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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赋
天地一瓮,万物群蚋。
人于其间,立名一世。
草木荣华,秋后霜红。
鸟兽好音,过耳成空。
孰以区区,图万年计。
有碑沈水,曰惟元凯。
算当年之勋业,亦西晋之伟人。
曾成癖于左氏,肃雍容于角巾。
愤边尘之未清,暂缓带于铃阁。
呼吸而山河响应,指顾而壮士效力。
提千艘而南下,三吴杳其在目。
舳舻龙跃于江淮,武夫虎步于原隰。
石头之降幡一竖,金陵之王气萧索。
建佐命之元勋,成混一之伟烈。
誇功业之彪炳,思垂耀于万叶。
留龟趾于岘首,心尚惧乎磨灭。
乃怀永图昼长策,斲片石记丕绩。
炳炳数行之字,昭昭星斗之文。
岘山之下,江水沄沄。
于以投之,于彼沧波。
付冯夷以守护,诏百神使撝诃。
盖念千百载下,亿万年后。
易置山川,变换宇宙。
松柏摧薪之秋,劫灰飞堑之夕。
人无不化,物无不易。
山冢崒崩,古有其变。
沧海桑田,曾不一瞬。
那知此水,为陵为冈。
于斯时也,天翻地覆,今古荒茫。
臧否谁论,贤愚亡羊。
孰为遗臭,孰为流芳。
千千万万,英雄豪杰,毕竟澌尽于一场。
碑于此时,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
多年水中之沈彩,忽为万人之具瞻。
指点摩挲于斯地者,皆知其为杜征南也。
则宁不足以永身后之名,后天地而流声。
斯杜子之深计,谅尽巧于好名。
吾观夫人间蘧庐,百年旅寄。
白驹光阴,黄粱世事。
纷几人立功而立名,拟万古之不死。
及其薰沈而响绝,能不朽者有几。
惟有岣嵝山上,记夏后之神功。
岐山石鼓,颂周宣之车攻。
玆功德入人者深,芳至今犹未沬。
不待夫水中之沈,历万古兮如昨。
林宗不愧于碑铭,叔子著德于堕泪。
有德业自足以不泯,胡为预也之好异。
呜呼噫嘻,岁换时移,物有时而或迁。
天长地久,名则垂于千年。
自其变者而观之,一片石不足传也。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我之名固无尽也。
彼顽然水中之一碑,宁足为吾名之加损。
铭之钟鼎,都是外物。
被之金石,亦自外铄。
固君子自有乐地,初不在功名中也。
使此身有后世之名,亦犹浮云之过太空也。
曾何足以累吾之一心,设机巧于胸臆。
吁嗟乎,大禹神鼎,尚烦万夫之索。
咸阳玉玺,不免烈焰之烧。
矧么么之一碑,轻一个之鸿毛。
欲持此而永传,真巧中之至拙。
千秋词客,访古吴越。
烟沈岘山,日暮江浙。
洞庭秋早,风草萧瑟。
伤心往事,一邱荒土。
昔日沈碑之所,但见波涛之怒。

余哀众芳之萎折,理何爽乎栽培。
悲直木之先伐,悼秀林之风摧。
信好修之为害,羌不如乎无材。
有树偃蹇兮山之中,表独立兮千春。
吾知拥肿之为世弃,故保性而全真。
天何禀性之魁垒,蹇同迹乎凡木。
非荣慕乎芝兰,岂鄙陋于荆棘。
尔不为从绳而求直,孰匠氏之汝嘉。
尔不为杞柳之杯棬,孰戕贼之汝加。
几年晦养于穹林,饱风霜于洞壑。
体龙钟而剥落,枝虬走而蟠屈。
铁干专壑,壮百围之盘曲。
黛色参天,矗不知其几尺。
落落兮盘踞,有得地之清高。
冥冥兮孤立,多烈风之飘飖。
凡蜀山于祖龙,曾斧斤之不及。
剪徂徕于奚斯,亦无与于方斲。
朝闻谷中之丁丁,暮见齐山之濯濯。
保天年而虚老,人谓汝之不才。
不遇蒙庄之诙谐,世孰知夫散材。
固物性之为然,可处身之不如。
与其抱材而贾祟,孰若黜芳而全虚。
巢由天放于物表,笑夔龙之蹩躄。
子陵高卧于霞外,蔑云台之廿八。
自甘江湖之浮泛,曾不嫌夫濩落。
宁作沟中之弃捐,固不愿乎牺樽。
无何乡兮广漠滨,拟将超一世之笼樊。
亦何慕众材之屑屑而求入乎匠氏之园也,虽然。
天之生物,必有用也。
有材必收,物所共也。
使梧槚无所取材,岂云异夫樲棘。
陟彼景山,丸丸松柏。
取为栋梁,新庙有赫。
瞻彼楚宫,椅桐梓漆。
爰伐琴瑟,神人胥悦。
或为巨川之楫,济天下之苍生。
或为大厦之木,扶一世之将倾。
不然,挺生尧庭。
辨邪正于荣枯,奈之何枯死岩穴。
辜负雨露之沾濡,重为之嘲曰。
无补生民老腹空,不从绳墨谩龙钟。
野外自同閒草木,可惭无路谢东风。

悲毁誉之多端,叹欢怨之千般。
嫌有心之招怨,求公道于世间。
验无怒于虚舟,知不怨于飘瓦。
有物至明而无私,镜也有类乎无我。
是固随物而无意,吾知无失于见疵。
觑空明之体像,含精粹于火离。
体不尘而湛一,性无掩于照物。
方新磨之炯炯,悬明月于空碧。
无鱼喣之作痕,有照胆之扬色。
凝然寂然,万象未照,但虚白之映室。
彼物状之芸芸,来照我之空空。
我之虚兮受物,夫孰逃于太空。
我之明兮照物,夫孰怨于大公。
林林总总万物万形之未齐,我但有此光明之体段。
妍媸长短巨细精粗之自照,我本无此劳劳之烦乱。
彼自丑兮非憎,此有美兮何私。
嫫母不敢怨兮,我本无情于西施。
刀夫不敢詈兮,我本无情于子都。
都付物而应物,宜无失于锱铢。
噫,镜之穷物而无怨,原无私而取贵。
况大人道与心一,纯是一团天理。
昭白日乎彝伦,蕴天经与地纬。
作天下古今之明镜,照几恶与几美。
纵是是而非非,元无毁而无誉。
失道者为尤,微我非之。
反道者为过,非我讥之。
鲧自殛于羽山,非虞帝之所知。
禹亦戮夫防风,由彼孽之自作。
麟经大义,一字鈇钺。
纲目微辞,千古殷鉴。
片言明贬,笔下诛僭。
若化工因物而运神,岂事事物物而雕刻。
是皆炳炳烈烈为世之宝鉴,讵见疵之有失。
呜呼,管夺伯而无怨,明废廖而感德。
著公心于一时,犹足以取信于世人。
矧至人水镜胸中,诛不怨兮赏不恩。
庆云和风之颜子,怒不迁兮本无物。
座上春风之明道,怒于人兮人自服。
人耶镜耶,混无心而无迹。
夫如是则小人革面,何畏乎巧言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