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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逝者不可作，岁月忽已积。
音容渐以渺，形骸去空宅。
贫贱离家居，出门若驱迫。
别尔已伤心，况今泉下客。
除服倏踰期，悲怀耿犹昔。
质衣营一奠，萧寥具肴核。
冀尔就形影，无为馁魂魄。
顾予日就衰，五十发早白。
同气无殊禀，岂能久驹隙。
徒抱家国忧，疾疢苦百役。
长安秋气深，荒巷断行迹。
槭槭雨声至，一灯澹将夕。
远闻鸿雁声，念尔独何适。
几时归计成，买山面林泽。
葬尔先陇旁，列队树松柏。
其前环丙舍，安予啸歌席。
首邱庶可遂，神理应不隔。
百年归有期，嗟痛亦何益。
久与故山别，秋来乡思盈。
夜梦里中出，漾舟东北行。
言过明桑社，一树霜华晴。
艳逾春葩发，绮映丹霞明。
左顾一山起，立水如相迎。
秋林粲以峙，青黄杂鲜赪。
图画岂云过，仙区亦难名。
越中溪水美，东南灵秀并。
平生烟霞怀，此地非所营。
胡为入我梦，岩壑生幻情。
外家澄湖埭，去此三里程。
幼少屡经过，村落多纡萦。
卧或枕母膝，识此鸡犬声。
壮岁事游宦，慈荫悲俄顷。
诸舅久凋谢，门户委棘荆。
廿年绝行迹，寤寐常怦怦。
马山不可见，园林有馀清。
眼前得此境，凄然伤我生⑴。
⑴ 马山，镇名，在明桑、陆家埭之间，相传镇中隆庆寺厨下有石脊起，即其山也。《嘉泰志》：「马山桥，在县东北二十里。」二当作「三」。
积晦凄素秋，𩆷霖续晨雨（去）。
静对空斋中，萧条数庭树。
落叶渐戺平，寒卉尚篱护。
阴霃觉檐低，閒澹得窗曙。
偶听寒鸦过，时见流云度。
焚香黯经帷，幽独此焉处。
素书空复披，尘琴积已故。
言念平生欢，开径几人与。
张子独余爱，时时枉芒屦。
风雨闻叩门，跫然识君步。
析疑钩幽深，搜遗榷讹误。
纷纶十经义，覼缕百家注。
得理无游谈，深衷绝浮慕。
频见堕灯烬，亦或设寒具。
流淖交九衢，笠屐自来去。
何期斯人亡，予怀复谁诉。
默学为世尤，力贫亦天妒。
寂寥虎贲饮，悽恻思旧赋。
敢云达者希，孰识静中趣。
滴沥蓬蒿深，惆怅閒庭暮。
诸暨人包立身妹也。署浙江巡抚布政使蒋益澧疏言：「包村之破，英姑偕立身同战死马面山。」辛酉壬戌间，余在京师，不知其详。今年己卯，客有谈英姑事者，作此正之，而立身事亦附见焉。
包家有女名英姑，娉婷二十颇有馀。
纤纤玉皙弯双趺，生小不著罗绮襦。
朝汲涧中水，暮爨山下苏。
包山一村外，不识陌与衢（一解。）。
一朝狂寇沸江汜，先屠郡县次乡里。
弹丸一村毒烽指，百万连营䝟与兕。
阿兄奋呼裂裳起，悉集耰锄誓诸市，市人欢言各效死。
岂有城与墉，环以六尺枳。
岂有濠与隍，堑以一蹄水。
兄力拔山众所恃，妹从兄兮力是视（二解。）。
夜缝战士裳，朝作军中浆。
出门驱贼如驱羊。
阿兄巨刃摩天扬，小妹双刀明月光。
甲缯荼白绣裲裆，挥刀先后如雪霜。
纷纷头落千贪狼，血满袖褶不洗妆。
归来语女伴，照水匀鸦黄。
盈盈入门去，上膳耶与娘（三解。）。
东安忠义各分伍，桓桓四营悉貔虎。
阿兄统领四军主，妹领中军督所部。
壬戌五月贼大举，炮火殷天矢如雨。
兄呼妹言亟集旅，北当贼冲贼所聚。
我捍其北落贼距，东西南面属之汝。
阿妹闻兄言，啸队齐出堵。
是好男儿死此土，有不出者视我斧（四解。）。
赫赫炎曦烧火云，拊循保壁恃一军。
崎岖昼夜无停奔，弓足戍削曳布裙。
出不骑马入守门，渴无水饮饥无飧。
忠义苟不失，辛苦非所论（五解。）。
贼尸蔽野血漂筏，贼围幸开女力竭，矢石不死死以暍。
耶娘已终女事卒，语兄好为视无忽。
是为穆宗元年之六月，青山一坏首埋骨。
两旬村破气冲孛，血海尸林莽同窟。
使者入告女战没，死非女重事当核，我作此诗补贞碣（六解。）。
我生总在忧患中，五十倏过头已童。
石槃钻木百不遂，止坐骨相生奇穷。
平生幸得文字友，一闻叩门笑开口。
岁寒落落千丈松，世梦沉沉一杯酒。
生日称祝古所无，况我龙钟丁蓼荼。
强排积惨谋暂乐，欲嘘春气回穷途。
长须埽门雪堆屋，冻雀惊飞乱穿竹。
行厨骆驿酒满缸，压担肥羊白如玉。
金丝巤巤鲸鲕须，王鲔万里行头颅。
彘脯盉饧琥珀冻，鸭肪裹秫琳琅腴。
腐儒十年菜园腹，百藖一豆万缘足。
岂从闵叔求猪肝，却笑杜陵殉牛肉。
君不见北门相国操璇玑，年年上寿开黄扉。
珠履未散漏将尽，尸居瑟缩同鸡栖。
西郊冢宰亦当轴，三日后堂恣丝竹。
弹章一纸天颜嗔，匿景仄行学藏六。
又不见御史大夫称贵彊，连天椒畹皆金张。
虏廷屈伏比良嗣，朝议争欲烹弘羊。
一朝锒铛入请室，婢子丁宁挽衣泣。
却思伏腊田家欢，踯躅姜兰俛铜历。
吾曹不结君房交子公，亦无赵李相过从。
嫣然霜落万木表，犹能妩媚生春风。
眼前玉壶自倾倒，缓带轻裘尽英妙。
坐看红烛高花摧，四照屏风玉颜笑。
诸君通籍蓬莱宫，金门游戏从衰翁。
努力早用彭祖杖，同探王母桃花红。
老梅入雪扬天芬，松柏耐冻含麝薰。
岁寒盍戠冬心群，下上相逐龙与云。
环视万木秃若焚，山烟欲凝水不纹。
奇干郁纠枝叶分，能令天地回氤氲。
中年求友得数君，高谈瀛海罗典坟，各以所得抒为文。
世士语言等蝇蚊，旁探万类穷魂云。
不愿燕然山勒勋，不羡黄龙驰水军。
五千卷轴各自勤，岁晚治酒相欢醺。
欲归亦无田可耘，且借帝里为榆枌。
华灯四照花缤纷，庐儿行炙椒桂焄，醉歌喝月天应闻。
我家会稽万顷竹，露斫云沈满坑谷。
拙工逐利失坚好，杵捣千山不成玉。
名纸所走萃都市，溢廛问价转华毂。
鱼网厚韧出东濊，蚕茧鲜明自西蜀。
承平贤王有素尚，独裁新意斲冰幅。
不使纤纹侵行理，小錾样花辨角曲。
写书实事此见端，骄孙简弹莫点辱。
翰林樊子惠我百，欲试蛇蚓愧拙俗。
承平视草老无分，箸述覆瓿罕可录。
何当归去买五亩，只种琅玕不艺菽。
日求制法参玉版，饷君词源倒千斛。
余旧日庸媪陈者，上虞人，尝言其邻妇某事，有可感者，诗之以备采风。
妾家东山下，门指上妃湖。
蔓草侵行径，垂杨覆路隅。
采桑从女伴，汲水媚清渠。
系缨属田竖，担酒入村闾。
待年羞见面，低头日缝襦。
交年宁阿母，上堂告尊姑。
耀首饰银珰，称身试繱緰。
羃离自加景，生恐尘土污。
纤纤束细步，崎曲屡踟蹰。
何来里中郎，狭路故相须。
妾非佩瑱子，君岂援琴徒。
请歌墓门鸮，为谢大夫车。
言辞不可说（徒活切。），逼迫近曳搂。
自惟守礼严，金玉岂能渝。
转计谓年少，野田非所图。
前溪有磐石，团团荫青榆。
藉此当短垣，为尔解明珠。
语低气益婉，赪颜掠牙梳。
少年闻之喜，促步不须臾。
急扬皓腕力，推堕夹陵澞。
疾行返家去，不敢回清矑。
何期感帨尨，竟作沟中枯。
父老共惊讶，吏卒日揶揄。
闵嘿自彷徨，常恐人鬼狙。
因兹重约素，履綦绝前涂。
椟镜辞眉黛，缄合谢唇朱。
良人渐成长，花烛设青庐。
匹配幸伊始，尊章旋告徂。
藁砧忽见怒，箠楚苦相驱。
妾身蒲苇韧，妾貌莲花腴。
冶容匪云诲，葰荴自含𧀮。
凶残魏老生，轻薄鲁秋胡。
所遇幸非此，薄命失欢娱。
力作甘笞辱，终不怨狂且。
结交贵真意，取益先知方。
识君始癸亥，聚散亦不常。
庚午秋赋时，我久辞名场。
二亲已不逮，决计为舍藏。
君强挽之出，深言倾肺肠。
一举幸同捷，兰臭弥相臧。
我意岂重轻，君情胡可忘。
自是试南省，五上公车章。
我懒辄欲止，君亟促办装。
绸缪定栖止，琐屑筹糇粮。
入或代负儋，出则眠连床。
期勉胜骨肉，衰老资扶劻。
我性褊且急，出语类木强。
尤于执友间，劘切若不遑。
君乃更卑逊，事我如兄行。
金石喻此心，相得觉益彰。
希彼古贤迹，用为吾道光。
今年我登第，迟暮良自悲。
君年少余九，又复失意归。
科名君自有，不须陈慰辞。
得失何足较，所惜在别离。
我留非得已，君归殊足怡。
椿萱尚未老，诸子成长时。
大者已采芹，娶妇茁孙枝。
其次皆入塾，梨栗相娱嬉。
田墅连郡县，僮指供奔驰。
养亲富暇日，读书溢馀资。
灵越好山水，春秋尤蔚奇。
看花或撰杖，入林争褰衣。
载酒遍僧寺，学钓分渔矶。
此归秋风始，犹及荷花期。
镜湖数十里，扁舟相逶迤。
转瞬采菱芡，黄菊开满篱。
远近枫桕红，篮舆随所之。
烟霞恣挥霍，兴到辄赋诗。
此乐胡可量，岂若金门羁。
愿君养以福，天伦葆所希。
以视槐与棘，霄埃非等夷。
一昨得家书，览之頞屡蹙。
羸瘠念予季，衰替悯邦族。
诸妹日贫辛，阿宜长录录。
西郭一廛地，渐恐不我谷。
惰窳半闲子，屠酤杂嚣俗。
我归尚无期，田宅本难复。
感此弥郁烦，寤寐如转毂。
姑效溺人笑，勉策跛者足。
聊以写夙怀，用为来者告。
我家本面城，有明始考卜。
其地尤弗良，兵燹遂荡覆。
顾念先人遗，为墟实心恧。
常愿宫以墙，于此置宗塾。
半以艺果蔬，半以萃教读。
横河直河间，水香旧书屋。
梅溪弦诵地，名氏递赓续。
其前有小池，通港为屈曲。
先当搆影堂，环之一泓绿。
置楼以藏书，沿池种修竹。
南为天香居，南祖所题目⑴。
盆中桂绝奇，其趾仅容觳。
高出重檐颠，广布一庭馥。
屡顾诸孙言，此树世所独。
阑槛既幽深，几席绝尘黩。
重拟建三楹，补种几金粟。
绛跗阁在东，丹甍亦连属。
大母持梵诵，经帘傍花矗。
下植红辛夷，其香比薝卜。
一磬袅篆烟，微风戛珠玉。
仍当还旧观，怀清媲高躅。
先阯既克存，人材庶渐育。
然后营城中，以处亲五服。
东西诸房宅，稍返近所鬻。
毋使他姓滋，冀辑兄弟睦⑵。
此事幸俱遂，始自谋薖轴。
湖塘西跨桥，山水极丽瞩。
园篱取苟完，楼室不厌复。
以此为菟裘，绕舍课黍菽。
再于南岸山，大为首邱筑。
远瞻漓渚峰，近眺项里麓⑶。
辟壤相阴阳，向南就高燠。
三世合诸亲，茔位辨昭穆。
一一具碑志，表碣随所目。
夹行树松楸，间以枫槲樕。
环兆待弟妹，先葬仲与叔。
余亦结生圹，自比王官谷。
前植桂与梅，芳草带绿缛。
其左置丙舍，开门见朝旭。
千秋与万岁，佳城聚骨肉。
此愿果毕完，死休真大福。
⑴ 本生王父居直河，在横河之南，故借用赵郡李氏南祖语。
⑵ 余家西郭外大宅三，第一房与第五房世守之。太高祖母晚年徙居城中，遂分建大宅，上下两岸凡七宅。而族祖长沙公亦开第上岸。今郭外皆为焦土，第五房子侄已无几人，常欲尽买其地，以直河之宅基础尚全，拟建李氏义塾，课阖族子弟。横河两宅及南一小宅悉种蔬果，稍治楼庑，为宴息之所，以环书塾。而城中下岸七宅，今最西一宅鬻于新秦子弟徐姓，最东一宅颇华好，徐氏亦割质其半，拟悉返之，以西宅处直河子姓，以东宅之半命僧慧居之，此愿未知何日遂也。
⑶ 曾祖考妣葬漓渚金钗峰，先考妣葬项里钱家山，皆去湖塘十里远近间。
西便门西池水村，村中往往多泉源。
裕陵亲敕疏湖道，上承玉河环郭门。
湖岸周围二三里，中种芙蕖杂菱薢。
烟波远过积水潭，泽物何如十刹海。
我来已及秋之中，朱华落尽田田空。
枯茄十万飐风际，偶见一二摇残红。
湖船六柱就花泊，万叠西山挂篷角。
惜哉不早三旬来，四面香风卧花幄。
我生会稽烟水家，镜湖花国古所誇。
湖尽为田花在岸，绝无画橹能穿花。
回舟更傍御堤去，寂寂行宫锁烟树。
红桥映带清泉流，尽是先皇豫游处。
金源遗事莫徘徊，伯业名流等作埃。
即今潇碧澄漪地，几见西巡翠辇来（行宫中有潇碧轩、澄漪亭。）。
晚秋煦馀旸，嘉辰惜遥暮。
微行遵城南，朱楼临近路。
清池不可见，屧舄自来去。
孤悰暂为欢，即眷倏成故。
华月呈纤钩，娟娟隔疏树。
芳筵启轩帏，银烛映阶露。
衣薰扇际分，鬓影尊前度。
素心偶合并，红颜岂长驻。
留连壶箭添，惆怅鸡声曙。
初冬兹夕望，气煖秋中旬。
皓月耀澄魄，玉照无纤尘。
啸侣绝芳躅，瑶袌孤莫因。
幸有一弓地，俯仰宽如春。
疏杨缀馀叶，瘦竹浮寒筠。
清影在庭下，因风动微沦。
阶露久侵袜，篱枝时碍巾。
寥赏悟能远，静取景弥真。
不知冰霜迫，惟觉天地亲。
当其独往时，萧然山水邻。
弹琴无与会，松桂思遥人。
今夕亦复佳，心赏随目涉。
清辉固不减，瑶襟互成惬。
银烛启兰幌，红窗掩琼叶。
潋滟金尊开，迤逦晶屏叠。
瓶花映镜重，炉薰展袖裛。
静数银壶箭，暗听绣廊屧。
茶香递密语，酒霞泛红靥。
绮怀岂取盈，欢悰暂为接。
归逢人早朝，笼灯指遥堞。
久客伤岁暮，拙宦思冬閒。
言迟素心侣，共此尊俎间。
南窗纳晴日，残菊横酒船。
翠袖互捧觞，红炉近当筵。
清谈未知倦，素月生檐前。
坐中朱与沈，得第归故山。
聚散亦偶尔，衰老弥自怜。
廿年不得调，一第穷依然。
湖镜待霜晓，岩花候冬妍。
猿鹤怨亦久，白头未知还。
安得一亩地，结屋依流泉。
相招就菘韭，曝背终馀年。
圣清怀远顿八纮，大瀛海内皆王程。
皇华之选极侍从，特赐金紫衔东征。
日本名见自唐始，隋称日出处天子。
夜郎笑汉夷俗然，墨杘誇譀匪所耻。
我闻倭北接马韩，蛮触百馀山岛间。
通译汉魏三十国，至今灭没同飞烟。
吾妻镜事略可录，天王系院代相续。
文物差欲跻新罗，衣冠渐亦效华俗。
狡为边患始有明，鲸鱼跋浪吴会惊。
朝鲜济师幸告捷，舟山乞援终无成。
方今外忧日孔棘，掎角大秦连漠北。
东眈西睒相翕张，呿呷鲛龙覗弱食。
中山欢斯千叶王，一朝驱缚如老羊。
铁艘出没䵶鼊屿，蜃涎舐舐拟菟浪。
冲圣垂衣未亲吏，两宫宵旰轸边事。
中枢持重疆臣媮，缓急弛张属之使。
君在翰林称敢言，榑桑指画几案前。
龙节拜奉玺书出，东风吹旆争花先。
津沽春水竹箭迅，妙简宾游尽才俊。
古云隔海万二千，破浪飙轮抵一瞬。
对马隐隐神山开，卷帆直过邪摩台。
男冠四花女屈紒，鼓角齐迓天人来。
自来折冲在尊俎，松麈一挥落芒距。
从容馀事及艺文，先唐佚书尚堪补。
送君骖骊雪尚飞，蓟门柳色未侵衣。
三年会看鳀人贡，百辈朝衡随弭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