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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大江东流何汤汤，有客思归望扶桑。
登楼惨澹意不乐，忽闻故人来远方。
麻衣如雪手苴杖，相顾无色但旁皇。
忆昔扁舟初入越，感君意气方飞扬。
余兄一日进七士，昆崙县圃皆琳琅。
中有一人年最少，状貌乃类张子房。
见之口呿面为赭，心知是君未敢详。
退酌深觚用相贺，彼髯而紫真乘黄。
月明共泛西子湖，木叶乍脱天微霜。
纵谈高视八极外，须眉一一森开张。
一朝尘沙塞天地，黄河以北尸为僵。
怜余薄祜遘奇祸，骨肉摧裂天亲戕。
鸡斯徒跣奔厥讣，不死赖汝能扶将。
阖闾城外挥泪别，海燕江鸿两茫茫。
子之慈闱亦已没，轗轲与我辄相当。
群盗犹知怜李涉，世人何欲杀嵇康。
生逢坎壈难得志，凤凰在笯骥服箱。
忼慷悲歌众所讳，壮怀历乱如帆樯。
君不见会稽盛孝章，平生郁郁怀忧伤。
又不见东吴虞仲翔，青蝇作吊空悲凉。
男儿但当读书击剑饮醇酒，生系粤王颈，死葬要离旁。
不尔亦将日与狗屠游，弯弓跃马狐兔场。
或乘云气聊徜徉，下视乡里小儿如蜩螗。
三晋由来多义媛，津吏之女弓工妻。
不惜捐躯脱父难，高风千古难攀跻。
河东侯氏家素封，森森二子如游龙。
乡里咸推万石君，闺门之内何雍容。
大妇能条桑，少妇职中厨。
婉彼诸小姑，年各十五馀。
缟衣綦履性所适，明珰不羡青珊瑚。
女史幼娴张壮武，文雅还过班婕妤。
夜织流黄不下堂，阿母顾之颜相庄。
春风高绾珍珠箔，乳燕交栖文杏梁。
一朝冀北起风尘，戈鋋蔽日来黄巾。
軨前人头后妇女，大搜里巷罗金银。
尽室吞声哭掩面，阿母从容色不变。
手指寒泉顾两男，以井为棺汝我殓。
诸妇跃入诸姑随，牵衣连袂如鱼贯。
更有婢妾三五人，含笑相将赴幽竁。
生当侍侧死当媵，皓齿明眸托修绠。
帘幕三秋锦瑟寒，辘轳千尺芙蓉冷。
愿将碧水照丹心，耻向黄沙筑青冢。
韩侯白马从东来，停车再拜为徘徊。
輶轩使者报天子，千年再见青陵台。
吁嗟乎，生民不幸逢天宝，家室仳离不自保。
多少悬金拖玉人，左建高牙右羽葆。
塌翼垂头安足论，终当汩没如秋草。
谁为刘向操彤管，似此幽贞世所罕。
人生百年会有尽，茫茫天地孰修短。
老夫作歌情默默，唾壶击缺悲填臆。
君不见豫让桥边日月昏，坐令壮士无颜色。
君不见东汉郭林宗，辞禄躬耕养其母。
又不见东晋陶士行，高堂剪发延佳友。
古之英雄磊落人，壸德千秋垂不朽。
余也平生风雨交，郭氏诸郎堪白首。
丹穴惊誇鸑鷟毛，渥洼真见麒麟走。
季布千金一诺轻，相如四壁贫何有。
门外偏多车马迹，论文往往横星斗。
供客惟馀桀畔鸡，呼儿夜剪园中韭。
甲申之岁起龙蛇，雀鼠豺狼坏我家。
翟公宾客半零落，鹡鸰原上昏风沙。
肝胆一朝成楚越，挥戈奋臂磨其牙。
诸郎意气挺身出，旁人动色为咨嗟。
阴霾见日事终雪，阿母闻之匕箸加。
琐尾归来经荡析，再得登堂增感激。
伊余深愧稚圭文，多君未捧毛生檄。
绛帐春风并授经，前列生徒后长笛。
闺闱之内有严师，至今七十犹亲绩。
初度欣逢梦月辰，清秋八月场初涤。
开筵讵羡紫驼峰，充盘共列红蕖菂。
歘闻宾客四方至，徒御盈门马在枥。
白饭青刍餍所需，咄嗟而具忘勤劬。
䌽衣烂熳拜且舞，儿孙宴笑吹笙竽。
我闻西方有美曰戴胜，金支翠羽诚虚无（一作无虚）。
又闻凤凰之子名鹓雏，食啄丹泉栖碧梧。
岂如此母令名兼寿考，青精不饭颜色腴。
何以进之绿玉鸠，又何觞之紫霞瓯。
乡国咸宗敬姜教，多士欣从叔度游。
郭生郭生百不忧，高材岂合终田畴。
明年上书见天子，归来上寿陈嘉羞。
预敕中厨具鸡黍，重醉东皋花萼楼。
有客传书沧海东，贻我宝剑光熊熊。
龙鳞凤脊不复识，开箧蜿蜒生白虹。
张君今之魏公子，好古怀奇性所止。
急难偏怜赵胜危，虚恭能使侯嬴死。
一朝斸地出湛卢，雌雄再向丰城起。
拭以华阴山下之紫泥，濯以浩汗东流大江水。
鸊鹈寒光不可藏，星辰夜闭珊瑚匦。
锐头奚儿虬作须，三尺锦囊常负趋。
携舞尊前聊娱客，空堂似有蛟龙呼。
五陵贵人欲相夺，君执不可颜色沮。
酒酣顾余恒促膝，笑指苍天淩皎日。
何由邂逅有心人，脱手双镡佩其一。
戈鋋沸地箭满眼，未肯须臾暂相失。
故人卧病久离群，岂意寒暄到白云。
参差宛带芙蓉影，灭没还疑蝌蚪文。
冰雪交情有如此，始知世上空纷纷。
自昔神物称难遇，春日苍茫隔烟树。
报君遥盼塞鸿飞，挂壁萧萧走风雨。
残雪峨峨照金罍，主人置酒临高台。
座中有客操绿绮，使我徒御皆心哀。
寒风萧飒空堂里，一曲未终栖鸦起。
忽疑空山雷雨过，倒挂飞流声齿齿。
又如班马之群鸣，千骑万骑行复止。
山人本自雍门客，长裾耻向王侯宅。
结友偏多侠少场，贫来独有丹青癖。
醉时携得虎头笔，满壁云烟峰削戍。
生绡高捲洞庭云，䌽毫孤映蓬莱日。
丝桐笔墨各有神，琴理真从图绘出。
水仙海上雾濛濛，《广陵》绝调随春风。
弦际何由识今古，胸无丘壑难为工。
伊余自叹婴尘鞅，五岳空怀何日往。
烦君为鼓一再行，能令宗炳群山响。
赵郎善手写金徽，更为变徵泪沾衣。
明月疏钟两摇落，满地清霜鸿雁飞。
燕赵以来多豪侠，荆卿一去田光殁。
平原高冢空嶙峋，买丝难绣琅玕骨。
当代才人谁第一，曹侯雅与陈思匹。
辇下争传谏猎书，雄文不数枚生七。
伯仲之间两司马，建安而后风斯下。
四座况多江海人，悲歌旁若无人者。
清庙朱弦久寂寥，翻因离乱存风雅。
对客长吟金叵罗，吴歈齐讴纷浩歌。
且复凭阑望八荒，西轩烛灭飞鸿过。
抽毫握椠云霞起，珠玑错落含宫徵。
醉后堪思白氎巾，狂来欲碎乌皮几。
余也栖迟燕市中，蹇驴蹩躠忘春风。
羊陟门前未敢哭，宁戚辕下谁为容。
祇今早夜怀苦心，所嗟落落无知音。
感君意气如霜雪，论交杵臼情何深。
箜篌柱急杯数倾，起视银河低玉绳。
蜾裸螟蛉之二虫，仰天笑尔徒营营。
燕山四月莺乱飞，吴郎倚棹将南归。
津亭杨柳花已落，攀条折赠心依依。
政值王师歌采薇，旌旗耀日戈鋋辉。
笳鼓喧阗塞路衢，缓君行李开柴扉。
吴郎气概真足慕，风格依然黄叔度。
常将白眼傲王公，独以深心托毫素。
裋褐相逢杵臼边，定交片语抒情愫。
十日不见辄相思，蹇驴不跨多徒步。
丙夜论文烛无跋，坐看残月东南吐。
豫知此别已销魂，濒行为写江淹赋。
闻道欧罗道已通，蛎房苧布来都中。
我已倦游如病鸟，君今何事逐飞蓬。
行过庾岭定相忆，若到临邛谁缪恭。
吴郎莫辞醉，为君歌一曲。
借问黄金台，何如武夷谷。
武夷山水幽且深，百尺筼筜四时绿。
棕榈青青荔子丹，归时应惜枇杷熟。
况复扁舟载莫愁，讵羡明珠三十斛。
骊驹在门酒在壶，客子衔卮吟鹧鸪。
恨余未得一相从，南渡沅湘问五湖。
鶢鶋钟鼓非所乐，长安索米胡为乎。
南飞时有征鸿翼，枫叶殷时忆我无。
有客有客髯而紫，左挟秦弓右吴矢。
自言家本关中豪，黄金散尽来江沚。
年来倦上仲宣楼，裹粮且访侯嬴里。
腰间匕首徐夫人，河上荒祠魏公子。
悬知吊古有深愁，慷慨登车不可止。
自从盗决黄河奔，大梁未有千家村。
烽火但增新战垒，尘沙非复古夷门。
短衣聊向将军幕，长剑终酬国士恩。
落日驱车临广武，春风试马出轘辕。
丈夫佩印乃恒事，安能郁郁老丘樊。
王郎顾我深叹息，一见欢如旧相识。
此行不但为封侯，人生贵在抒胸臆。
江上杨花白雪飞，梁园芳草青袍色。
盾鼻犹堪试䌽毫，莺声聊为停珠勒。
醉后狂歌气若云，军中教战容如墨。
春风拂地车斑斑，起看明月览刀镮。
平台宾客久零落，至今汴水空潺湲。
怜予偃蹇风尘际，年来磬折凋朱颜。
已知苦被雕虫误，强弩欲挽不可关。
待尔他年分虎竹，相从射雁终南山。
甲寅之岁汝降初，我生汝后七月馀。
竹马春风事游戏，鸡犬暮归同一闾。
君家黄门早射策，盛年谒帝承明庐。
有儿颜色娇胜雪，珠襦绣褓青羊车。
予时抱持著膝上，许以弱女充扫除。
是时两姓雁行敌，绛华朱萼相扶疏。
操觚握椠众所羡，汝南颍上名非虚。
城东茆屋先人筑，清渠一道穿乔木。
同辈相携五六人，缥缃罗列开签轴。
冬菁作饭饱饔飧，布衾共卧忘休沐。
自是辕驹行步迟，却看雕鹗拚飞速。
当时天步日艰难，戎马交驰疆圉蹙。
盗贼纵横贾谊哀，国是纷纭蔡邕逐。
钩党方严谁见收，多君置橐供饘粥。
一朝变起尘沙飞，老亲白首同日归。
骨肉摧残那忍道，馀生孤孑将畴依。
渡江浮海无消息，飘泊不辞寒与饥。
予归已类辽城鹤，十人九人存者稀。
行经旧巷不复识，高台倾圮无门扉。
旅谷生庭故井塌，鸱鸮昼啸狐狸肥。
有客传书知汝在，但言北望常沾衣。
携家流落栖江左，出处怜予无一可。
旧业虽馀数顷田，犁锄欲把谁能那。
况复陈留风俗衰，青兕玄熊啼向我。
应诏公车解褐衣，勉寻升斗羞卑琐。
兔丝未附女萝枝，明珠已碎珊瑚颗。
三十馀年尽苦辛，回头万事伤心夥。
君有慈闱我母同，老人苦欲思山东。
男呻女吟归不得，到今兄弟犹飘蓬。
给谏桐乡有遗泽，季也常依皋伯通。
展转崎岖二千里，蓄甘负米心忡忡。
伯兮蹭蹬遭戕贼，黄鸟之诗伤我衷。
鹡鸰高冢郁相望，昔何荣盛今何穷。
古人四十称强仕，尔我年犹非暮齿。
形骸老丑青镜中，鬓毛镊尽还复起。
语云忧患能伤人，孝章讵有长年理。
江上春风变柳条，尺书忽坠来双鲤。
上言别后长相思，长跽开缄泪盈纸。
扁舟欲来蛟怒号，采采芙蓉隔江水。
君不见周周之禽最微细，羽翼相衔不相弃。
又不见交让之木柯叶同，南枝葳蕤北枝瘁。
少年意气轻云霄，中道飘零共憔悴。
吴门市卒避人知，灞上将军逢尉醉。
富贵升沉安足论，要当努力千秋事。
歌罢空堂骤雨来，灯火青荧愁不寐。
岁在摄提月在酉，天之生我何弗偶。
日月骎骎东逝波，万事伤心无不有。
悔将词赋谒公卿，惨对桁杨呼父母。
呜呼一歌兮歌难终，孤儿东望心忡忡。
遗孤遗孤真可哀，两人早已归黄埃。
壮者生存少者死，九原可作心当摧。
况复年来挂罗网，鹡鸰之咏良悲哉。
呜呼二歌兮歌再咽，衣袖汍澜泪成血。
有妹有妹同胞生，薄命亦复如诸兄。
良人弱肉困豺虎，男呻女吟八九龄。
忆在里门常病卧，燃须炊药伤我情。
呜呼三歌兮歌三拍，急难惜汝为巾帼。
有侄有侄珣之孤，覆巢何幸留其雏。
有书骄稚不肯读，硗田芜蔓愁官租。
汝伯忍死望汝立，婚娶未毕怀区区。
呜呼四歌兮歌更苦，我弟形骸尚浅土。
有女有女催我老，门楣何似生男好。
古人女史有良箴，作妇须娴栗与枣。
而翁书来报举孙，愁中暂得开怀抱。
鸣呼五歌兮涕涟洳，纵学缇萦难上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