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
匆匆挈妻孥，奔走荒山道。
榔犁居民空，市廛迹如扫。
午餐无处谋，购瓜充饥饱。
行行至东山，晡时日尚早。
山店未闭门，炊火饭为造。
小儿不知乱，尚嫌粗与糙。
复驰三十里，野暝关河渺。
扶携宿山家，一椽茅屋小。
夜卧不成寐，雷蚊雨跳蚤。
铺席坐风檐，嘿然待天晓（宿山家）。
明晨穿山曲，午抵暮云司。
茫茫觅风帆，久伫日夕迟。
重币雇轻舟，一叶潭市驰。
更深到县郭，儿女困饥疲。
乘月投所亲，敲门惊且疑。
越宿又买舟，上溯涟江湄。
千帆拥江口，万姓避艰危。
日行十许里，鱼贯樯纤随。
石潭水汹涌，东台石嵚崎。
镇湘矗出楼，五日舟始维。
登岸访故人，乍逢发狂痴。
烽烟不挂眼，苦语赋新诗（夜抵湘潭雇舟泛涟）。
故人其谁欤，惟彼萧与邓。
谋餐且授馆，妇孺得少宁。
抗谈溯往昔，山残嗟水剩。
县市日纷纷，四散倏严令。
萧老归祖乡，祸福倚天命。
邓子返客舍，另觅莲花净。
傍徨龙城郊，伫侯竹舆迎。
穷途仗友生，果有侠义行。
双舆翩翩来，携幼走泥泞。
路滑石倾欹，雨后水没胫。
踉跄鹤山下，勉力上石磴。
花桥屋俨然，一家生拜庆（由涟县赴鹤山）。
三日才定居，溃兵窜山谷。
入门数十辈，佩刀御戎服。
持械穿堂奥，狰狞虎威暴。
发柜揭箧囊，执鸡屠豚犊。
居民十室空，远望早匿伏。
广平门第崇，弟兄连华屋。
老食禄馀税，致令盗瞩目。
因之去远方，劝促恐不速。
余本避世人，离家已渺邈。
语言土著殊，倘免侮与辱。
既已外生死，那复计祸福。
客中送君行，主宾嗟反复。
世事本无凭，一笑狂风雹（记溃兵）。
朝得壶天书，夕眺飞龙岭。
穷寇趋衡阳，来势野兽猛。
忽闻师溃退，始悟入陷阱。
太平美舰驰，西伯俄骑骋。
素诩精锐师，迭丧缅甸境。
咫尺菲律宾，三岛一食顷。
患祸到眉睫，凶顽不自警。
大陆犹深入，竟敢穷兵逞。
回师救已迟，充饥如画饼。
可怜螂扑蝉，奋力方延颈。
那知雀在后，寻声早逐影。
黩武天所亡，项王死不省。
尚言非战罪，其愚实堪悯。
吁嗟万邦疮，上刑祸首刭（杂诗二）。
天地生已久，物盛则当杀。
矧兹大地开，万邦犬牙列。
滋繁哀众生，蠉蠕自生灭。
谁倡天演说，争存分优劣。
器械日益兴，杀人何惨烈。
斗陆奋长蛇，鏖空莫天鹄。
遂合强梁徒，恣睢诩雄杰。
并吞纵大欲，诞夸血与铁。
慈悲佛学迁，仁义孔学拙。
盈野复盈城，黔黎靡遗孓。
天心果厌乱，剥复如转辙。
金风吹贼蟊，须臾扫贪餮。
冬穷春阳生，不用忧心慑（杂诗三）。
酷热不可耐，一雨成新秋。
川原蒸溽气，凉风四野收。
蝇蚋会潜藏，云树倏清幽。
传闻虏力孱，刚锐化脆柔。
鲵鲸困沙滩，进退不自由。
奋鳍虽努力，其奈误吞钩。
膏涂衡岳隈，血染湘江流。
哀雁到衡阳，苦叫自回头。
国运随天时，循还治乱周。
爽气西南来，雀报喜啾啁。
行返田园居，涟湘放扁舟（杂诗四）。
穷山值酷暑，日日望捷音。
嗟我战斗士，力御豺虎侵。
豺虎构大患，噬人如执禽。
县垣既负隅，四野惨沉沉。
巍峨东台山，据穴以俯临。
昨闻某被戕，今闻某遭擒。
夙昔皆识面，耗至痛澈心。
但愿谣无稽，天宝玉与金。
火方焚昆冈，飞扬劫尘深（闻吴、陈两君被寇戕）。
先生文学臣，晨星馀有几。
赵黄及萧汪，飘摇落叶似。
君如鲁灵光，巍然殿犹峙。
国鼎革已久，横流竟无已。
雄豪争权魁，甲仆而乙起。
阅墙逾卅秋，于以召外侮。
七年三侵湘，狂悍突蛇豕。
老弱转沟壑，少壮困流徙。
四郊寇垒多，士大夫之耻。
吾辈精力衰，早已谢青紫。
耄年守邱墓，不守惟一死。
与君每深谈，今犹言在耳。
蒙古入赣江，从容江万里。
生死早安排，筑亭名止水。
君死亦何恨，志行清洁履。
临难不苟免，守礼重知耻。
堂堂黄炎胄，庶作国民纪（吊筠园）。
吾邑五尚书，其中有悫慎。
君能继家风，晚年德逾进。
溯余初缔交，同隶黉庠郡。
挟卷试岁科，骏马驰文阵。
城南共院斋，切磋文与行。
君德纳万流，我渐趋峭峻。
千载科民场，我辈殿以殉。
玉堂虽侍从，王室毁且尽。
垂老法钟王，德身藉笔润。
斯岂平生志，食力聊免馑。
知余困荒山，函金意谆谆。
廉泉分一勺，惭受不敢摈。
今后乱方长，何人饥饿振。
言笑宛目前，回思泪潮汛。
孔孟道已穷，不必向天问（再吊筠园）。
仲蔚居蓬蒿，相知一刘龚。
德操见妻孥，相拜惟庞公。
古有沮与溺，耦耕遗高风。
世变三十年，道随时运穷。
欧风卷亚雨，百草随飞蓬。
苍苍两株松，并立高岩中。
千尺阅兴亡，冒雪转青葱。
何图斧斤至，一株戕贱工。
一株泣空山，仰首吁苍穹。
哀哉钟期逝，响绝擗焦桐（三吊筠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