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碧嶂插云天。 载酒寻碑探故宝，扶筇拾级到层巅。 望见太湖边。 行矣勉旃，者番去也，不似从前。 计一肩行李，囊疏落落； 三千客路，裘不翩翩。 斜日半沉，冷云四合，欲雪天如中酒然。 前途杳，怅画楼人远，若个轻怜。 到时彩结丝牵。 也休恋温存稳称眠。 看玉人窗下，眉还敛翠； 老亲堂上，发已华颠。 鸳盟虽酬，牛衣可泣，努力云程早着鞭。 名成后，任春风鬓影，夜月香肩。 忆去时伸指向明蟾，蕙约订初弦。 把鸾据轻拂，螺鬟重整，留赠花钿。 夜雨替人垂泪，侵晓尚绵绵。 忘却香罗帕，粉印依然。 翻嘱檀奴珍重，漫相思成病，累我心悬。 正秋波斜转，佯笑慰离筵。 偏忍使阿娘待久，只低头小语故迟延。 更携手要渠亲送，扶上归船。 记篮舆陟磴，画舫摇波，凭眺吴天。 未尽登临兴，忽匆匆返棹，远隔云烟。 几番莺啭蝉咽，空卧海东边。 笑维摩善病，韶光浪掷，撇眼三年。 情牵。 系人处，是阁外闻歌，松下听泉。 欲倩丹青笔，把昔时名胜，写上吟笺。 行踪历历如梦，追忆尚留连。 待洗尽尘氛，探幽再结山水缘。 东阁红衫，西风金剪，如花如月流年。 絮果兰因，惹将幽思缠绵。 吴绫小帕沉香盒，剥青葱、包裹牢坚。 蓦相逢，应是三生，石上前缘。 绿阴门巷曾相识，记徵歌煮酒，逸兴翩翩。 一别如今，又成恨海愁天。 百年身世原如寄，奈柔肠、总被情牵。 待春回、香透南枝，再卜团圆。 雨余天，悄晚霞净卷，高涌素轮圆。 殿宇森寒，蓬瀛清澈，此意待证群仙。 猛回首、关河历历，试默省、归思在秋先。 辽海尘沙，金台幻梦，老却游鞭。 凝望家山何许，认九疑缥缈，云影联绵。 桂蕊簪金，竹枝戛玉，团坐儿女婵娟。 可忆否、天涯倦客，吟魂远、飞渡洞庭船。 坐久霜华沁骨，瘦枕攲眠。 鸟报檐前晴好，人看陌上春还。 娑罗花发题新句，佳景在壶天。 蕉叶偶书锦字，兰馐恰敞华筵。 红牙谱出千秋岁，月又正团圆。 山居好，种菜有陂田。 竹径流泉随地脉，花坛佐酒摘春鲜。 不费杖头钱。 桐桥西去柳如烟，半是楼台半画船。 最好冶坊滨口住，美人箫管不论钱。 黄纹鸡烂味新鲜，紫熟菱香嫩笋鞭。 踱到报慈桥下坐，逢人呼酒再开筵。 滴粉搓酥，镂雪团香，新诗一编。 想吟工谢絮，曾邀叔赏，赋成鲍茗，惯得夫怜。 山映奁青，云迷桁白，绝代销魂句早传。 鸳鸯侣，喜一般才调，一样华年。 匆匆催返瑶天。 怅月照青琴冷素弦。 幸银钩细字，犹霏麝馥，金荃丽字，尚叠鸾笺。 元相悲怀，潘郎愁结，触拨香痕意惘然。 空惆怅，望碧城飘渺，难挽飞仙。 虫韵风声添寥寂，新寒初透帘前。 无情日月又经年。 黄花香满径，不觉已秋天。 记得故园欢聚处，而今回首依然，雪泥1犹认旧因缘2。 衷情何处诉，和泪托云笺。 注：(1) 雪泥：“雪泥鸿爪”的略语，谓鸿雁在雪地上走过时留下的脚印。语本宋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后用来比喻事情过后遗留下的痕迹。有时，人们也把文人交往的诗文称为“雪泥鸿爪”。清袁枚《小仓山房尺牍》第一百七十首：“故留别某某，皆有诗四首，雪泥鸿爪，小纪因缘。”“雪泥”在这里指阿嫂石绣云寄来的诗。
(2) 因缘：犹言缘分。《敦煌曲子词送征衣》：“今世共你如鱼水，是前世因缘。两情准拟过千年。”宋辛弃疾《醉花阴为人寿》词：“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何日跨飞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落尽丹枫帘不卷，晚来伫立窗前1。 一别未见又经年。 金湖人远隔2，雁字结遥天。 况是诗筒遥寄我，开缄3情意殷然4。 三生难断此因缘。 阳春难续和5，几度拂华笺。 注：(1) “晚来”句：张氏藏本于本句被鼠咬去五字，仅存句首“晚”字。依《白香词谱笺》，末字为三韵之一，可依赠词的韵“前”字，故本句实际仅缺四字。费墨娟女史之孙张汝震先生据上下文意校补为“晚来伫立窗前”，谅与原意大抵相符。纵有出入，料应相去不远。
(2) 金湖：代指费墨娟的居地大冶金湖西边的张克诚村。
(3) 缄（jiān音坚）：即缄札，指书信。开缄，即开封。
(4) 殷然：情义深厚貌。
(5) 阳春：见第118首注。 大抵人生，心之难同，如其面焉。 任眉间毫相，是形是影，髻中光现，非佛非仙。 李白成三，东坡凡百，月底波心总一缘。 几生矣，认修罗身量，镜里头圆。 閒情且自周旋。 愿莫被蜉蝣身世牵。 喜悟来秋水，鱼还乐也，醒时春梦，蝶亦蘧然。 酒圣茶颠，石兄竹弟，知己从今不记年。 君能否，约尔沮我溺，共种山田。 鱼鸟勾留，湖山管领，唐朝风月依然。 舍人遗爱，行春五马年年。 尽自誇他仙吏，簿书携上里湖船。 隔江有、故人元九，结个诗禅。 不数红阑三百，记茶香酒酽，刺史花天。 笙歌画舫，何似枫叶江边。 可惜杨枝放了，春风飞尽六桥烟。 沙堤外、新裙妙伎，来舞芭筵。 ① 录自《餐樱庑随笔》，载于1925年9月18日《申报·自由谈》。 左顾余情到酒边。 湖山佳处亸吟鞭⑴。 婴伊软说嫩凉天（木）。 风雨茜窗消宝篆，蕙兰芳意托琴弦（蕙）。 凭君木石亦缠绵（木）。 ⑴ （是日左湖冒雨骑驴游虎邱）。（蕙） 是何人剪取，几朵红云，濯锦江边。 花信今年晚，看纤苞半拆，珠蕊初圆。 烧烛镜奁芳夜，睡起鬓横烟。 算玉胆装来，深枝未许，蝴蝶双眠。 堪怜。 艳阳日，惹满院春寒，雨咤风颠。 争忍抛金盏，怅朱唇偏小，酒晕空妍。 只有旧时吟管，和恨写蛮笺。 怕捲起帘衣，漫山桃李情暗牵。 华屋艳神仙（杜甫）。 冶态娇妍（陆龟蒙）。 纤腰婉约步金莲（毛震煦）。 多事春风入闺闼（权德舆），独立花前（冯延已）。 遥指夕阳边（刘长卿）。 嫩草如烟（欧阳炯）。 离人独上洞庭船（李频）。 一去哪知行近远（崔颢），目断遥天（冯延已）。 正吟窗人倦，砚北沉眠。 任千缕，袅茶烟。 被几声、鶗鴂勾回午梦，满帘粉絮，扑上愁边。 料得瞻园，今番花信，开到蔷薇春可怜。 偶曳筇枝趁风去，笑桃朱户却依然。 一片平芜似剪，胭脂点处，较鸳锦、颜色还鲜。 听洞口，水潺湲。 紫鳞齐跃，红瓣争牵。 倚石思登，扪新萝带，买春无计，数小榆钱。 韶光九十，算真真输与，寻香凤子，恣意流连。 十二桥边。 红消燕夜，绿涨莺天。 杨尾梳风，樱珠捎雨，日上歌船。 依然钿翠生烟。 认亭子、湖心扣舷。 劝酒僧亡，镵诗壁坏，想杀婵娟。 帘额栖云，窗眉昼瞑，碧梧未老疏烟。 新蝉乍蜕，嘶断已凉天。 吹过一番小雨，桐花影、罥上琴弦。 移竹榻，片时支枕，随梦到秋边。 俗尘都洗却，愔愔绿晕，飞补苔钱。 看飘来几叶，好替蛮笺。 怪底都沾吟翠，溟濛处、为有词仙。 闲凝伫，西南楼角，瞥见月初弦。 趁潮荒浅濑，雪换凉漪，来赁江船。 自挂孤帆去，听浪花堆里，打桨声圆。 一路丛芦萧瑟，秋梦渺无边。 有几缕鱼云，几丝鸥雨，阁住遥天。 飘零。 旧词赋，怅殢醉闲吟，孤负华年。 莫话凄凉意，似病蝉无力，犹唱离筵。 羸得鬓边衰绿，归染六桥烟。 只同我销魂，后湖官柳疏可怜。 咽断银箫倍黯然。 二分明月几时圆。 眉楼昨夜有啼鹃。 芳草如烟迷别浦，柳丝似梦淡斜川。 春风回首渡江船。 香融玉泉。花寒石田。 碧窗低飏茶烟。称庵名绿天。 春风句填。冬心字镌。 隃麋一笏轻研。写琅玕翠笺。 春色渺无边。 潮荒种蛤田。 而今谁似石湖仙。 只有渔家人最乐，杨柳岸、起炊烟。 客路尽堪怜。 风尘悔著鞭。 不知归去在何年。 买个江南平底艇，闲伴那、白鸥眠。 流水日潺湲。 分明小辋川。 秋林并少古藤缠。 正值人家收栗后，馀翠茧、树梢圆。 木榻坐来穿。 如参白足禅。 柴扉两版屋三椽。 不用长竿驱鸟雀，只听得、数声蝉。 如皋冒辟疆，以胜国之逸民，作骚坛之宗主，跌宕文酒，消摇林壑。歌僮则杨枝紫云，侍姬则晓珠小宛，吹花嚼蕊，吮墨调铅，播在艺林。传诸画苑，久矣。曹玉水司马于皖江购得一卷，有楼台花木之胜，末题「水绘园女史蔡含写意」，即辟疆水绘园图。高阁倚烟，平台贮月，勾心斗角，错采镂金，因树为屋，知称朴巢。叠石成山，俨见鹤峙，馀若所谓小三吾湘中阁者，亦皆历历见焉。按《国朝画徵录》，蔡字女罗，苏州吴县人，为辟疆侧室，善画山水人物，尤长于临摹，以知光连参昴，无有差池，巧斗尹邢，不分轩轾，蔡亦金董之亚匹也。第蔡为吴人，司马亦家于吴，独购得之，岂人能择主，画亦通灵，珠玉不患闇投，缇锦必为什袭，遇之固有缘，得之亦有数邪。司马他日言旋珂里，早解兰缨，乌啼短簿之祠，花落真娘之墓，持此以誇示吴侬，以见罗绮中大有人，允足为湖山生色也。爰识数语，并系以词。 射雉荒皋，啼鹃故国，抟沙客散多年。 料花枝酒盏，一例都捐。 安得楼台金粉，夕阳影。 犹桂秋千。 还重认，名流修禊，旧日林泉。 堪怜。 十眉失翠，便双成女伴，均已游仙。 恁朴巢鹤峙，亭榭依然。 赖有深闺弱腕，铺茧纸、渲染精妍。 知不数，好嬉倒印，映竹窗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