。 慷慨首发奸,岂知倒戈矛。 母恸欲救父,入都鸣冤雠。 归途毙灵石,魂魄委荒沟。 女时方周晬,耶娘面未谋。 即今闻祖言,再拜哭啾啾。 祖老谁为养,母骨谁为收。 父身如可赎,九死亦瞑眸(二解。)。 理官具状闻,圣主怜咨诹。 即日贷久戍,道路叹且讴。 蜀人闻女还,奔走观不休。 酉州今有父,父归祖乃瘳。 酉州虽无母,母死志已酬。 生男不必喜,生女不必愁。 今日见缇萦,男子为之羞。 日月之所照,雨露无不周。 谁云卑弱质,亦与和气游(三解。)。 东轩先生如宛邱,读书万卷老未休。 莳花种树当城陬,门巷清洁庭户幽。 萱堂九十健且遒,撰杖无事扶灵鸠。 饭馀强步衣常抠,副瓜抓枣儿童抔。 齤然一笑双鬓髟,芝兰芽茁桐枝抽。 先生䌽服名不求,卅载绩学今方酬。 春风策骑金台游,披图乐事誇朋俦。 我昔登堂奉金瓯,慈仪拜祝柳与欧。 年来薄宦辞田畴,白薤绿葵食难谋。 吾乡寿水何清浏,枌榆日煖桑麻秋。 先生归矣我独留,负米却羡城东头。 武陵老吏龚黄俦,一官閒冷心不尤。 才高志大言语壮,霹雳所到蛟龙搜。 空堂挥麈风雨快,短兵力不敌长矛。 但闻回飙振林木,中有万古江河流。 感时拯物富经术,恢之足以弥九州。 惜哉剑气世罕识,识者但谓纵横流。 衡湘诸侯颇折节,愿君抵掌陈奇猷。 何须石鼎斗奇句,竦肩袖手惊侯刘。 古人重师授,负笈越郡州。 仲弓事季明,中慕匪外浮。 所乐在道德,不易公与侯。 一闻山木言,径作钟山游。 鲁公导其涂,将以观其由。 姚公浚其源,遂以宏其流。 君昔赋诗壬申秋,太乙舟畔鸿泥留。 当时闭门诵七发,还以笔谈敌面谋。 北郭诗翁已寥落,南城亭馆弥清幽⑴。 主人爱客辖可投,浮家宦海称宦鸥。 但使朱颜照春酒,不教苍藓迷前游。 菊芳兰秀忽满眼,把卷却忆横汾舟。 ⑴ 嘉庆壬申九月十九日,石士先生邀同人集太乙舟。君诗所云北郭诗翁,盖法梧门前辈也。 徐君招我城南游,饮我蒹葭水上之僧楼。 袖出一匹好东绢,中有柳阴亭子桃花洲。 云是君家遂园旧池馆,禊事曾续兰亭修。 亭亭十二翁,寿逾彭篯俦⑴。 一僧似岛可,诗与韩门酬(芋香道人宗渭亦入画。)。 不知禹老传神在阿堵,但觉行止坐立一一精光浮。 昆山尚书簪已投,诸公胡为冠压头。 江南三月半寒煖,春服称体聊自由。 湘云老人齿最优,兴酣落笔腾蛟虬⑵。 一篇禊序具颠末,徵诗说礼何其周。 惜哉当筵佳句未裒录,金阊副本谁人收。 驰笺试问于湖老,龙剑孰是真吴钩⑶。 鸿胪妙笔今虎头,双双豁余之病眸⑷。 玉峰秀野影落酒杯底,陂塘五月凉如秋。 青衫水部郎,锦思夺江邱。 君笔更豪迈,宜架珊瑚挥琳璆。 两家继美百年后,中朝文献犹堪求。 水亭鹅影竟已矣,使我掩卷感叹陈泽州⑸。 ⑴ 图凡十二人:常熟钱陆灿、孙旸,昆山盛符升、徐学乾、徐秉义,长洲尤侗、何柄,太仓黄与坚,华亭王日藻、许缵曾,上海周金然,无锡秦松龄,通得年八百四十二岁。 ⑵ 卷首「兰亭续响」四字、后记皆钱湘云、陆灿笔,先生时年八十有三。 ⑶ 壹斋集《遂园修禊图诗》序云:「时康熙三十三年甲戊三月三日,阅五月而司寇下世,宗渭始持图乞请公补书诗焉。」今此图有记无诗,廉峰言当时秦对岩先生家有副本,今归苏州某氏,或即壹斋所见与? ⑷ 顷顾杏楼水部以其高祖侠君先生《小秀野图》属题,亦鸿胪笔也。 ⑸ 鸿胪尝为吾乡陈文贞公写《水亭玩鹅图》,时莫能两,见张庚《画徵录》。 山田累若梯,水田浮若舟。 溪径不成路,砅揭行堪忧。 徒行犹自可,何以挽车牛。 场功既已筑,馀力无少休。 伐木架桥梁,斸土平坑沟。 岂不念勤苦,有废必举修。 何时待雨毕,及此先绸缪(除道。)。 刘生跌宕非常俦,韩公赠之良有由。 欲回野马入羁靮,令取将相酬恩雠。 以德报怨老氏语,洙泗定论垂千秋。 自从周衰大侠出,睚眦一饭无时休。 文渊尚且论轩轾,师命岂免誇遨游。 公以谗谤窜南海,同官不怨柳与刘。 淮西大笔亦直道,岂为毛羽生疮疣。 推公此心为将相,芥蒂一埽空九州。 才高志大语倔强,讽劝中有诗人忧。 羼提居士老诗伯,此论未公吾不侔。 胡家癸签更琐屑,蚍蜉撼树群儿羞⑴。 城南一篇示符子,高谭公相轻锄耰。 论者以是为公病,公病岂藉庸医瘳。 涪翁手书有深意,彼哉入室操戈矛⑵。 ⑴ 胡震亨《唐音癸签》摘公此诗及「达夫季子多黄金,少陵归山买薄田」数句以为口实,且云「诗亦要占地步」,其论甚浅。 ⑵ 山谷尝书《符读书城南》诗并跋后。 龙泉院碑建自周(世宗显德三年。),阳城故属今泽州。 慜公导源法乳众,徐⑴王⑵两记书亦遒。 当时庆陵初嗣祚,诏毁梵刹驱僧流。 是院偶存缘幸会,至今碑拓如新修。 吾宗季子遗张仲(此本季闻之鑅赠张石州者。),㐆斋(石州斋额。)逝矣经五秋。 披册感怀匪片石,念兹时事伤朋俦。 侧闻濩泽已安戢,官军罢遣民劳休。 作诗径报海阳牧(季闻顷牧滦州。),故山毡蜡仍堪求。 ⑴ 纶前,守泽州司法参军,撰记。 ⑵ 献可,乡贡进士,后序并书。 寻阳陶桓公,都督历八州。 当其未遇时,清风侍帷帱。 双髲出酒肴,慷慨嘉宾留。 终来两仙客,化鹤淩沧洲。 庐陵欧阳公,母教亦有由。 曾闻画荻训,文与韩陆侔。 阴德高门闾,治狱无冤囚。 至今泷冈表,读者涕泗流。 新城大司寇,当代陈太邱。 缅惟乡先哲,高步追骅骝。 两朝直枢密,前席资运筹。 抗疏请归养,北堂馨膳羞。 前年粤西贼,侵掠彭蠡舟。 遂窥豫章郡,烽火及城楼。 君时奉母居,仰念宵旰忧。 出与中丞议,缮治无弗周。 狙击狐兔辈,快如鹰脱韝。 一鼓褫其魄,再鼓枭其酋。 三捷气益壮,群凶悉虔刘。 郡城门四开,军威速置邮。 中丞上其绩,天子嘉乃猷。 翩然角巾归,徇陔色怡柔。 欧母七十二,封赠尚未优。 陶母就养时,江夏仍郡侯。 君荣极禄养,中岁簪已抽。 母寿跻大耋,家园娱宴游。 昨者赴书至,自云恩未酬。 寇贼况未灭,赙赗奚所求。 君诚识大体,子职固已修。 终当为国用,兵戈犹未休。 嗟予老且病,愧愤思愆尤。 永负君亲恩,僵卧城南陬。 徒怀死丧威,弟骨何时收。 妖氛缠江湖,焉敢望田畴。 师门一回首,纱幔惊松楸。 生刍不得束,何以申牢愁。 当时同直侣,凋谢今寡俦。 存者天一涯,霜雪欺白头。 君年且未老,朝廷待咨诹。 运甓集金石,岁月方悠悠。 寄诗为君慰,怀哉陶与欧。 盆鱼影空绿,倏忽恣泳游。 荇藻萦拂之,左右得所求。 凉棚翳亭午,舒卷风生秋。 虽殊池沼乐,且远网罟忧。 稚子强解事,敲针作钓钩。 引之阶石间,濡沫谁见收。 嗟彼微弱质,托身清浅流。 苍蝇不敢集,乌鸢睨且休。 一朝失所恃,饵致难自由。 世岂无江湖,安知坳堂舟。 陈情志未遂,贻此终身忧。 升斗亦何裨,不得亲弥留。 每念此日苦,胡为事远游。 忆昔闻丧初,居此城南陬。 缞绖不及待,星奔如逸囚。 吊者及门返,邻人拥墙头。 送我衔恤去,倏忽二纪周。 昔为强壮子,今为衰病叟。 向时登堂客,大半归首邱。 有妹过六十(平定张氏妹今年六十一。),兄年八九秋(兄今年七十二。)。 六十吾又五,已与先子侔。 兄算亦过母⑴,贞疾天所优。 骨肉馀三人,逝者骸未收(六弟柩尚厝金陵城中。)。 前年兄暂来,临别泪并流。 吾妹去年至,谓兄疾似瘳。 千里马头月,聚影良难谋。 太行云万重,郁郁隔松楸。 吾岂无家归,江汉兵未休。 馀生幸不死,愿睹方叔猷。 今日吾家祠,知兄陈膳羞。 扶杖尚能拜,子孙衣共抠。 吾亦著冠带,堂北洗酒瓯。 吾妹记侍疾,欲言声哽喉。 使我肝肠裂,雪涕煎双眸。 小孙侍翁食,怪翁颜色揫。 翁言问尔父,或当悉其由。 人生百年中,事远情亦悠。 惟此劬劳恩,万端无一酬。 作诗报吾兄,同气古所求。 ⑴ 先大夫享年六十五,太夫人享年七十一。 我本晋鄙人,结庐近潜邱。 老病滞京国,家山虚卧游。 梦中青莲华,远接天西陬。 卌载两经过,惜未攀岩崷。 古翠落襟袖,一纸空复收。 每望太行云,遥指仙掌秋。 公今作霖雨,傅岩应旁求。 此图合持赠,我亭已休休。 聚米画山谷,静对资冥搜。 中条太华间,元气为诗留。 坐闻松风声,心有江海忧。 曾云已荡胸(公诗有「岱宗曾登眺」之句。),玉井方洗头。 尚怜失群雁,汾水心悠悠。 今日天雨雪,飘风亦已休。 春花飞舞来,豁我衰病眸。 萧骚晚窗静,竹树凄以幽。 忽得尺素书,云克九洑洲。 终夕不能寐,披衣数更筹。 此洲扼浦口,锁钥当咽喉。 五载为贼陷,窟穴深难搜。 桓桓张军门,百战能运谋。 大帅亦和衷,俾克宣乃猷。 南北踞地险,戈船截中流。 从此贼援断,孤城围石头。 势当聚而歼,一鼓获其酋。 制府我同志,知我抱幽忧。 掀髯得一笑(来书中语。),馀生复何求。 近闻凤阳拔,军气腾貔貅。 比年事翻覆,一旦决创疣。 转环诚在人,制胜盖有由。 楚军亦东下,水陆旌旆悠。 潜山太湖间,伏莽路阻修。 定应惩往辙,深入谋必周。 江淮一埽荡,腹疾庶有瘳。 嗟予滞京国,怅望天南陬。 仰惭鸿雁行,弟骨犹未收。 赖兹埽荡力,私愿终可酬。 愿奏方召绩,卷阿复来游。 上慰宵旰思,下及朋簪俦。 为公洗寿爵,吾亦归锄耰。 坡公适岭海,尚有一子由。 我虽老还乡,睘睘谁与俦。 江氛暗南北,十载兵未休。 登高望寥廓,巨浸连天浮。 白门蔓草中,骸骨何时收。 剪纸为招魂,悲风起松楸。 仰视北徂雁,衔芦来瓜洲。 梦中有传书,但云道阻修。 生不居华屋,歾当归山邱(六弟尚未归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