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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言律诗（续上）
天上刚风一霎间，荷戈西出玉门关。
三边动色思筹笔，四海同声庆赐环。
入觐尚须依北阙，救时休便卧东山⑴。
畸人不解谀词颂，为向韩门特破悭。
⑴ 来书有引退之语，改号「俟村退叟」。
孤寒八百首重回，独荷南金远赐来。
知己一人零有涕，读书十载报无埃。
粮艘弊重京储急，番舶兵骄海市开。
祗共徐扬诸父老，盼公移节大江隈。
是谁饶舌到公卿，知我吟縢滞远行。
漫喜春官开药笼，偏逢秋士忆莼羹。
味如鸡肋留何益，累及猪肝去始清。
独怪泥涂牛马走，大罗天上记分明。
前人谓夜郎之桑、濮，在黄丝驿以东归化营，风俗淫谬，固亦不减古所云也。客有嫪恋于此者，暇日从而往观。「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失笑遄返，杂缀成诗。
异样烟花亦惹愁，岑云孖雨结绸缪⑴。
宛从魔母窥淫室，却在夭家问野楼⑵。
锦带缠胸交十字⑶，银环押耳妥双钩⑷。
鬼竿影里呵交去⑸，赢得槟榔一笑投⑹。
⑴ 苗谓山之高者曰「岑」，水之分流者曰「孖」。
⑵ 夭苗一名夭家，云出自周后，故多姬姓。女子十三四，构竹楼野外处之，苗童聚歌其上，情稔则合。黑苗谓之「马郎房」，獞人谓之「麻栏」，獠人谓之「干栏」。
⑶ 田山姜《黔书》阳载：「洞苗妇锦服短衫，系双带于背，胸前刺绣一方，饰以金钱。」以予所见，双带斜作十字形，交于双乳间，背缀小锦一方，负物则横贯其中，以为纽。
⑷ 耳环大如钩，下垂至肩，富者多饰以珠贝，累累如璎珞。
⑸ 春时立木于野，男女旋舞以为乐，獠人曰「罗汉楼」，龙苗曰「鬼竿」。呵交，谓饮酒也。
⑹ 狆女飨客，以槟榔为上品，咀之辛香满口。盖水浸令软，石贲灰裹蒌叶藏之，昵者始出赠焉。
问是槃瓠几派分⑴，踹堂欢舞一群群⑵。
桶裙低露双趺雪⑶，鬉剃松堆半笠云⑷。
䤃菜登柈腥欲避⑸，刺梨酿酒啐成醺⑹。
恰逢蝎子花开日⑺，嫭扒芦笙宛转闻⑻。
⑴ 槃瓠，高辛氏之蓄狗也。衔犬戎吴将军头献阙下，帝酬其功，妻以少女。槃瓠负女入南山，生六子六女，自相夫妇，此群苗鼻祖也。详见范史《西南夷列传》。唐宋以前曰蛮曰獠而已。前明就三苗地设府、县、卫，支派遂分。花、白、青、黑、红，以色名；宋、蔡，以国名；龙、仲、韦、谢，以姓名；马镫、狗耳、锅圈，以饰名。又有𦍕獚、木老、紫姜、郎慈、八番、九股、六额子、僰、㺜、猺、狪、狑、𤝎之属。种类虽蕃，风俗略同，故注中杂引诸书，不尽区别之。
⑵ 每以令节，男子吹笙撞鼓，苗妇随之，婆娑进退，疾徐可观，名曰「踹堂之舞」。
⑶ 苗女不履不袜，徒跣而行。围峒锦于腰，重叠百褶，旁无襞积，谓之桶裙。仅及膝者为短裙苗，拖至地者为长裙苗。长裙苗即狆家也。
⑷ 敛马鬣杂人发束为髲，大如斗，缀于顶前，上覆竹笠，旁以五色药珠为饰，贫者以薏苡代之。此系盛妆，惟跳月时始用之。
⑸ 凡渔猎所获，下至蚔蝝蠕动之物，咸糜于一罂，俟其蝍蛆腥臭，始告缸成，名曰「䤃菜」，珍为异味，愈久愈贵。问其富，则曰「藏䤃桶几世矣」。
⑹ 刺梨，一名送春归。干如蒺藜，多芒刺，葩如荼蘼，红紫相间，鲜艳夺目。他省名野玫瑰，皆花而不实，惟黔中实如安石榴而差小，味甘微酸，酿酒极香韵，然不耐饮，虽大户不及一升便头岑岑欲吐矣。饮无杯斝，或用牛角，或插竿于瓮，蹲而啐之。只宜冷饮，热则其臭剌鼻也。
⑺ 黔、粤山壁间三四月多黄花，蕊吐赪绒，蒙茸如绣，许鹤沙《东还纪程》作「蝎子花」，闵鹤瞿《粤述》作「屈子花」。自予视之，即药草中之金石斛也，根如兰，叶如柳，茎多节而丛生。
⑻ 《黔书》谓「苗俗不娴音律，而芦笙之制，六管比栉如羽，独合于古」。余取视之，六管如环，并非排列，惟长管冒匏，短管置簧，稍异耳。跳月时，笙梢悬一葫芦，中贮水，吹久则簧燥，须时时以水润之。滇、僰间谓「好」曰「嫭扒」，见杨升庵《寄字韵》。
跳花坡抱月场南⑴，拉到春阳正十三⑵。
解语略嫌音带鴂⑶，劝餐还怕蛊藏蚕⑷。
佯牵芦被情何昵⑸，偷结瓜毬性亦憨⑹。
作戛恐防归路晚⑺，补笼药箭满林岚⑻。
⑴ 孟春，合男女于野以择偶，名曰「跳月」，即马郎房、麻栏、杆栏而合成一会，此苗俗大礼也。归化苗家恒以教场坝为月场，其南有峻岭，名跳花坡。
⑵ 自正月初三至十三皆跳月之期，两男对跳，四五女联臂围之，满场凡数百围，男跳易乏，须互换也，笙声沸天，两相谐，则目成心许矣。十三日跳毕，男吹芦笙于前，女牵带从之，绕场三匝，相携入丛箐间，先为野合，名曰「拉阳」，然必有娠而后得嫁，否则越岁复游牝于牧矣。
⑶ 父曰包，母曰咪，兄曰皮。谓华人曰条官、曰矇，亦曰瞎。一为序，二为瘦，三为大，四为布，五为目，六为逆，七为索，八为遮，九为梭，十为完。艮挫，朝饔也。艮林，再饭也。艮乔，夕餐也。鸡曰𡘧，鸭曰阿，马曰虐，犬曰磨，豕曰拜，牛曰批，亦曰商讹。凡此方言，与《黔书》《说铃》诸书所载略同，然有音无字，但以华字译之而已。
⑷ 苗家造蛊，每于端午聚蜈、蟆、虺、蜴于一器而咒之。积久启视，留其一则为蛊，取其涎矢以毒人，奇病百出，即数年后、千里外无得免者。予尝夜宿苗寨，见空际如流星闪电，问之，则曰放蛊出饮也，长者为蛇蛊，圆者为虾蟆蛊，而以金蚕蛊为最毒。蓄蛊之家，洁净无点尘，投宿者恒以此为趋避，盖一寨中辄有两三家也。中其毒者，急服白蘘荷汁犹可解。蘘荷叶如甘蕉，根如姜芽，喜阴，木下生。潘岳《閒居赋》所谓「蘘荷依阴」是也。或曰刺猬能擒蛊，见陆云士《峒溪纤志》。
⑸ 苗俗无卧具，恒掘地为炉，爇柴而拥以炙，虽隆冬亦裸相枕也。近岁间以芦絮为被，若木棉则仅有矣。
⑹ 跳月时取绿巾结为小圆毬，视欢者掷之，名曰「瓜毬」，亦曰「绣笼」。
⑺ 蔡苗会亲属妇女，椎牛歌舞，名曰「作戛」。黑苗兼以赛神，名曰「吃牯脏」。红苗则间击铜鼓，名曰「调鼓」。
⑻ 诸苗恒用药弩，夜伏丛莽间猎鸟兽，杜诗「莫猺射雁鸣桑弓」是也。药必市诸狆家。狆家凡三种，一曰补笼，一曰青仲，一曰卡尤，皆五代楚王马殷自邕管迁来者也。治药之术甚秘，必得粤西所产毒母名齁者合入始灵。
梅花瘴起火红边⑴，绘蜡春衣结束鲜⑵。
莫谓更苴干甚事⑶，应教耐德见犹怜（耐德，正妻也。）。
调和蒟蒻三升酱⑷，屏绝芙蓉一枕烟⑸。
閒与歹鸡谈往事⑹，伤心姻娅侍皇仙⑺。
⑴ 黔瘴霜降而息，明春梅花开始发。予以腊月抵黔，阴霾如入云雾中，一月无四五日晴朗，误疑为瘴，久乃知为罩子，非瘴也。盖城市皆无瘴，惟阴僻之区，或数年一发，或数十年一发。初起丛灌间，熣烂作金光，下坠如丸，渐飘散若车轮，非虹非霞，五色满野，陆剑南《避暑漫抄》所谓「瘴母」也。其气香烈，触之者始如病疟，旋成黄疸，半载莫救矣。甚或数十百里人民鸡犬靡有孑遗。归化营凡辖十三支，而火红支地气最热，故瘴亦最酷。近年燔山木而髡之，得少衰，时或一发，击以火器，亦即惊散。
⑵ 用蜡绘花于布而染之，既染，去蜡，则花纹如绣。
⑶ 卢鹿苗自蜀汉济火从武侯征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世长其土，最贵者为更苴，次则慕魁、勾魁、骂色，以至黑乍，凡九等，曰「九扯」。群苗有讼事涉官者，其长兼理之。
⑷ 汉武帝因唐蒙言蒟酱而用兵西南夷。梁武帝啖之而美曰：「与肉何异？」予以为必异味也。抵黔后，遍访之不可得，久乃于苗寨见之，花如流藤，叶如荜拨，子如桑椹，沥其油，醯为酱，味亦辛香，而不甚可口。杨升庵《丹铅录》所考非谬矣。或取其叶裹槟榔食之，亦可辟瘴。呼之为蒌蒻，即蒌也。《蜀都赋》所谓蒟蒻，茱萸也。
⑸ 黔人呼罂粟花为芙蓉，故鸦片一名阿芙蓉。自清镇以西，山谷间弥望皆是，华种攒瓣如芍药，惟夷种单瓣，故结实尤大。薄暮劙其外皮，越宿浆溢如膏，收而熬之，即鸦片，不必配以他药也。凡妓馆中每以此烟媚客，而苗妓独否，盖其酋固能严禁也。
⑹ 歹鸡，犹华言并坐也。见许鹤沙《滇行纪程》。
⑺ 嘉庆初，南笼妖妇王囊仙据洒洞，合七绺须以叛，自称「皇仙娘娘」。归化石头寨苗酋班搰金，令妻么香率男妇八百人往应之。后威勒侯勒保计擒囊仙，槛送京师，馀党皆骈戮焉。
狐媚何堪掩袖时⑴，淩波照影斗芳姿⑵。
娇临猛已场边路⑶，欢闹家亲殿里尸⑷。
抱子始延巫设祀⑸，避寅先谢客窥篱⑹。
招摇禾落坊前过⑺，翠带红巾悔乱披⑻。
⑴ 苗女亦饶姿色，惜多狐臭，不可近，昵者每掩鼻就之。
⑵ 余于蕉溪、潕溪间，每见苗女三五成群，栉沐于清流急湍之上，颇怪之。后阅《通志》，知其性喜照水，恒顾影以取媚也。归化在万山中，数百里无巨溪阔涧，故遇水益低徊不忍去云。
⑶ 赶场曰「猛已」，亦曰「拜其」。余自盘州抵归化，历龙场、兔场、狗场、鸡场诸寨，初不解命名之义，及询之土人，始知逐日赶场，数百里间按十二辰为一周也。苗女麇集其地，固一秽墟云。
⑷ 亲死，刳木以敛，置诸崇厓峭壁间，不施蔽盖，旁立木主识其处，名曰「家亲殿」。初殡，集亲戚男妇笑歌跳舞，是为「闹尸」。明春闻杜鹃声，举家号哭，曰：「鸟犹岁至，亲不归矣。」
⑸ 女在室，蒸报旁通，淫奔无忌。即跳月后，许有家矣，亦必结好数人，名曰「野老」。聘夫就之，强相合而已。有子始告知聘夫，延师巫结花楼，祀圣母。圣母者，女娲氏也。亲族男妇歌饮三四日，名曰「作星」。自是有犯奸者，夫遂得以兵刃从事矣。
⑹ 五月寅日，墐户伏处，夫妇异寝，亲族不相往来，有犯者谓必遭虎厄。
⑺ 苗俗近渐丕变，妇稚竟有以节孝称者。道光十二年，麟方伯庆采访得五人，请于朝以旌之。孝子二，曰喧噶，曰贾香。节妇三，曰扁招，曰禾落，及其子妇曰噶。
⑻ 六月六日为换带之期，群女裸浴于溪涧中，人或薄而观之，赠以裙带，则尤喜。媸者或不得带归，而父母以为耻。野老亦以多为荣，私一男则髻上蒙红布一方，斜叠若巾，愈高而愈自得，有积至数十层者，同伴咸啧啧称羡云。
海雪畸人梦一场，相逢莫是亸云娘⑴。
羞他送子烦瓜嫂⑵，懒去迎神祀竹王⑶。
凿齿纵教随犵狫⑷，埋香忍使殉鸳鸯⑸。
要留阿妹相思曲⑹，水曲从伊唱几章⑺。
⑴ 明季邝湛若号海雪畸人，为苗女执兵符者云亸娘记室，著有《赤雅》一编。舒铁云题赤雅诗有「亸云骠雪都无价，爱妾还能换马不」之句，倒用「云亸」二字，姑从之。
⑵ 凡无子者，亲友于中秋夜饰艳妇抱瓜送于其门，称为「瓜大嫂」。此系黔俗也，苗妇间亦效之。
⑶ 昔有女子浣于遁水，见三节大竹，剖视之，得一男，归养之，长而雄武，众立为夜郎侯。汉武元鼎六年，举国内附，后以事诛，群苗思之不置，请为立后，牂柯太守吴霸以闻，乃立其三子为侯，因相沿立竹王祠。至今群苗犹岁时奉祀弗衰云。
⑷ 犵狫种有五，曰花，曰红，曰剪头，曰猪豕，曰打牙。打牙尤剽悍，而女子颇纤好，将嫁，必折其二齿，否则恐妨夫家，殆所谓凿齿之民与？见田汝成《炎徼纪闻》。
⑸ 蔡苗，夫死，必以妇殉，妇所私挟众夺去乃免。故前人《黔苗竹枝词》有「几见鸳鸯能作冢」之句。
⑹ 苗曲有《妹相思》《妹同庚》诸名，率淫奔私昵之词。
⑺ 宋时牂柯蛮入贡，令作本国歌舞，一人吹匏笙如蚊蚋声，数十人宛转旋舞，以足顿地为节，名曰《水曲》，见《宋史》。
好奇踏遍万山青，剑外奇山惜未经。
敢假星程容我走，莫誇天险骇人听。
巴江千里流成字，巫峡双峰树若屏。
宦兴何如游兴好，乘风一路放归舲。
吹角鸣笳按部来，淹旬幕府许追陪。
肤云喜复寰中布，鬓雪惊从寨上皑。
问到三吴堪堕泪，谈深五夜罢衔杯。
东征亲见虫沙劫，吐气何妨诉一回。
万家神逐戍车驰，犹记金阊拜送时。
当代自然藏有史，完人毕竟索无疵。
徙薪谁复追前议，疗病终须问旧医。
留俟震惊西贼胆，范韩养望亦相宜。
祗缘母在忆吴闉，难恋纶巾羽扇人。
此日宠光依节钺，归时众望慰朋亲。
度支中外争持策，互市东南孰算缗。
莫怪书生私愤切，暂离阶下复谁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