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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风声如虎涛声龙，一来自北一向东。
两雄并立不相让，鏖战江天发悲壮。
江南江北十万山，山灵破梦惊不眠。
不眠更有舟中客，听风听涛兼听雪。
雪声方从篷背敲，雪片已积江头高。
此时此客索衣起，看雪看风还看涛。
舟右为江左为岸，月光出与雪光战。
回身吹灭红烛花，恐被蛟龙梦中见。
涛声惨白风昏黄，和合雪月成幽光。
风来驱雪雪如扫，月走入涛涛欲藏。
试看暝色连云处，来往精灵似无数。
鬼火犹寻故国楼，渔舟自系前朝树。
舟中客莫嫌衣单，更有万古英雄寒。
多少如龙如虎客，风涛埋魂雪埋骨。
君不见涛飞雪打帝王州，英雄未死亦白头。
白头照来犹自可，白骨照来愁杀我。
兹山名清凉，皆谓可销夏。
吾云冬尤宜，积雪不可夜。
江南十万人，欲游苦无暇。
名山付过客，一笠双不借。
只影奋先登，飞鸦亦其亚。
山空冷云积，树断残冰挂。
四顾何寂寥，閒来与天话。
从古清凉区，何人肯税驾。
愿学居士韩，萧然一驴跨。
孤亭翠微颠，高似云一朵。
人踪本难到，何况冰雪裹。
平生万事懒，于此力独果。
绝顶天风来，其狂乃过我。
势若不相容，一头吹欲左。
败叶飞丹黄，直下如坠卵。
顾之使我惊，正恐效彼堕。
风过人幸留，始觉山意妥。
此时城中人，疑我天上坐。
明太祖与中山王弈负，以湖归徐，故楼名『胜棋』，至今犹徐氏也。乾隆间金陵守李尧栋建华严庵，曾太傅平金陵，复修之。余游湖上，见李《棹歌》甚佳，因作是篇，亦题曰棹歌焉。
江南多美人，得天皆不厚。
丽华白骨已成妖，蒋妹青溪亦无偶。
莫愁更使人莫愁，惟有卢家一少妇。
占断春风玳瑁梁，郁金堂上郁金香。
佳人本共称南国，名族何须说北方。
绿波曾照惊鸿影，飞去飞来石城艇。
湖水都因两字香，湖禽也学双栖稳。
何事高楼却姓徐，真人曾赌凤阳朱。
知章解组湖堪乞，安石围棋墅竟输。
龙虎久消开国气，鱼虾犹讨钓人租。
湖山大好风兼月，暗里莫愁仍管业。
王子王孙已式微，渔儿渔女还清绝。
春水初生二月时，鸳鸯队队戏蘋丝。
鸳鸯却是卢家物，祇许徐家管鹭鹚。
无端胜地遭兵燹，沧海桑田泪痕满。
劫火红羊十四春，莫愁料亦愁难免。
何人一手扫群腥，文正还来继武宁。
不似小青坟畔路，两家少保太伤心。
勋名远接前朝局，先后英雄作汤沐。
鱼水君臣洒落情，莺花仕女升平福。
波光绿似向时娇，多少游人理画桡。
湖上人原比西子，门前山即是南朝。
佳绝棹歌传廿首，纱笼彩笔消磨久。
百年名宦合同龛，香火应添贤太守。
渔歌我亦付渔娃，便当神弦也不差。
暮暮朝朝双燕子，年年岁岁万荷花。
四百寺。
馀几寺。
十三楼。
存一楼。
一楼乃在青溪头。
青溪流水愁复愁。
照人独作青溪游。
愁来且上高楼去。
二八吴姬留客住。
鞭丝细雨鬓丝风，粉气成云花气雾。
鹴裘毡笠金狨鞍。
人疑游侠疑游仙。
岂知落魄一少年。
呵壁来问江南天。
春魂万万去如雪，古愁一一来如烟。
昨者两日游金陵。
无人解与倾三升。
酒酣以往忽痴绝，热泪滴作秦淮冰。
地下英灵呼不起。
肝胆轮囷向谁是。
黑头王令休笑人，碧眼孙郎定知己。
小谪乾坤二十年，狂歌江海三千里。
百金宝剑千金裘，却向秦淮看春水。
此时亦不乐，此时亦不哀。
浮云变灭何有哉。
六朝招我楼上来。
英雄儿女同一杯，人生万事皆游戏。
嵚奇自写胸中意。
何况江南多怪事。
君不见，卢家湖，天子生前不如妓。
君不见蒋家山，酒人死后能为帝。
扬州花农年已老，总说扬州昔年好。
家家养女胜养儿，岁岁栽花胜栽稻。
花农当日亦豪华，小筑园林景物赊。
一面遥山一面水，半藏娇女半藏花。
年年每到花时候，万紫千红如锦绣。
十里春风帘影肥，二分明月箫声瘦。
扬州多少看花人，准备金钱为买春。
金带围边春似海，琼花观里客如云。
绝好隋家行乐地，人人自比狂书记。
婷婷袅袅花十三，隐隐迢迢桥廿四。
福过生灾乐极悲，扬州屡被贼兵围。
桑田沧海多迁变，城郭人民有是非。
男逃女窜兵灾烈，从此花农亦歇业。
断绝黄莺紫燕声，遭罹青犊红羊劫。
数亩花田已尽荒，群花难觅返魂香。
好花命亦如人短，祇有花农命却长。
伤心岂独花堪叹，往代繁华都不见。
雷塘冷绿一萤飞，照得隋家去如电。
从来花命本难同，几树逢春几树冬。
阁部坟前寒绽雪，欧公堂上暖摇风。
谁知地上花荣悴，也系人间国兴废。
芍药生逢全盛朝，梅花死在偷安代。
船平忽如屋，水瘦才如沟。
今晨雪初消，活水涓涓流。
时遇断冰至，砉然冲我舟。
人家住堤上，内有林塘幽。
隔岸相问答，半是渔樵俦。
裙腰妇裹鸭，丸髻童骑牛。
棹歌起烟外，榜人澹无忧。
回头望扬子，滚滚鱼龙浮。
吾亦心太平，此身坐疑鸥。
平时喜江南，今觉江北好。
两岸过蹇驴，照水鞭丝袅。
人行碧天中，远似云影小。
吾帆忽如马，彼笠亦如鸟。
有时俱迟迟，相视悉了了。
夫丁肩筠篮，妇子背绣褓。
料为返乡庐，否即赴城堡。
想见春晴时，踏歌出林表。
十里菜花黄，蝶多人反少。
月落日未出，来渡邵伯湖。
卧闻拂船响，摇梦皆风蒲。
水烟白濛濛，忽觉前帆无。
南飞乌初起，似促东升乌。
朝霞映五色，红见跳波鱼。
我闻舟师言，冬令水方枯。
水枯尚浩渺，缆路成泥涂。
江能使人壮，湖能使人癯。
何以幽灵境，悉为渔父居。
洞庭青草间，招我归来乎。
湖边有遗祠，云是圣女宅。
红墙碧瓦铺，翠羽明珰饰。
谁知小家子，世远流芳烈。
成雷蚊纵喧，饮露蝉逾洁。
生前血吸乾，死后乃血食。
皓皓乎秋阳，炎炎者夏日。
未妨筋尽露，不损肤如雪。
垂杨可万株，映水争萧瑟。
一树一鸦巢，波光团澹墨。
却忆阮亭翁，系缆初堕月。
烟合祠树碧，风开野莲白。
更种女贞木，冬来好颜色。
淮海之所居，黏天无四壁。
此语疑谬悠，眼前杯水窄。
偶然篷背坐，一望欲惊绝。
直连天光青，惟见水气白。
风帆往复来，沙鸟出还没。
转觉洞庭湖，冬枯无此阔。
才知万家命，恃此一堤隔。
寄声与鱼龙，慎勿轻出入。
一岁得诗三百篇。
多由信口少呕肝。
弃同鸡肋略可惜，印此鸿爪姑从宽。
中间一一往迹在，盥手试与陈诗坛。
浴佛以前光景暇。
榕阴绿覆联吟社。
碧桃词艳水初春，红藕句凉天不夏。
珠槃玉敦吟朋多，让我飞行独称霸。
一时骖靳蒋（次香）与张（子蕃。）。
胡（孟存。）阮（敦甫。）二子谐宫商。
吾家惠连亦绣口，得句往往呈高堂。
圆月谁知成缺月。
团雪谁知成散雪。
秋来词客不禁风，吹作天涯碧梧叶。
重阳匹马穿猿巢。
行人日日如登高。
南舟更吟五溪曲，玉笛催起蛟龙号。
渔唱能生世外月，雁声似走空中涛。
孟冬打桨潇湘尾。
直到清淮六千里。
黄陵庙畔骚心沈，采石矶边醉魄起。
看完晋宋齐梁山，行遍江淮河汉水。
落帆袁浦已小除。
才上燕南薄笨车。
连朝车箱被雪压，有句皆出饥寒馀。
乌飞兔走如奔矢。
轮蹄那及流光驶。
车中寂寞俨空山，独坐孤眠忘甲子。
旅馆俄闻爆竹声，店门已换桃符纸。
几日便到燕昭台。
黄金买尽千秋才。
苦吟岂能博上第，问我来意胡为哉。
怅然有口答不得，但道万里寻诗来。
千金此日姑享帚。
一卷他年终覆瓿。
欲到凤凰池恐难，强说麒麟阁自有。
少年肯效鸡虫争，劳人方同牛马走。
差堪乐者惟朱颜，愿与诗兮同白首。
诗勿吐气如长虹。
窃恐惊倒卖饼翁。
诗勿敛响如寒虫。
又恐笑杀携囊童。
趁此酒绿灯火红。
焚香鞠跽迎东风。
故园此际定相忆。
岂知才过司吾驿。
试听更漏声声急。
我与残宵同是客。
祭罢还愁一事无，梅花恰向诗边立。
车箱如屋帏如墙。
人影瘦坐车中央。
将消未消者积雪，欲没不没之斜阳。
上岭苦缓下岭急。
轮与石逢成霹雳。
忽惊对面又一峰，车仰天翻马人立。
数椽破屋横颓墙。
鸦飞欲止客未央。
荒山尚如太古冷，虽有人迹无春阳。
一车掀簸饥肠急。
陡向腹中鸣霹雳。
奇云似马衔尾来，老树如人鞠躬立。
一人拖船冰上行。
一人击棹沙间迎。
行人无数渡头立，唤渡声兼嘶马声。
对面草桥安一座。
祇容三五人轻过。
驱车欲往云不能，抬向船头仰天坐。
此时人影忽清华。
半染春波半晓霞。
春水绿于初积藓，晓霞红似乍开花。
水华摇青复摇白。
春影搓蓝复搓碧。
双桨中流自在云，舆人缥缈皆仙客。
阿侬家世住鱼天。
蘋叶蘋花一钓船。
远道无端尘土积，归心多被水云牵。
谁知赵北燕南际。
此水居然可人意。
除却西湖与碧湘，寻常无此销魂地。
昨渡黄河与运河。
泥沙杂下畏重过。
佳人怪底生燕赵，山有胭脂水绿波。
尘襟且向波心洗。
剪剪吹寒水风起。
最惜红阑几断桥，年年夕照无人倚。
北地从来水利宜。
谁将旧例踵苏堤。
荷花补种三千顷，杨柳添垂十万丝。
岱宗端坐青崔嵬。
字齐育鲁为两孩。
一日一月海沐浴，万贤万圣天胚胎。
灵奇在腹不外露，包孕富有谁能猜。
名山本与王道合，岂假霸术誇雄恢。
配天永永镇坤极，富媪位可班皇娲。
但论丘壑亦奇胜，仙都洞天丽且瑰。
去年来登自崖返，匆匆苦被斜阳催。
今来复值春气好，早办布袜储青鞋。
笋舆飘然入云去，浓翠一叠天一阶。
浑疑此身遂飙举，下悯众姓无由偕。
初探石经峪，旋过天绅崖。
是时山中久苦旱，枯涧裂石光皑皑。
泉声一滴皆至宝，那得百道争喧豗。
五松亭凉翠染袂，寿过汉柏兼唐槐。
箕坐松阴看山色，微风尚落秦时钗。
独立一松特夭矫，掉臂意颇轻其侪。
一松甫过万松出，山气长养非人栽。
林幽祇许斜日到，照见鹤羽梳毰毸。
三十六盘落天际，鸟道一线悬卬崃。
头颅在下趾在上，仅距寸许相摩挨。
罡风吹衣日复暮，既不易上尤难回。
微躯竭力与风斗，稍或不敌成飞灰。
上方雷电忽交鬨，客已安坐天门街。
西神门外濮被卧，碧月过雨光如揩。
平明便登玉皇顶，俯视可以穷埏垓。
汶河孤行似伏蚓，山郡万户真盘蜗。
九点齐州尽飞到，烟痕散作天边苔。
华嵩衡恒并弟畜，儿视梁父孙徂徕。
乾坤赖此作东障，万古海力难推排。
眼中惟见七十二君过如飞鸟速，脚底所踏万千亿众聚作浮蛆堆。
南望天苍茫，野色连江淮。
北望依神州，积气何佳哉。
西望黄河流，霞光荡漾黄金杯。
舍之更回眺，东指登与莱。
琉球朝鲜旧并列，今失其一伤心怀。
鲛宫蜃楼气颇恶，白日欲出愁阴霾。
东海不可望，望之使人哀。
怅然却舍去，吊古登封台。
玉检金绳葬云壑，秦碑汉碣销烟煤。
吁嗟乎，白帝之子愚可咍。
赤帝子亦非仙才。
长生久视独青帝，拔地起作诸山魁。
霞宫岳庙再稽首，小臣新自田间来。
闾阎疾苦略能悉，近者东北弥痁痎。
即以今日目所见，穷民结草山之隈。
鹑衣鹄面数百辈，泥首道左求资财。
此辈呼号岂得已，松涛响答饥肠雷。
今年香客来较少，皆坐久旱忧成灾。
惟神在天有职守，如国岳牧及鼎台。
尸官溺职讵无咎，袖手敢听阴阳乖。
白云如海用不尽，山天浩荡迷津涯。
胡为靳此肤寸泽，不使碧野苏枯荄。
愿施神功活民命，一洗六合无纤埃。
谁知神方不自保，香火寂阒红墙颓。
黄冠道流仅数四，日午未饱山厨斋。
山灵贫富亦有数，物理盈绌良可推。
安得天王再巡狩，春山瘗玉行燔柴。
稽古帝尧古帝舜，命词臣马词臣枚。
而今望古付想像，呜呼岱宗岱宗何时使我心颜开。
按：【校】本诗及以下二题九首从《琴志楼游山诗集》辑入。《游山诗集》目录卷一《泰岱集》下系年为「庚辰」，而集内《泰岱集》下记为「己卯」。考己卯易顺鼎未至山东，当系于本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