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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街头叫卖物，果饵酏饧糕。
杂以乞儿呼，月惨声弥高。
驱车忽雷动，隐辚一何骄。
上者走贵要，次亦竞酒肴。
苦乐虽云别，身心同其劳。
亦有就镫火，高视群儿曹。
摇头诵帖括，攘臂谈风骚。
生死橐聋瞽，吐纳侪蛴螬。
其间稍才俊，大言益嚣嚣。
碑摊汉魏字，器列商周朝。
问以五经目，茫然堕云霄。
人怜不自恧，啖名忘中枵。
荏冉岁华逝，姓氏吹枯蒿。
同有此夜月，万窍争欢号。
闭门不相闻，冻竹风萧萧。
昨日中旨下，率钱修离宫。
读诏私太息，此举宜从容。
圣人秉纯孝，不暇权始终。
长乐楼百尺，积庆花千重。
取足天下养，承欢良无穷。
四海幸平壹，物力犹未充。
岛夷怙群丑，鼾睡长安中。
诚宜法文景，励治威诸戎。
安可舍禁钥，危照甘泉烽。
台疏间一上，未得回宸衷。
贤傅造辟言，主德本至聪。
岂不念民瘼，何难罢新丰。
事关国根本，连章期诸公。
冗官未食禄，涕泪徒沾胸。
伏阙讵可效，草奏谁为通。
负此读书力，仅争章句功。
漆室夜深议，四顾无予同。
黄州诗人晋阳吏，十年宰县乏生计。
苦吟每和蒲鞭声，载酒时联入山骑。
京官比屋无炊烟，仰望守令如登仙。
君独胡为解黄绶，翻携琴鹤栖寒毡。
朅来示我好诗句，别有风怀托毫素。
衣上犹飞句注云，杖头曾拂天池树⑴。
长安寥落无往还，余亦经年常掩关。
相约结邻枕书卧，还支手板看西山（时与君有同居之约。）。
⑴ 君尝摄宁武令，著「天池风叶」等八咏。
我读佛氏书，论字分满半。
儒家反不识，伏猎贻笑叹。
文章学俳优，师友供狎玩。
淫声益侏离，大义日破散。
入耽博弈戏，出逐鸡狗伴。
置身或庙堂，遇事同盍旦。
钤尾听吏胥，俛首刮几案。
谬种束一辙，驯致酿大乱。
咎由昧六书，昏睡怠沃盥。
所以宣圣言，正名岂容缓。
我老颇嗜学，孤陋乏讲贯。
幸为麻中蓬，扶此达心懦。
竭泽慰羡鱼，伐山恣取炭。
二君今旧雨，岁寒适我馆。
会计终年功，煦妪一室煖。
试看广长舌，共斗烛花粲。
我闻行百里，九十止者半。
前者一失足，后人辄嘲叹。
所以涉世艰，跬步不可玩。
志苦诱每甘，神凝光易散。
独寝求魂恬，孤行畏影伴。
残膏方恋镫，旭日已戒旦。
嗟此桑榆阴，起坐不离案。
积瘁苦健忘，处贱易拂乱。
所藉书味醲，时时相馈盥。
举世弃痴钝，家人笑拘缓。
吕安我旧友，承明滞华贯。
陈重厉风义，壁立气不懦。
同度金门岁，满贮榾盆炭。
佛火分佳儿（庭芷挈其第三郎居萧寺。），村醪映孤馆（木夫善饮，寓雷阳馆。）。
不忧布衾寒，惟愿大裘煖。
相勖崇晚节，力作供薪粲。
廉公好客今所无，笙歌十队红氍毹。
疏斋松雪踞上坐，当筵一曲千明珠。
刘姬双手白于玉，笑折荷花倾玉壶。
盛事风流久消歇，遗迹沧桑向谁说。
四百年后佳山兴，种柳名堂后先埒⑴。
仁皇御宇滇海平，词科大举罗群英。
相公翘材启东阁，城东驿骑纷将迎。
竹垞词赋西河舌，伽陵乐府湛园笔。
吐茵唾地千万言，卢赵有知应失色。
庭前万树堆绿烟，柳花乱扑春酒船。
几辈朱衣引驺唱，两行红烛斗新篇。
平津老去珠履散，佛火钟鱼一朝换。
幸逃马厩坏朱闳，留得书楼映宸翰。
仪徵太傅重停车，山人补柳传画图。
亭台倾尽寺田鬻，东风一二摇纤株。
侍郎退食命俦侣，载酒招提共延伫。
疏畦便插千万枝，顷刻浓阴满庭户。
俯仰何胜兴废哀，眼前无数菜花开。
荒池水碧犹依旧，更补新荷听雨来。
⑴ 冯文毅万柳堂实非廉野云旧址，嘉庆间山人朱野云误认为一，阮文达遂题曰「元万柳堂」。
今日仕宦无所乐，惟有宰县殊不恶。
台府供应虽苦繁，犹喜专城习民瘼。
上报天子称循良，下润妻孥免藜藿。
王君文誉垂卅年，食贫经乱馀寒毡。
白头差幸得一第，不与台阁争华妍。
江南西道浙邻地，受牒尚书往作吏。
匡庐彭蠡天下奇，手版徜徉足快意。
槐花黄遍长安城，红荷十里环蓬瀛。
分曹治具为君饯，吴儿劝酒弹金筝。
閒来走马章台侧，燕子年年占花国。
杜秋渐老歌舞稀，欲把黄金买颜色。
柳枝未折西风愁，卢沟晓月辞红楼。
人生聚散自有定，一鞭遥指长空秋。
此去西湖时正好，莼叶大肥菱未老。
颇闻文字誇儿曹，更博宫花媚蓬葆。
李生作牧蛮荒中⑴，陈子弹冠歌楚风（仁和陈豪蓝洲，以县令赴补湖北。）。
勉持清白相赠答，毋令儒术长终穷。
⑴ 嘉兴李宗庚子长，时权知广西西隆州。
吾乡文献数陶氏，有明及今五百年。
名臣儒学代煇映，不特科第誇蝉嫣。
近来才彦更秀出，三君同岁情尤联（谓仲彝、少筼、子缜三贤昆。）。
君年最少共追逐，副车一落迟飞骞。
文章不受俗眼媚，意气肯让他人先。
发愤陈书互切䃺，上与扬马争媸妍。
学问愈进志愈猛，所攻辄洞无中坚。
即论书法亦遒美，取骨两魏参唐贤。
方今世事日厖杂，颠倒白黑迷方圆。
侏优戴面侮周孔，嫫瘤带蝮骄施娟。
聋虫自赏杳冥响，粪蛆吸尽芳华鲜。
语言稍异动遭斥，何怪论事同寒蝉。
都门广奏百部伎，九衢车马驰殷填。
念奴新声久已绝，昆仑乐器无人传。
何来边调杂西鄙，音噍气促行蹁跹。
四坐欢娱万人醉，和以乱柝兼繁弦⑴。
我闻此曲辄忧叹，得非哀靡寻师涓。
耳目之玩尚如是，深情古貌人谁怜。
君抱朱琴且高卧，天风寥落无成连。
东湖堰下富水竹，称山一抹修眉蜷。
乌衣群从半未仕，共厉素业勤丹铅。
对床图史映花树，挥手珠玉盈千篇。
世家所重在文学，小儿朱紫徒纷然。
城南孙郎我旧侣，盛年嗜古同精专。
姚江族望本相匹，冈头泽底长延绵⑵。
为言感遇未足赋，千秋殆庶齐仔肩。
⑴ 时都中盛尚山西梆子腔，其声急促，而爨演俗恶，无一雅出，旦色有名万人迷、十三旦、水上漂者，荡亵万状，朝士无不惑之。
⑵ 越中世家，惟陶堰陶氏与馀姚烛湖孙氏名德最著，若山阴峡山之何，后马之周、张，溇之胡，会稽道墟之章，萧山长河之来，以及新昌之吕，馀姚之邵，皆不及也。
吾友张稚让，博学精天文。
君家灵宪术，造化穷烟煴。
维渊与太素，累代傅专门。
君今继家法，推步高畴人。
不喜西学幻，愈觉周髀尊。
伊昔岁在午，同举何份份。
黄君既老宿，程生亦精勤⑴。
共阐九章秘，觚线论缤纷。
君识独卓尔，理晰袪词烦。
长贫有馀力，端居罗典坟。
朅来不得意，日下多风尘。
言就盐筴吏，遵彼淮海濆。
示我荷锄卷，歌吟篱树根。
道场好山色，苍翠弥郊原。
太湖三万顷，半绕苕上村。
悠然坐苔石，读书忘朝昏。
比来秋正好，晴天无片云。
禾稼大就穫，木叶睎微曛。
仰观星曜动，俯听虫鸟喧。
此乐可终老，散带时忘言。
题诗三太息，微禄宁救贫。
著述吾岂敢，相期事田园。
⑴ 同年中如馀姚黄蔚农丈极精算学，著《测地志要》《交食捷算》《五纬捷算》《方平仪象》等书，金华程黻卿亦为此学。
秋阴酿微云，疏雨自然止。
庭柯尚敷荣，阶草半含蕊。
晴日忽满檐，鸟雀声亦喜。
袅袅朱藤枝，弱蔓渐能起。
梧柳三两株，葱翠各忘徙。
吾生无竞营，流行尽天理。
万物安其常，滋培贵能俟。
顾此一亩间，可悟达生旨。
古人精一蓺，经营必惨澹。
所以事造极，实饫非名啖。
古籀既代衰，篆隶兴以渐。
章草滥汉源，法帖嘘晋燄。
唐初益讲求，争工在戈点。
波磔本八分，撇掠无取寁。
先生究其微，指法剖侈敛。
画被布悉穿，临池水尽黕。
貌此抚䣛图，渊乎思若俨。
近世务高论，动欲二王掩。
变楷入篆形，惝恍迷视览。
妄或诩北碑，丑怪蹙颐颔。
无伤晋贤雅，徒为汉人玷。
君家守先芬，捧砚有馀感。
玉麟赏可思，野鹜爱岂敢。
任彼姜芽徒，蜉蝣肆讥贬。
达人蜕尘垢，结情山水区。
我祖济物怀，平世郁未舒。
道高婴众忌，学富成独殊。
垂老得一第，不曳时相裾。
康熙盛朝彦，文酒多怡娱。
每念钓游地，久狎渔樵徒。
三山陆贺宅，选胜据镜湖。
岩壑相错峙，长桥故萦纡。
苍翠莫名状，烟云时有无。
孤屿出湖面，亭亭擢纤趺。
清流四回映，列岫长眉敷。
归隐终未遂，遐襟传画图。
退谷老诗叟，作歌散忧虞。
下噀今尽失，寝邱荒未居。
缅维旧德永，家风异时趋。
湖桑埭上路，常与轻舟俱。
会当谢簪绂，言就先人庐。
结亭绕梧柳，垂竿隐菰蒲。
春风十日吹雪晴，市中浩浩鸦鹊声。
闭门僵卧绝剥啄，惟公杖履时将迎。
茅堂榾炭一壶酒，折颈葫芦伴三韭。
清谈所举辄会心，尘世难逢笑开口。
识公廿载须皓然，优游京辇如林泉。
儿曹衮衮据台阁，衣冠谁识人中仙。
新诗落纸总清妙，吐纳烟霞振鸾啸。
偏喜觅句商山人，不肯拈花示年少。
我生结契江湖中，渔樵歌唱称能工。
自入长安落尘海，笔头所至无春风。
湖塘烟水柯山石，两地牵船未营宅。
得公诗画相映辉，丘壑千秋照丹碧。
两翁相对清且癯，我亦鬖鬖称老夫。
几时钓艇相随逐，万树梅花压石湖。
昨饮侍郎宅，竹树清且寒。
因之发佳兴，看雪来郊壖。
城南多古寺，兴诚据广原⑴。
最爱蒹葭簃，面场恰开轩。
积素半已消，林阜何斑斑。
流澌满平壤，水鸟鸣关关。
森森郊坛树，渺渺墟里烟。
城堞澹回绕，亭榭标晴鲜。
予怀本幽寂，况此初地閒。
萧疏不可极，久坐忘行还。
严生本畸侣，二子能清言。
欲尽残雪理，晚对楼上山。
⑴ 寺建于唐，名兴诚寺。国朝已久圮。嘉庆中有松筠庵，一浙西僧修之，为松筠下院。补植倒垂槐一树，金匮顾侍郎皋题曰「龙树寺」。
三月三日春气佳，出游宣武城西街。
慈仁兰若据大道，当门老树相推排。
寺寂僧贫鸟声乐，百级香台耸危阁。
苍松偃蹇匝地风，吹过山桃乱花落。
春阳晼晼开午晴，一枝艳照柍梅明⑴。
石阑久坐狎驯雀，经房静听茶铛声。
良辰催箭急星火，东游西游无不可。
悯忠古刹重扣扉，万蕊丁香雪犹裹。
战士埋骨千年香，古德天花开道场。
轧荦窣干自屠剥，犹誇佛力收渔阳。
蚁垤争雄事如此，暮鼓晨钟等閒耳。
乘时一醉非偶然，杖头百钱足生死。
酡颜风送城南来，夕阳千顷蒹葭堆。
西山为我埽眉黛，赢得浮生笑口开。
⑴ 北地有榆叶梅，繁英淡红，千叶而小。《尔雅》：「时，英梅。」郭注云「雀梅」，《说文》作「柍梅」，《玉篇》作「柍梅」，疑即此也。
我生喜种蓺，所至无田园。
朅来京华居，间岁常数迁。
偶赁一弓地，荷锸弥拳拳。
种树八九本，栽竹四五竿。
其下有隙壤，萝蔓相延缘。
一当新雨过，葱翠纷盈前。
弱枝手扶将，败叶为弃捐。
人世苦逼仄，所乐胸怀间。
万物各有托，吾事同精专。
修竹生亭亭，其志非异俗。
杂卉互依附，菉葹共萹䓯。
高下虽殊资，拭濯竞新绿。
圣人一定名，贵贱遂殊目。
虽有贱场师，不能毁佳木。
人生同一形，所别在慝淑。
妍媸尚能分，贤愚定谁属。
所以柳下徒，同流泯荣辱。
此事非吾愿，闭门谢尘黩。
昔贤爱花树，其意各有寄。
举世无可友，乃结古天契。
吾今又异此，藉作养生计。
每当读书暇，裴回广庭际。
所乐觉有馀，寻香步阶砌。
四顾无与言，粲然识花意。
亦或婴烦疴，幽忧苦积滞。
徙倚绿阴中，清风洒然至。
恍若梦故山，携琴在松桂。
数叶时理吟，嗅蕊亦知醉。
陶冶万物怀，即在一室地。
林下成彼风，请以言吾志。
玉猧唐所贵，雪狮宋见称。
尔身全白质，尾黄如栗蒸。
于种实为美，皮相庶可凭。
三岁豢我家，驯扰不取憎。
常爱傍书睡，我读如为听。
亦饮砚池水，兼嗅瓶花馨。
茵伏均坐起，帘幕无留停。
我性喜花树，红紫弥中庭。
尔也任嬉戏，趁蝶还驱蝇。
倦或藉花卧，怒亦缘木升。
薄荷偶一醉，凉风吹尔醒。
颇知主人性，良由尔质灵。
图史从未触，卉草避不陵。
捕鼠独俊健，狙覗逞厥能。
我日具三韭，为尔治鱼鯹。
时时抚尔戏，呼之辄我应。
何期被毒噬，一旦委尔形。
似悲别其主，睛烁死不瞑。
铜山有大贼，惟恐不速殑。
此类岂尔比，痛惜何能胜。
襚尔系𦃇裹，槥尔蒲蒻縢。
差胜吴太傅，苇衣篾钩膺。
南洼丛冢地，风雨闻佩铃。
玉环及崇国，相遇当尔矜。
时逢墦间祭，或得沾馀腥。
我无次山笔（元次山有祭猫文。），作诗为尔铭⑴。
⑴ 篇中凡朱、厉两家词中所用猫事，皆更不出。「玉环」二语，本拟作「倘遇张搏辈，妆楼定相矜」，因检竹垞集中附钱芬标作，用妆楼故事，改用今句，以与起应。
微雪尚在地，月色穿云疏。
閒庭寂如绘，竹木交寒庐。
一灯炯相映，清光满琴书。
校读意未已，早朝渐驱车。
还拨地炉火，汲水烹野蔬。
斜月欲傍窗，澹与篱影俱。
朱墨遍几案，亦或陈画图。
生世苦逼仄，大地终何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