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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凉灯四壁光，灿此一双蕊。
终宵不能寐，诘旦占有喜。
起接故人书，窗日穿故纸。
披襟再三读，感慨忽中起。
忆昨初订交，秋风燕市里。
余时新落第，邂逅得吾子。
子名虽早成，尚索长安米。
才高气激直，骂座酒频使。
我故失意人，谓子不宜尔。
子行将筮仕，鸾凤栖棘枳。
县令古难为，位在百僚底。
上官任喜怒，下吏望风旨。
刚者号木强，弱恐随波靡。
不卑亦不抗，斟酌具至理。
子才百事能，所少或在此。
今年子谒选，畿辅得百里。
是时方旱蝗，黾勉到官始。
单车行就道，奴仆躎生趾。
近闻沙河城，善绩纷可纪。
赋蛇馀毒去，政虎邻邑徙。
保障安流移，枹柝静奸宄。
神明咏来暮，父母歌乐只。
租税如期输，蒲鞭免挞捶。
民誉慰攸归，官声被褒美。
宁非读书力，出手见根抵。
乃知贤豪人，未可私意拟。
向来吾错料，失语徒抱耻。
感子谅我真，肝胆终见委。
得路念贫交，几人堪屈指。
自伤志力薄，无以赴知己。
行当赋归耕，尘俗庶一洗。
愿子益自爱，友道在永矢。
前期不遐遗，折柬到桑梓。
寒城宫漏永，孤馆耿无寐。
起看残月升，棱棱挟霜气。
徘徊夜将半，惜此姜肱被。
独客不可为，无端感憔悴。
湖陂种柳不种梅，梅花合向阳陂栽。
买园旧在最高处，尚怕水泛春冰开。
沙头一篙刺归路，清浅今堪跨半渡。
父老来看侍直图，先生笑入花间去。
赵侯旷世才，硎发新刃初。
十八取高第，姓名登石渠。
纷纷冠盖交，僮马填门闾。
抗怀对侪俗，折节读古书。
我友潜江髯（朱悔人），数数来告余。
余时怀一刺，欲往还趑趄。
从来负盛名，相见长恐虚。
何期就馆舍，先枉君子舆。
示我并门诗，璀璨琼瑶琚。
清光溢两目，浏览无停矑。
不忍遽卒读，掩卷姑徐徐。
留之遣夜长，霜月临窗𤴙。
地炉煖宿酒，继晷编重舒。
十首釂一杯，顷刻百首馀。
何堪饮户小，径醉同蘧蘧。
隐几似有人，导我蓬莱居。
李杜踞高坐，两旁列仙儒。
依稀潮州韩，髣髴眉山苏。
中有青丘子，拍肩大声呼。
醒来几案傍，绛蜡开芙蕖。
悠然接诗境，鼠穴非乘车。
我欲数子间，位君复𨂊躇。
君今富才力，著作承明庐。
词章技特卑，未足垂声誉。
即此见根柢，振步捐土苴。
神仙才有数，此语古有诸。
我贱不足论，愿君勉相于。
朝出国东门，言循潞河湄。
层冰裂厚地，雪光照曜之。
草短没烧痕，老杨交枯枝。
晨曦暧我颜，我鬓初有丝。
自从客京洛，三遍东风吹。
藏身人海中，发兴乃更奇。
谁能当此日，一鞭出寻诗。
昔我道金陵，西南出江关。
船头东北望，秀色堆烟鬟。
长年为指似，此山名伞山。
古寺入栖霞，松老苔斑斑。
玲珑刻千佛，石骨灵不顽。
上有天开岩，镜平圜若环。
从兹陟高顶，一览收人寰。
孙吴事业荒，南渡衣冠孱。
词客吊兴亡，动云清泪潸。
探怀发深趣，此事天宁悭。
如何雷同声，万口若是班。
我友诗力健，清奇写峥潺。
好风飒然来，满眼除榛菅。
按诗记年月，我在蛮溪湾。
重披一幅图，点染纷斑斓。
杖藜者数辈（谓竹垞青士诸君），风骨俱珊珊。
同时失同游，怅望空往还。
凭君添一叶，置我烟波间。
海棠雨堕胭脂红，一尊醉别禾城东。
旗亭衮衮柳绵白，握手惊从蓟门北。
乌蟾顾影倏忽移，巳过五度春风期。
看君湖海发豪气，叹我头鬓生微丝。
为言索游非得巳，尔乃胡为亦来此。
一门甲第矜贵盛，王谢堂前燕添垒。
藏书万卷泽尚新，负郭二顷业未徙。
少游但思骑款段，尽可浮沉老乡里。
天生尔以不羁才，伏枥岂得长徘徊。
朝秣吴刍暮燕市，声价自长黄金台。
君家髯兄才不细，勇决翻成倦游计。
粗传近况喜可知，只怪新篇不相寄。
故园渐少杜门人，往往席帽趍黄尘。
因君枨触草堂梦，绿树正接诗翁邻。
青溪一条水，发源自白岳。
千里赴海舋，赭龛为锁钥。
余家赭山口，子住齐云脚。
阮巷南北分，裴眷东西拓。
虽云支派别，夫岂渊源各。
先朝际盛隆，中叶显儒学。
煌煌两开府（先中丞京兆），事业恍如昨。
外吏实起家，致身上台阁。
绵延君子泽，十世不为薄。
汝叔（秦望兄）州牧贤，挂冠去筇笮。
吾宗老观察（王望伯），近亦返丘壑。
坐惜数年来，衰宗正中落。
家声望子振，有若水救涸。
子才洵超群，气势伫腾跃。
胸藏五千卷，试手高第博。
簇簇刃发硎，团团弩张彍。
谓当𡾼两翅，一举上寥廓。
何期赴南宫，六度困东郭。
季子金娄罄，东方米徒索。
俛首作选人，初心岂所乐。
之官岭海外，道远尘漠漠。
临分当赠言，古人例有作。
与君属关切，聊为举其略。
邑宰职亲民，顾名思义托。
如何千百辈，疾苦视隔膜。
宁多才地违，或少宽严酌。
子今抱经济，枳棘栖鸾鹤。
白弊不足釐，馀情故绰绰。
潮州本善地，贡赋杂海错。
大浦居其间，颇自异烦剧。
兵馀奈凋瘵，户口十半削。
往者征南师，惊骇到鲛鳄。
剪除凶暴尽，政虎尚馀虐。
仁人行抚绥，所亟在民瘼。
大僚恣指挥，小吏承唯诺。
省事先省心，自然破拫格。
人散讼庭閒，官清条教约。
蒲鞭并可去，况乃痛敲扑。
譬如百孔疮，难得万金药。
徐徐养元气，稍稍起积弱。
民风既已佳，土物矧不恶。
榕树清阴留，佛桑红𦦨著。
文禽好毛羽，中有罗浮雀。
浆分荔子甘，茶代槟郎嚼。
珊瑚及珠琲，过眼风扫萚。
方将宝清名，未肯计装橐。
从来贤达意，定不俗吏若。
屈指三年期，还朝报循卓。
鸡鸣九衢晓，城角转星斗。
不忍去长安，此中多好友。
友亦不在多，同心十八九。
醵钱饯归人，宴会连夕有。
下车揖戴笠，古道君尤厚。
君家好门庭，清不借箕帚。
堂前两株藤，植自相国手（凡夫所居即文清公旧邸）。
春花紫蒂簇，秋实明珠剖。
我来娄盘洹，晨对或终酉。
有时笑捉鼻，随意语脱口。
缠绵示君真，坦率成我丑。
如此两换年，未觉日月久。
君行入郎署，约略岁纪丑。
风流白云司，下视牛马走。
读书兼读律，梏拲等枷杻。
赋性非所便，时时梦田亩。
今春始转秩，望出曹郎右。
好理旧襟怀，依前向诗酒。
我行惜薄遽，唱和少于喁。
此地最难忘，临岐几搔首。
吾家老诗翁（家二瞻兄），远寄数挺墨。
行装无好砚，一试那易得。
前年送君归，许我端溪石。
匆匆过三年，此语时在臆。
夜闻君到京，壶漏下初刻。
入门异彩发，君故不自匿。
欣然笑相谓，前诺幸免食。
开囊把赠余，理腻不容拭。
何来琉璃匣，养此马肝色。
馀润吐紫烟，灯光忽被蚀。
吾弟（德尹）两踰岭，嗜好痴已极。
曾抛金珠装，蓄砚比封殖。
穷搜愿难满，妍丑庶能识。
亦云此石精，温润含玉德。
忽然落吾手，旁睨三太息。
物归洵有数，在获讵须弋。
奈无十五城，岂易偿拱璧。
君才本间世，海岳钟奇特。
仙人五色裙，来跨凤皇翼。
飘飘凌云赋，一一好句逼。
留以供濡毫，挥洒固其职。
顾蒙谬许与，降气自摧抑。
我诗苦非豪，边幅守封洫。
近来尤懒惰，故步荒学植。
得钱了应詶，例取加粉饰。
诋娸人挟喙，描写腕无力。
徒然辱佳惠，胡取三百亿。
逝将返柴荆，稍稍辟畛域。
门前一溪水，泼眼清湜湜。
洗砚先洗尘，有如苗去贼。
学书兼学字，尚觊名副实。
持君赠行具，写我长相忆。
因之谢吾宗，墨点漆光黑。
远归决所从，筮易利涉川。
意亦厌驰逐，舍车遂乘船。
何期初放溜，断渡春风颠。
罟师邪许声，蚁附百丈牵。
进尺旋退咫，胶浅不得前。
废闸二十四，一一淤泥填。
邮签算南程，约略踰三千。
一日行五里，到家须两年。
谁能侣凫雁，久坐烟波间。
客经新桥驿，泊舟交河湄。
偶逢垂白叟，借问邑宰谁。
莅兹凡几年，当官何设施。
叟置不一荅，别举巳所知。
为言河间府，畿南极冲疲。
两州十五县，首县又难治。
黄昏簿书交，白昼羽檄驰。
四野杂庄户，土著留孑遗。
责之办赋税，肉尽空腔皮。
可怜牧民官，往往犹鞭笞。
追呼力不任，窜身并归旗。
方将计囊橐，焉问疾苦为。
前年来好官，忠信神明慈。
闻官乃彭姓，门第江南推。
祖父尽公卿，家业贫难支。
到官但饮水，一意存抚绥。
不承上司喜，不顾同列嗤。
不假左右手，不烦诰诫辞。
赤子视吾民，子忍父母欺。
即如春夏交，输课有常期。
鼕鼕三堂鼓，出早退每迟。
文书赴期会，閒暇无停披。
木匦设中央，金钱随所赍。
吏前但执算，母许参一词。
一日投百封，数计若察眉。
半月率满匦，封识宛不移。
明朝上大府，手不沾毫釐。
自馀了无事，止酒或赋诗。
官清民方宽，渐渐归流离。
厸来俗大变，迥绝非曩时。
朝廷方勤民，下问旁诹咨。
大府昨荐达，某官转高资。
分明驯雉歌，载在墨吏碑。
坐令惠爱政，平平觉无奇。
谁能持此情，流传向京师。
言罢叹息去，春风吹鬓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