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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胡君镌石石不死，一片灵光聚十指。
得心应手有神力，不怕酸风射眸子。
浅镂深锼疑鬼工，精妙直过王山农。
黄金一籯镌一字，红泥的的真能事。
世人求不得，我亦不敢求。
忽向空中贻佩印，使我高悬肘后如封侯。
其下蟠朱文，其上作狮纽。
朱文宛转署船山，狮纽鬅鬙直刍狗。
君不见百年入世同枯朽，漫说无传传亦偶。
刻铭书相斯，沈碑誇岘首。
千秋万岁名，悠悠一杯酒。
金石之功累良友，狂来欲叱精灵守。
吁嗟乎，狂来空叱精灵守，又知此印他年落谁手。
砚背森森数行字，欧阳手记南唐事。
诗龛主人拓向石经堂，墨本照人融冷光。
开册俨如碑半截，小押分明印无缺。
文成一百六十五，转眼兴亡慨今古。
公昔得砚二十年，不知砚出南唐砚务官。
江南老人为指示，一闻故国心凄然。
皇祐溯长兴，中间百年耳。
遗闻传不传，艰难已如此。
何况世隔千秋万物生生生不止，忽无忽有忘终始。
天海茫茫考證难，略凭几卷名山史。
石不必出于娲皇炉，匠不必巧于工倕手。
人中但遇有心人，一砚也能传不朽。
砚兮纵有精灵守，石不能言文为剖。
即今得所归，因缘亦非偶。
诗龛主人纸一幅，石经堂中墨一斗，砚兮好结忘年友。
铁侍郎，法祭酒。
论才望，皆欧九。
万叶黄云簇瑶殿，朱扉向日层层见。
宫墙绕池流玉沙，风荷影里排书案。
魏公西苑校书时，众中岳岳红鸾姿。
黄衣小史捧丹册，堆向眉前高一尺。
平生识字眼如月，灵光一照乌焉突。
纸声瑟瑟如有风，手挥万卷心融融。
龙绡麟笔神仙侣，飞上红桥隔花语。
天风拂人衣带寒，九霄夏日殊人间。
金银楼阁参差起，天上读书天亦喜。
归来作图拂绢素，指点嫏嬛梦中路。
芸香小卷付千秋，脉望如环不能蠹。
长爪郎，玉川子。
诗中作闹闹不止，忽歌忽哭忘其死。
当其下笔时，兴会忽飙举，离离奇奇不知作何语。
或严如天神，或丽如好女。
或如锦绣段，或如黑风雨。
如鬼叫墟墓，如囚叹囹圄。
兴到想千秋，悲来思一炬。
使人读之欲杀欲割，疑神疑鬼。
心虽不能服，听之殊洒洒。
我亦付之可解不可解，譬如燃犀一照妖魔骇。
今人有邵五，欲敌古人古。
终日游醉乡，诗随酒气吐。
左三升，右一釜。
闭门吃吃笑，对客蹲蹲舞。
醉中往往发奇兴，一句两句颇学马异刘叉恣笑侮。
声裂五月雷，力破千钧弩。
吁嗟狂生狂，几于武夫武。
世人咄咄痛骂呼之为怪物，竟将挥之天外不许为俦伍。
昨日扣我门，对我气消沮。
自伤句奇语重大不理于口，欲我创为新论大张旗帜为之辅。
不知皇天雨粟羝生乳，我为空言亦何补。
笑沽酒一壶，佐之以枣脯。
劝君无太奇，太奇徒自苦。
君今负此才，神勇自可贾。
何不支解歌利王，大振金刚杵。
禹鼎神奸亦须铸，虞廷琴瑟亦须拊。
以任华，学杜甫。
援杨墨，入邹鲁。
倒泻天河浇肺腑，先使肾肠心腹历历清可数。
然后坐拭轩辕镜，静照九州土。
使彼五虫万怪，摄入清光俱不腐。
好句从天来，倘来亦无阻。
不必手持牛耳，争作骚坛主。
消遣百年身，亦足忘寒暑。
胡为乎攒眉闭目苦咽菖蒲俎，不食人间禾与黍。
君诗似我诗，几不辨尔汝。
如以毒攻毒，毒大恐成蛊。
愿君为麟莫为虎，麒麟来，虎如鼠。
我醉正思乡，逢君将入蜀。
示我剑关图，乡山如在目。
吁嗟乎，故乡之山何止千万山，剑门一角何足开心颜。
我不能归君忽往，遂觉此山入画殊堪想。
白雨鸣山根，青天压驴背。
不知所历高，只讶峰峦退。
天梯尽处双厓对，万古神功亏一篑。
孤阁补云坳，关开白云溃。
看君振策入云中，为我题诗惊海内。
𨹵陬生，两峰子，各图山一纸。
丹赭淋漓随十指，笑谓意中林壑应如此。
如埽大同殿，争画嘉陵水。
彼何人哉吴与李，古今能事应相抵。
祗为山写意，不为山写真。
足迹所未到，髣髴传其神。
此中逸兴何清新。
惟君必欲预识山灵真面目，持图更问山中人。
我有山水情，恨少丹青手。
栈云几度空饥走，欲画烟云如掣肘。
出山已三年，说山常在口。
送君且酌临歧酒，粉本聊凭诗一首。
知君到日灵光发，坐对青山兴超忽。
眼底有雄关，怀中有仙笔。
临风泼墨千峰出，定使绕路羌童诧真绝。
莫辞细点关前树，画出戎戎天外路。
寄我帝城中，离情托豪素。
令我悬图白日对空堂，乡心一往如神助，归梦从君画中去。
刘銮十指恐非指，抟土为神神不死。
塑象遥遥五百年，逢人顾盼精神全。
我游天庆宫，欢哗觅土偶。
登堂见上帝，吓醒千年酒。
仙吏如麻各叉手，相看转觉生人丑。
道人扪钥神扬扬，为余更启东西厢。
两厢乍启风萧瑟，座上摇摇人尽活。
扬眉侧耳振冠裳，各指庭阶如欲出。
帝以神应门，当关将帅何纷纭。
帝以神作卫，后堂官府何清贵。
一庙千神统以天，我惊天大忘其伪。
天道本虚无，何须辨某某。
一登傀儡场，便是刍灵也能走。
云衫玉佩尔何人，默守丸泥誇不朽。
吾闻世人学道谈天小，岂知人不塑天天自好。
西法传来象教尊，诸天头面从何考。
万人伏地头頯頯，祗觉五斗米盗皆灵威。
谁能大笑空诸有，看作元时土一堆。
蔬香楼，渺何处，烟波苍苍秣陵树。
蔬香老人七十馀，楼下种蔬楼上住。
我闻老人少时不家食，三十年人二千石。
黑头不愿作三公，一片春云去无迹。
碧水丹山处处留，卜居游遍古扬州。
老来爱饮金陵酒，孙楚楼边筑小楼。
古树当窗藤盖瓦，城中大隐如岩野。
自携鸦觜课园丁，不用邻人供菜把。
江月亭亭风露凉，四围草木腾清香。
六朝金粉留残梦，三楚云山过夕阳。
我昔曾经桃叶渡，未向东山寻谢傅。
北马南船遂十年，梦中犹识江头路。
燕市何人共酒卮，竹林小阮新相知。
分明传语三千里，遥指岑楼索赠诗。
吁嗟乎，人生富贵何须餍粱肉，似余一官匏系真蛇足。
黄苇篱间瓜豆垂，眼前廨舍谁之屋。
尘海风沙草不匀，旧游苦忆江南春。
他时倘作登楼客，小摘还须累老人。
买园三十年，种梅七百树。
何意守花人，容君画中住。
山寒风雪香，院静茶烟度。
疑有佩环声，花迷不知处。
不迎鬼自来，苦送鬼不去。
咄咄韩昌黎，几为鬼所据。
作文状五穷，破空琢奇句。
嬉笑杂悲哀，千秋为疑惧。
扬州老画师，清贫知鬼趣。
为补送穷图，酸风拂绢素。
公今成神明，冲然忘毁誉。
弹指历数朝，何妨鬼重遇。
怪君忽持赠，欲展先犹豫。
君意在逐贫，人心鬼难谕。
开图动颜色，一笑惊童妪。
鬼鬼倏如生，登堂良可虑。
夜阑鬼声绝，拈毫生妙悟。
人游天地间，如鬼出墟墓。
灵光不满尺，荧荧草头露。
白日走枯髅，欢哗抱泉布。
殉名如殉财，贤豪亦多误。
生化几推迁，古今一朝暮。
飘风散浮云，渺不知其故。
扰扰一气中，幽明岂殊路。
人来动以天，鬼往迫于数。
来往只须臾，乾坤容小住。
鬼宁有穷达，穷达因人附。
穷达两俱忘，鬼来著何处。
秋风吹征尘，欲归归不得。
送公守西川，忳然怀故国。
魏侯敞离席，拈韵黄花侧。
四座集贤豪，人人旧相识。
我为公部人，临觞心翼翼。
醉后忽忘形，狂歌划胸臆。
梁州古天府，形势控西极。
天遥赋税轻，地大峰峦逼。
设教少诗书，杂居混方域。
山川自阻深，人心亦平直。
是岂无莠民，民愚终易测。
愿公酌宽猛，开怀感以德。
馀力为诗歌，导之以文墨。
西音百年来，大雅久衰息。
子弟颇聪颖，师儒昧典则。
如木不绳削，如马不羁勒。
公性本舒和，论文利用刻。
一郡树规模，一方有仪式。
中田雨露时，何处生螟螣。
我家近涪水，无产可耕植。
草堂三五间，松竹团秋色。
饥来难久住，一官且谋食。
侧闻诸父老，忧贫常唧唧。
人满沃壤穷，此情殊可忆。
与公幸同朝，赠言岂容默。
慷慨陈土风，公其恕狂惑。
燕雀争飞孤鹤老，秋风吹冷科名草。
惜乎吾子不遇时，一领青衫竟潦倒。
合格文多堆几尺，壮心磨尽头先白。
沈渊真有泣珠人，入海偏无钓鳌客。
去年燕市初相见，落落交情古狂狷。
序君一卷梅花诗，祗觉寒香生笔砚。
今年下第身难退，却为奇贫甘作尉。
才人末路就粗官，我辈登朝良可愧。
残冬古道多风雪，醉指羊城将远别。
从古人传命必穷，愿君更铸心如铁。
吁嗟乎，世儒貌儒心不儒，文章科第久分途。
竟须烧尽干时策，自读时人不读书。
在京师广渠门外八里庄，坟外有井。先是，鬼常出汲。明时有邱太守瓒坟其侧，鬼遂绝。事载刘侗《帝京景物略》。葑亭给谏属同人详咏其事，予因作歌。
秦皇一生负扶苏，不法孔子偏坑儒，违天愎谏何其愚。
项王一生负亚父，玉玦无光甘纵虎，身虽亡秦亦亡楚。
淮阴一生负蒯通，感恩不叛真英雄，手提天下归沛公。
沛公一生无不负，屠戮功臣直烹狗，不烹蒯通亦非厚。
吁嗟乎，蒯生阴谋诚果断，如河辨口尤精悍。
但逞参分画策奇，不知天意终归汉。
真龙欲兴天下动，纵横旧说徒喧鬨。
叹尔苏张一辈人，秦亡以后全无用。
二千年来尸不坏，白日居然游冢外。
地下应惭郦食其，井栏照影何光怪。
秦汉枯骸亦无数，鬼奇未必妖能附。
为厉须防伯有魂，有人偏爱要离墓。
与鬼卜邻情亦重，伤残地脉翻成讼。
鬼不能争争以梦，椎埋太守真狂纵。
鬼语䰰䰰亦凄绝，鬼谋难挽人谋决。
青乌秘术果神奇，马鬣初封鬼踪灭。
阴为相术阳为巫，一生踪迹时时殊。
奈何沈吟千载后，更与新鬼争黄垆，生将持此安归乎。
银云冻不行，玉树何英英。
谁揉万斛花，委地轻无声。
今年雪迟知雪好，去春七日来犹早。
万家祠灶岁将残，一片厨烟雪中袅。
太仓红米大，小市黄鱼肥。
閒官对雪不辞醉，玉壶满酌玻瓈杯。
玻瓈杯洁玉壶冷，雪影都来捉人影。
欲借冰天月一奁，为添银海波千顷。
一杯心骨清，一杯客愁遣，一杯陶陶天地煖。
醉中忽梦穷儿村，万点荒鸦一声犬。
穷儿村，夏秋苦雨春苦睛。
春晴沙作雨，黍地无人耕。
倏忽秋霖出意外，人人屋上蛟龙行。
蛟龙不食人，人为蛟龙死。
春死旱，秋死水。
生作穷儿死穷鬼，为鱼为魃生头尾。
闯然入我梦，我梦何清寒。
我方醉司命，司命同醺然。
雪花如掌扑人鬼，但觉凌空一气随风烟。
吁嗟乎，百年生死皆刍狗，莫使深杯暂离手。
君不见灶鬼朝天走且僵，腹中幸有人间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