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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此刀斫铁如斫肉，鞘上髑髅森白骨，寒光破空射四麓。
未入手时跳铮琮，似不及待称其功，书生得此忽觉杀气生心胸。
吁嗟腰臂如枯荄，随风欲倒东西歪，奇物于我何有哉。
夜来置汝枕之角，梦化双龙须怒卓，相将腾去空碧落。
青瓦覆顶白灰壁，有门斜敞无人迹。
门前石坪数丈宽，小犬摇摇卧复立。
收来玉米挂前墙，满堵跃跃灿鲜黄。
檐头正立红太阳，来和此物交相光。
山中危冷结我目，此冷所铸成峰谷。
峰腰蓊郁森高林，峰顶童童如盥沐。
太阳未出凝青光，如有所祷神竦肃。
太阳一出光来倾，如生微笑何祥穆。
草坡铺碧杂腓黄，小紫淡白开群芳。
蒲公英熟微风至，翩翩游起随飘翔。
飘向峰头休下视，下视中原平万里。
苍天愈展愈无穷，天头一碧沧海水。
嗟汝海兮犹苍穹，横以眠兮寰球中。
肆渺弥兮谁能踪，中有岛兮浮西东。
此即吾人所谓五洲，载于鸿涛兮如游蠛蠓。
原谷纷兮地厚渥，蕃我族兮亿兆同。
居之乐兮室巍隆，廪之实兮黍麦充。
拄我父兮长藤筇，引我子兮言蛩蛩。
携以往兮海之侧，海其蓝兮天其碧。
信三才兮吾中居，载以覆兮安吾迹。
谐相处兮各有端，慎燮理兮在吾力。
嗟宙宇兮玄微渊，智如粟兮争迷惑。
事唯恭兮犹莫知，浪忽至兮奔如镝。
岂下水而上涌，如天崩以下击。
楼阁如吹微尘，大块脆而若纸。
八万之众扫以空，况吾孑孑之父子。
失我亲兮摧我肝，幸而生兮孰若死。
踽吾足兮寻其遗，何一步兮三恸止。
纷总总兮陈其尸，遍隰畛兮布涘沚。
或首断而肢离，或陷洫以挂枝。
细拂发以抚额，辨眉目与裳衣。
日为旰兮泪为枯，终不得兮我所思。
颓以跪兮力已沮，望群尸兮漫涂路。
躯虽异兮死则同，此八万兮何莫非吾子父。
终而起兮试招魂，目泣血兮齿穿龈。
蹇予声兮何悠长，浮以往兮回以翔。
企予踵兮海崖旁，使予声兮及要荒。
我所招兮我所亲，及予亲兮亦及予群氓。
声所向兮无回航，日之堕兮暮苍苍。
嗟予声兮终有止，唯此天海兮茫茫无终始。
今君送我别，行此昔行路。
一行一彷徨，步步践故步。
向日行此间，醉谑浪无度；
今日行此间，峭默无一语。
眷眷路中尘，依依路边树。
何物不似昔，唯我不得住。
光景自催迫，人生本逆旅。
乞君勿长送，长送亦何补。
君行渐向缓，终焉停而伫；
我足缓而行，终焉遽以去。
樱花开，樱花开，花开云锦遍山隈。
丛丛密密堆红白，琅玕为树玉为胎。
看花去，看花去，三月樱花下如雨⑴。
随开随堕堕仍开，使人惆怅无朝暮。
向年樱花开长江，花凋赴水水流长。
东海沧波岂不远，潮声相送到扶桑⑵。
从此扶桑香透骨，年年苦待樱花节。
微风微雨拂缃裙，看花人共花摇拽。
绕花三匝抚花身，诗人负手生长吟：飘香朝日山樱色，即是敷岛大和心⑶。
佳人娟娟舞落瓣，玉唇开合歌婉转。
看花须早花易凋，毋使人花两哀怨⑷。
壮士花间擎大杯，闻歌醉枕美人怀。
枝上飏飏飘不已，怒髯柔蕊互盈腮。
移时细拂衫上蕊，快拔长刀暴而起。
寒光四射如电奔，万树烟花怖以死。
招朋结阵号山樱，呼啸而往何狰狞⑸。
往往所过十万里，何家不破城不倾。
壮士杀人恒沙量，刀锋长炽如烙烫；
锋边血喷溅尘泥，朵朵皆作樱花样。
睹此能不心怅然，以指蘸血书遗言：我死天皇死异国，樱花开满我家园⑹。
樱花开，樱花开，六十馀年旧池台。
朝日盈盈禽啭啭，有人又赏樱花堆。
掬花向水流袅袅，召彼亡魂祈复祷；
拈花置案拼舆图，象此东海钓鱼岛。
樱花开，樱花开，一千馀年异域栽。
飘泊依人亦何好，精神变尽异形骸。
樱花樱花，汝胡为乎不归来。
⑴ 樱花开、看花去，日本名曲《樱花》之词。
⑵ 樱花原产长江流域，吾国栽植，已阅岁两千馀。至流入日本而为其国花，则近千年事也。
⑶ 日本古人本居宣长和歌：“欲问何为敷岛的大和心，朝日飘香山樱花。”小泉数数引此，曰：“我认为应该以‘朝日中飘香的山樱花’的态度来对待国家政治。”
⑷ 日本歌曲，深含哀怨，《樱花》即一例也。
⑸ 一九四四年，日本置“神风特攻队”，战于太平洋。所部小队凡四，曰：敷岛、大和、朝日、山樱，皆取名于本居宣长。小泉至慕神风，尝曰：“一旦出现不顺的事，就对自己说：‘试试[自己]有特攻队队员的那种心情’。”然此非实写也。
⑹ 特攻队员所作遗言，有涉樱花者。小泉自纪念馆睹之，立泣不能止。
老榕当街四十围，气根青褐辫辫垂。
横干斜枝能荫覆，树底轻车手一推。
汤蒸气沸嗞有响，小品十数纷积堆。
小女十五眼如雀，老妪五十发半灰。
此倡彼承如心手，时以目接非言为。
车侧陋案陈四五，案头一一排盐梅。
吾侪对坐得小憩，科头袒腹汗濡眉。
小女眉动似微诧，旋复目笑如迎归。
大粽坐作金字塔，其外绿叶生光辉。
豆腐四角形似卓，糯不自立流而隳。
入口酥然岂待嚼，青菜细嚼脆难追。
住箸抚膺咋馀舌，似有过颈清风微。
举目榕叶摇未止，有鸟时立时鸣飞。
长车铁铸游奇龙，峻谷渊江平以通。
疲囊尘褐藏其腹，我生奔走无时穷。
夜半群动息如哑，唯存轮脚声訇隆；
同车呼吸成齁呓，知梦更向何西东。
先生披衣块然立，窗前夜黑盘双瞳。
山形水界不可得，天覆地载言都空。
此是鸿濛尚未辟，抑万物已毁复消溶于鸿濛？
恍兮惚兮隐如动，似又有物孕其踪。
渐来渐显态可识，遥灯四五聚如虫。
想像溪头山腋腹，屋墙数堵邻杉松。
居人何姓何所业，操何言语何貌容。
此时不息挑灯坐，复何思想何忧忡？
嗟汝有心我不识，我心有问汝亦聋。
同住斯世共生死，终焉南北无相逢。
唯自惊车眼一瞥，见汝飘没于大黑无垠中。
饥乌振疲翅，觅食四周翔。
朝为北林逐，暮堕南枝旁。
枝间有奇鸟，闻我鸣哀肠；
出视惊同族，毛羽黑生光。
殷勤扶我起，拂我翎边霜。
众口衔秋草，为我置巢堂。
愿君无远索，从此栖吾乡。
饮啄差满腹，作息得相将。
吁嗟此古地，向昔名乌伤；
古乌伤泣血，今乌义何长。
再拜不能谢，堂前罗酒浆。
欢会自今日，来日未渠央。
夜色凉于水，水面浮群星。
摇摇似有托，炫炫难为名。
此是谁家愿，许放天河滨；
灏流遥以下，过此沱江平。
我坐江之侧，杯酒正盈盈。
向我能摇曳，辞我亦回萦。
或为轻舟载，或幻莲花形。
探手试一摘，为我桌头灯。
持灯亦何用，照我徒幽清。
放手使之去，江水何青青。
青青接天宇，元气横窈冥。
嗟我尘中子，安得与偕行。
五溪古地灵所钟，天为郁勃生群峰。
果雄殖孳栖崖穴，不知地下潜奇龙。
斯龙之蛰自元古，闭息息视如藏墓。
一朝眠醒试欠伸，大块坼裂岩浆怒。
浆流五采光喷空，夭矫鳞爪蟠其中；
巨尾横击惊霹雳，而后倏然振去空苍穹。
唯馀巨峡辟山骨，如龙之形肆盘折；
龙涎汩汩涌以来，溜崖泻瀑走不绝。
我闻急裹五日粮，芒鞋竹杖奔其旁。
峡风吹袖如相拽，六月顿作冰川凉。
下瞰冥冥无底壑，毛胡眼鼻危欲落；
颤循栈道扶岩行，时下淋泉湿背膊。
谷底上视一线天，恍疑身入地轴间；
大潭浅深不可问，森森异气腾潭边。
两壁苍溜眼欲滑，壁上奇花开蝴蝶。
虎耳茸茸怀异能，惜无仙人不堪摘。
我立此地神拘虚，寸草寸土敢伤渠。
历劫恒沙亦一瞬，彼龙将返兮归其居⑴。
⑴ 果雄，苗民自呼如此。虎耳可入药，蝴蝶花则极罕觌者
素宣洁若吴女霜，婷婷倚壁垂虚堂。
我来举目觑未及，已觉满室生青光。
纸上之山静而黑，有如虎蹲欲搏势贲张。
谛观山意深无底，一层望过一层苍；
谁叱夸娥驰神力，万峰叠向一峰藏。
峰脚四五欹枝树，枝间隐隐窥颓墙；
嗟尔隐者意不足，隐身之外更欲隐茅房。
茅房之侧纸之角，三寸留白为沧浪。
纸外五湖波浩淼，长飙日夜吹清凉。
画师之笔吾莫测，画师之魂吾能尝：似觉五岳四渎伏纸背，精神透纸喷奇芒。
仰观俯想如木立，欲乞中宵画前息。
淩明扣户呼朝餐，榻上茫茫馀一席。
但见画中云烟横絪缊，有人芒杖行水侧；
回首轩眉似相颔，转过斜坡形已失。
屐声渺渺回空堂，堂外江山何寂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