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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嘉庆戊寅之岁同居庶常馆者，六安沈舜卿（巍皆）、贵筑张晓瞻（日晸）、桂林周蔼馀（贻徽）、平度陈小瀛（肇）、泾阳徐熙庵（法绩）、清苑王晓林（植）及余，凡七人。其六人皆丁丑同年，余则甲戌庶常补散馆者也。明年己卯，七人者皆以优等授职编修，且考列名次亦相联属，于是同馆传为佳话，谓近科所罕见。自是聚散不常，宦迹亦异。余既承乏内廷，蔼馀、小瀛先后转侍御，舜卿服阕亦补侍御，晓林、熙庵连年忧居，困阨相似。顷乃次第来都，而蔼馀又先以忧去官。今年晓瞻以京察例得外任。念曩者聚首之乐，诚不可忘，爰为《芸馆读书图》，属同人赋诗纪事。窃思之七人者，东西南北，生不同居，幸际休明，盍簪词馆，情谊之厚，有如弟昆。即今相忆，已感离索，他日披图，能不怀哉？道光七年岁在丁亥四月十五日记。
舜卿说经声如钟，蔼馀作赋气如虹。
小瀛潜思不出户，片语偶发和而冲。
晓林熙庵屋西东，良玉为珏交相攻。
就中晓瞻志更苦，长年短榻身如弓。
嗟余两度栖馆中，旧巢未埽新泥重。
七人怀抱一时合，那复宾主论秋鸿。
明年谒帝蓬莱宫，海山鼓棹齐乘风。
却怪书名联甲乙，亦如对宇交帘栊。
白云无心点晴空，肤寸而合皆天工。
四方上下会所适，岩岫一出奚必同。
周陈绣衣沈马骢，贱子亦窃虎皮蒙。
徐王何事久憔悴，使我蕴结心忡忡。
迩来露冕属张公，将以襦裤苏疲癃。
城南回首感离索，况此远别何时逢。
十年芸馆窗镫红，旧游如梦难追踪。
试看尺幅烟云色，中有先朝雨露浓。
知君用意深无穷，记取钞书细字功。
人生到处留泥爪，不用低头羡駏蛩。
官閒地僻鲜宾友，独坐轩窗眄垂柳。
忽枉新诗三十篇，开缄目眩惊琼玖。
虎头痴绝真可怜，水部耽吟思不朽。
斜行细字势连缀，短句长歌意深厚。
往岁蛟龙溃堤堰，万家蛙黾产田亩。
鱼鳞雉堞落釜底，仰视银河贯星斗。
不知谁人画三策，泥淈波扬竟何有。
穷檐金粟出朝廷，巨壑堤防赖官守。
迩来相顾但欷歔，应为流离计长久。
沧浪渔父非常人，忍对河鱼汲美酒。
试吟清江浦口诗，如绘郑侠流民手。
君才甚大足济时，年少文章传万口。
为郎那用叹沈滞，作客何为困奔走。
嗟余澹荡似同调，独立苍茫谁与偶。
城南咫尺莽千里，旧雨萧条太孤负。
眼明今日见手札，心快真如洗头垢。
他时埽径望君来，墙竹横斜绿可帚。
芳园古柏人不识，铁干霜皮叶交侧。
掩依灌木郁苍翠，独倚清池照修直。
园丁有时拾坠叶，瓦盆土锉烧烟黑。
纵使桐焦动客听，其如井渫无人食。
先生读书妙研理，尔雅灵枢洞胸臆。
古来鬯臼取馨香，后世椒盘争祓饰。
试翻药谱问和缓，辟恶蠲疴有神力。
玉峰涌出泉溜甘，讲席归来日阴昃。
龙团斗茗亦寻常，香叶煎汤更奇特。
忽疑明月动桂影，澹若春江变秋色。
坐客踌躇不敢尝，琼浆石髓嗟难得。
玉川好事辨芽蕾，快说清风生羽翼。
岂知饮法通仙灵，不用茶经苦雕刻。
三清茗碗忆宫筵，五字龙章腾宝墨⑴。
先生授书在东序，日诵清芬感先德。
平生菜根饱至味，谈笑药笼收嘉植。
定思岩谷有沈沦，肯使兰荃委榛棘。
⑴ 乾隆圣制《三清茶》诗，以松实、梅花、佛手为三清。每岁重华宫茶宴聊句，近臣得拜茗碗之赐，至今沿为故事。
相马以舆马可识，范以驰驱无倾侧。
度木以工木可斲，定以规矩无曲直。
世人取舍一何隘，剔抉瑕疵剖白黑。
那知凡物必有用，昌𣤶⑴苦芰皆堪食。
试看叶龙与楚凤，徒以空名偿私臆。
千重缇锦宝片石，桂椟兰薰为珠饰。
志大偏矜赏识奇，才难遂倦搜罗力。
谁抱黄精镵柄长，仰瞻白日车轮昃。
掩抑穷年羞自媒，遭逢无路伤孤特。
公诗慷慨有深意，欲挽彫枯作春色。
大杗细桷任所取，桔梗柴胡随处得。
不须荆棘更剪除，要使蓬麻共扶翼。
骚人辛苦别兰艾，清浊分明近苛刻。
岂知明镜纳妍丑，自酌清泉试朱墨。
斯言甚大足济时，一物虽微见全德。
乃知独立能包容，涧木山苗尽培植。
会看郊棷下鸾凰，争倚云霄托槐棘。
⑴ 《日知录》从《玉篇》作□。
武陵老吏龚黄俦，一官閒冷心不尤。
才高志大言语壮，霹雳所到蛟龙搜。
空堂挥麈风雨快，短兵力不敌长矛。
但闻回飙振林木，中有万古江河流。
感时拯物富经术，恢之足以弥九州。
惜哉剑气世罕识，识者但谓纵横流。
衡湘诸侯颇折节，愿君抵掌陈奇猷。
何须石鼎斗奇句，竦肩袖手惊侯刘。
庭树日落栖鸦昏，太乙仙人来扣门。
入门不复闻寒暄，呼僮火速治盘飧。
嘉蔬两束叶幡幡，千里致种出家园。
秋霜未下风露翻，先生采摘循篱藩。
羸马载之城南辕，念我輖饥腹屡扪。
南方草木略可言，蕹也叶如落葵繁。
曾闻阿瞒冶葛吞，先以此味解其烦。
或云来自东夷垠，以瓮盛之厥名存。
菘也于蔬品最尊，花交叶蹋秋满原。
周生俊俗强攀援，兰桂腾诮今蒙冤。
江干野叟老瓦盆，乃以笋奴菌妾论。
何况肉食乘高轩，但炙牛心胹熊蹯。
生平不识鸡与豚，安问沼沚羞蘋蘩。
翰林主人诗书敦，藜苋自饱颜常温。
谓此乡味清而暾，瓠叶亦可当炰燔。
东邻客至笑且喧，食指暗动疑尝鼋。
村醪白堕莲花痕，愧无旨酒酬芳樽。
采薇岁莫劳征魂，菜把偏叨地主恩。
世间百事秋云屯，且复努力咬其根。
君家细鳞鱼，遗自松江翁。
花时不我醉，孤负荷花筒。
一年月色今宵美，对影衔杯乐难已。
兴公发语金石清（春甫。），介子豪谈四座倾（秋坪。）。
先生袖出诗一束，似诮斋厨食无肉。
人言南笋胜北菘，吾意但取饥肠充。
况有阶前盈尺地，戛玉筛金叶交翠。
等閒莫谓庾郎贫，白酒黄齑气味真。
将诗径报懒眠叟（懒眠巷，石士先生所居也。），乞取霜天秋一亩。
乡味如乡人，何斯能违斯。
锦衣虽远游，义不忘冠师。
海错信云美，家庖非所治。
乃知藜苋肚，不为山川歧。
嗟我与夫子，携手同所之。
同里复同官，出处一何奇。
连年直园庐，风雨两无遗。
岂惟晨夕数，兼欲形影随。
有月不独坐，有螯常并持。
墙头过浊醪，篱脚分霜葵。
宾朋互酬酢，佩带交委垂。
僮仆亦娴熟，往来传新诗。
涂墙更浣壁，所好终不移。
即此抵还乡，毋为感鬓丝。
吾乡虽山国，园蔬多且有。
秋来煮菘芥，味不减菱藕。
镫火照檐隙，霜露凄陇首。
洒然旧雨至，酬唱亦云偶。
往者驴背约，君可我讵否。
终当访猎闾，归与田苏友。
天风吹浮云，尘世开笑口。
陶令乐秋秫，周生愧春韭。
当思肉食鄙，敢使素心负。
君看灌园翁，忘机任所受（石士先生。）。
相期在永好，岂曰报瑶玖。
小园面西山，一日看几回。
秋风吹羸马，送我山中来。
青龙桥西林麓断，稻田流水柴门开。
玉泉万寿争入眼，裂帛昆明无点埃。
辇道直如弦，车声转如雷。
不知香山缥缈在何许，但见空中涌现金银台。
传闻乳峰石，状与匡庐炉峰侪。
此山得名或繇此，至今嘘云吐雾疑是炉烟灰，神仙窟宅何崔嵬。
前朝得之不敢享，金碧变幻成莓苔⑴。
六丁太乙妄祈祷，何况碧云甘露遭彼貂珰霾（碧云庵，明内监墓地。）。
千年灵奥有开辟，圣祖肇基高宗恢。
前有龙书四字照宇宙（康熙御书「普照乾坤」四大字。），后有二十八景灿烂星辰排（乾隆圣制《香山二十八景》诗。）。
君不见汉未央、唐九成，斯皆秦隋阿房仁寿之故址，我享其功彼竭财。
金铺琼户用为后人鉴，穹碑功德安在哉。
我皇恭俭绍前轨，露台不筑仍土阶。
三年揽辔一游豫，年丰物阜人无灾。
干戈既息河海晏，犹复登高望远心徘徊。
小臣载笔属车后，献赋愧乏班马才。
忆昔扈从初到此，衣香履迹尚书陪（谓左田尚书。）。
丹青老去濠梁崔，纵有东绢一匹谁能裁。
⑴ 香山寺，辽中丞阿勒弥舍宅为寺，即金章宗之会景楼也。金大定时赐名大永安寺，亦名甘露。
同云不成雪，日出光烂然。
池冰共照耀，平林生寒烟。
登高瞩远岫，楼观何联绵。
下有万人家，街衢亘陌阡。
是时早朝散，车马如流川。
道逢采樵夫，欲避难回肩。
曲盘悟笔阵，使我怀昔贤。
归来窗纸红，地炉茶已煎。
拈毫记所见，投赠无佳篇。
乾隆己卯岁，张文恪公（泰开）直上书房，于园庐东得泉。爱其甘冽，甃以文石，属倪敬堂先生（承宽）书「乐泉」二字于石。自号乐泉老人，绘图赋诗，时皇子暨内廷诸公咸有题咏。己酉，其孙（凤枝）擢守南笼入都，暇访旧址，碑字剥落，重为勒石，识其颠末。嘉庆甲戌，余始游斯园，泉渐芜没，仅馀涓滴。及道光癸未，儤直重来，泉化为土，惟碑字可读而已。戊子春二月，季高供奉募夫极力淘浚，深八九尺，甃石无恙。果有泉从西北石罅涌出，逾日而清澈一泓，其光可鉴，因剪除荆棘，环以新柳。数十年荒废不治之区，顿复旧观，信可乐也。爰赋诗纪事，且浼同直诸君子歌咏以落成焉。
乐泉老人读书处，手辟名泉七十年。
中间石碣字漫灭，阿孙念旧为重镌。
南笼识语悉颠末，当时泉水犹依然。
繄余初游剔苔藓，甃石半没馀涓涓。
因拈退之山石句，惜彼荦确非清涟。
十年重到化为土，跳珠漱玉谁人怜。
东峰老榆似相识，曾见雕阑围处圆。
吾友田苏古君子，摩挲短碣前贤企。
能教甘醴出原泉，肯使清流混泥滓。
云根乍裂石髓迸，鹿卢初下银瓶起。
东邻煎汤试古柏，西邻食笋求新水。
回思沈沦在荆棘，岂料绠汲登筵几。
山桃破萼柳垂丝，正是清明淘井时。
烦君书报于湖老，好寄新诗补旧碑⑴。
⑴ 左田师曾浚此泉，见水而止，犹未得其源也。
龙蛇梦中呼起起，天遣经神长不死。
谁欤月日溯诞降，别传分明补范史。
灵均作骚述庚寅，荣绪陈经拜庚子。
古人制礼重反本，直以精神契原始。
农曹瓣香在司农，暇取陈编證览揆。
笺诗每绎申甫文，注礼更会桑蓬旨。
谓公麟绂有明徵，宜洁溪毛修岁祀。
万柳堂开似礼堂，群贤北面亲筵几。
秀眉明目俨上坐，一斛松醪荐秋水。
公之高节贻三世，不但著书传万纸。
胡君绘图有深意，要使儒风振纲纪。
不然绛帐盛丝竹，奚独乡闾尊郑氏。
繄余潢港望江海，书带参差想阶戺。
却惭未预戴凭席，傥许追随孔融履⑴。
⑴ 《太平广记·康成别传》：「生于顺帝永建二年七月戊寅。」按《顺帝纪》，是年七月甲戌朔，则戊寅为七月五日也。
峨峨乌台彦，麟凤耀獬廌。
直声振海内，清名动天子。
朝廷嘉乃绩，畀以南国纪。
命下贺得人，百僚咸庆喜。
惟君念民莫，咨诹到弇鄙。
十分未得一，何以报知己。
请为述洞庭，往迹之所履。
大哉荆州浸，吞纳七百里。
鼎澧各西跨，天岳实东峙。
其中万帆樯，出没风涛驶。
颠沈已可虑，况乃藏奸宄。
胠箧在深夜，巧于金攫市。
渔舟何泛泛，结队丛芦舣。
名为拯覆溺，往往劫行李。
呼吸生死间，谭笑忍坐视。
不知鱄鱼腹，沈冤谁为起。
连年滨湖地，漂荡无定址。
其害在垸田，当湖筑洲沚。
大者千百顷，小亦成疆理。
秋来百川灌，遏而使之徙。
郡县受其冲，田庐为倾圮。
往者马制府，察勘曾及此。
厥田别官私，官存私则毁。
奉行沿故事，申章烦御史。
煌煌条教颁，令行禁且止。
斯皆亡业民，聚族田于是。
驱之将奚归，纵焉伊胡底。
除弊去其甚，思艰慎厥始。
要期奠蒸黎，肯使扰耘耔。
吾闻古循吏，贵目而贱耳。
洞烛利害源，兴废以时揆。
其要在力行，廉能任所使。
讼平民乃安，年丰盗可弭。
君学慕宣公，济时式浮靡。
露冕所到处，万口流声美。
渺渺离骚国，众芳艳秋水。
采摘余怀袖，三岁香未已。
愿君勤爱惜，中有兰与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