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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赋
兰曾伴屈大夫政,复何恨?
然非屈大夫,无知兰者。
予固非知兰,亦非知大夫者,后五百年或有知予者焉。
皇以度而揆予兮,宛贞贞而孔安。
含素光以致蠲兮,考幽人之所槃。
澹群动而不竞兮,约洵美而且闲。
袅孤风之翛翛兮,几激贪而律顽。
一既分而为乾兮,老群星之芒寒。
又一索而坤动兮,百嘉炽而多蕃。
予乃持其神秀兮,成天地之所难。
高姿以吐妙兮,抱幽古而遐观。
峭夷齐之特立兮,非盗蹠之可奸。
懿西子之孤靓兮,岂嫫母之并欢。
釜砾之自珍兮,有瓒罍之独刓。
又蒿莸之盛蔚兮,幸蘅若之未残。
勺明水以荐芳兮,三沐浴乎清澜。
耿积雪其如素兮,尚有知予寸丹。
眇洞庭之始波兮,木舞叶其珊珊。
涷沅湘而欲合兮,骋白蘋而渺漫。
招帝子而不来兮,弃予珰于江干。
导微馨以输诚兮,律《九歌》其销魂。

水仙花非花也,幽楚窈眇,脱去埃滓,全如近湘君、湘夫人、离骚大夫与宋玉诸人,世无能道花之清明者,辄见乎辞。
天以一而生神,坎既习而成玄。
渫冲奥以致润,抱孤贞以成妍。
禹何智以能海,羲不神而开乾。
际壑气之无畔,壮英心之自仙。
悲莫悲乎巫咸之乡,哀莫哀乎原胥之渊。
迅英挺以如濯,肯徘徊而自怜。
至若鲛馆截绡而凝霜,贝庭含玑而媚川。
苍茫乎三岛之接雾,杳眇乎十洲之汇天。
云雨闲霁,水空澄鲜。
一色如磨,万波不颠。
亦有帝女兮泣竹,湘君兮鼓弦。
神妃兮解佩,冰夷兮扣舷。
是皆凝姿约素,挺粹含娟。
以婉自将,以淑相宣。
芳以气属,妙以辞传。
指北渚以将下,薄西津而骤旋。
或搴芳若,或采佳荃。
有兰可餐,有蘋可搴。
于是乐极忘归,尘空失蠲。
万虑俱泯,馀情独筌。
扣冰娥以勺鲜,访瑶母而洁𪦨。
挹水星以请命,托神祇而垂甄。
已矣乎!
超万劫以自蜕,丽一徽而独涓。
怀琬琰以成洁,抱雪霜以为坚。
参至道以不死,秉至精而长年。
是盖苞水德之灵长,合五行之自然者乎!

予既作《前水仙赋》,疑不足以渫予之情者,乃依稀《洛神赋》为后辞,尚庶几乎。
余从太史,游览山川。
汎潇、汨,下澧、沅,摩嶷云,息梧烟。
岁莫天寒,仆痡车颠。
尔乃释镳乎茝涯,进秣乎芝廛。
周旋乎荆浒,骋望乎湘渊
于是神疑目骇,心离意恻。
即之惝况,适焉彷佛。
睹一美人,于水之侧。
乃拊从者而讯之曰:「汝有识于彼者乎?
彼何人者,甚闲且洁也」。
从者进曰:「仆闻兹水之灵曰湘夫人,然则太史公之所遇,其或是乎。
其形维何,仆愿知之」。
余告之曰:「其状也,皓如鸥轻,朗如鹄停。
莹浸玉洁,秀含兰馨。
清明兮如阆风之剪雪,皎净兮如瑶池之宿月。
其始来也,烱然层冰出蛟壑;
其徐进也,粲然清霜宿琼枝。
沈详弗矜,燕婉中度。
不秾不纤,非怨非诉。
美色含光,轻姿约素。
瑰容雅态,芳泽不污。
素质窈袅,流晖㛹娟。
抱德贞亮,吐心芳蠲。
婉婳幽静,志泰神闲。
柔于脩辞,既丰且鲜。
饬躬被服,稽图合章。
峨五采之英珥兮,错九芝之明珰。
舞碧霓之脩带兮,妥英云之轻装。
颜有鍊而如灼,体非薰而弥香。
沐姱容之练练,乘清气之徜徉。
于是舒怀肆逸,且娱且颦。
羽盖翳映,翠旄缤纷。
亸金摇之欲堕兮,玩晴洲之青蘋」。
余衷耽其静娈兮,黯澹荡而驰神。
媒不灵于缔欢兮,托湘波以通勤。
畅中灵之胥悟兮,捐予珰于水滨。
懿玉仪之靖庄,允约矩而应规。
轻瑶华而不御兮,指二南而扬诗。
谓皎日之可鉴兮,非暗室之自欺。
数解佩之夙遇兮,风袅袅而凝思。
志贞介而言妙兮,誓守礼以将之。
于是灵脩竦然,嬿婉徘徊。
拊孤影以欲翥,心将飞而仍回。
褰荪帱之芳烈,燕芷房之玫瑰。
感幽志之悽激兮,喟扬音而弥哀。
尔乃众真缥缈,并游啸侣。
或济西澨,或临北渚。
或采幽蘅,或茹芳杜。
约洛川之神妃,会巫阴之奇女。
清莫清乎姮栖,愁莫愁乎牛渚。
𣿂轻裾之裔裔,泠清飙而云举。
体迅飞鸿,俶若轻云。
流睇横波,馀芳氤氲。
其度有则,不颠不危。
优柔靡忒,必兢必祗。
温乎如玉,晔兮陆离。
精采相授,羌余其悲。
于是川后歛飙,冰夷却涛。
龙伯献珠,鲛人贡绡。
跃三虬以指涂,蕤苍芝而夹御。
双螭帖其驯乘,俨华斿之布濩。
鸳鸯啸而先驱,翡翠翼而齐骛。
于是趋彭蠡,过洞庭,洗月毂,飞星軿。
流清声而吐奇,诵坤乾之大经。
画三灵而不汩,潜一意而长醒。
恍扬袂以如失,雪微汍而沾缨。
拊佳期之不来,日冉冉而西征。
夐微素之孰寄,谁其将予英琼?
扬清波而微注,指潜渊而自惊。
恍精采之相授,迄难陈其馀情。
于是游倦思归,路异神留。
遗思杳眇,寤寐好逑。
蹇悠悠而何之,指寒川而薄憩。
兰菲菲而袭予,睇碧云而摇曳。
信心会而神交,岂绸缪之未契。
竦仆夫之儆予,命速驾乎兰枻。
其毋惑于所悦,当陈古而为之制。

鸱夷子皮既相句践,雠阖闾,殄夫差,吊子胥,无纤恨于越人,乃骋怀于西吾。
乃昂然作,喟然吁曰:兔死犬烹,鸿罹于罦。
古人所危,吴其亟图。
方将朝三江,夕五湖,一去不回,乐哉此桴。
蓰其遗于人间,情袅袅于姑苏。
水统乎笠泽,天包乎具区。
松陵互潮,太湖交潴。
川纳壑府,波画村墟。
石罅埼岸,崖釐别岖。
波程杳渺,水路盘迂。
洄渚棋布,聚落星敷。
采之于山,则绿腻女桑,黄苞橘奴,收菽贡梨,剥枣撷荼。
取之于水,则丝被紫莼,笋含青菰,采菱舂芡,食莲烧芦。
是皆舟子所乡,鱼郎所庐。
葭菼兮为域,莞苇兮为郛,鸿鹭兮为邻,鶄鹈兮为徒。
时则天澄月净,风恬霭舒。
或雾气之濛沫,或烟雨之扶疏。
棹歌乱发,渔榜疾徐。
命俦啸侣,靡一不鱼。
荫柳边之罺椮,注隔花之罾䍢。
儿奏轻笱,妇呼飞罛。
水事濊濊,一发靡虚。
乃有鲙残之鲫,四鳃之鲈,瑰异丛毓,鳞甲纷挐。
鯹皆会于渔市,羡足给于鱼租。
至于露老霜来,日月其徂,万螯生凉,含黄腯肤。
其武郭索,其雄睢盱。
其心易躁,其肠实枯。
勇鼓而喧集,齐奔而并驱。
鸱夷公顾而笑曰:「昔者吴之将微,民甚艰虞。
厥有躁乱,害于菑畬。
是固汝辈之所骋者欤」?
吴人趋而告者:「当是时也,善有鲜鉴,贞有罕孚。
乐鸩乎毒,习甘乎谀。
一艳方妍,漂香沉珠。
乐极危生,沦胥以铺。
是故非蟹罪也。
维我吴人,以渔为娱。
每施勤于簄断,皆得志于江涂。
方洞庭兮始霜,熟万稼兮丰腴。
执一穗兮朝魁,目洪溟兮争趋。
工纬萧兮承流,截觱沸兮防逋。
燎以乾苇,槛以青笯。
喧动凉蕝,惊飞宿凫。
其多也如涿野之兵,其聚也如太原之俘。
蟹事卓荦,八荒所无。
今敢藉以凉荻,束之风蒲。
愿奉一醉,献诸大夫」。
大夫㗳然笑曰:「嗟汝吴兮巨丽,乐太伯兮开初。
括干粤兮自裕,跨蛮荆兮远摹。
干星纪兮经略,控轸野兮车书。
至若薮泽幽灵,川渎滮洿,灌注兮天下之半,郁拂兮瀛州之居。
忘越矢之倏西,叹麋台之交芜。
余方超万物兮如蜕,岂一蟹兮乐且」。
吴人再拜进曰:「大夫高矣!
侬闻宅金汤之固者,莫崇乎德者也;
建竹帛之功者,莫勇乎谋者也。
目吴越之成败,忾君臣之嗟戏。
然侬者生长水国,子孙泽隅。
朝莫一艇,暑寒一籧。
老鱼鳖而为命,狎鸥鸬而不孤。
久与世以相忘,亦伤今而欲痡。
大夫方将谢轩冕,乐樵渔,傥玄机兮相高,庶嘉遁兮不渝。
今侬有粳可炊,有酒可沽。
幸江山兮如待,祈风月兮无辜」。
大夫为之欣然曰:「若子者,是岂以蟹为业者欤!
非渭水之遗智,必山泽之脩癯」。
深乐其言,藏道于愚。
欲去兮徘徊,欲逝兮勤渠。
举酒酬酢,道古哀欤。
与之释缚,为之拍浮。
刳甲如山,齑橙如餔。
意晤忘言,酒深相扶。
指青天兮自誓,幸来世兮知予。
眇烟水兮莫流,迅孤舟兮长呼。
蟹翁者三叹于邑,四顾踌躇。
揖长江而如矢,聆浩歌而莫能俱。
其歌曰:「天高兮月寒,天风兮水急。
鸿远兮汲汲,人有慕兮何叹及。
老霜泽兮遗渔,断有蟹兮罛有鱼。
酒答天兮天知予,子不得兮愁何如」!
又歌曰:「洞庭兮既波,松江兮未雪。
一舸兮自决,知者乐兮乐者哲。
蟹健兮鱼肥,风吹觞兮酒淋衣。
知有蟹兮不知时,若斯人兮其庶几」。

荷君门之嘉采兮,早服勤于下房。
挹清晖以长新兮,知秉柔以自庄。
拜姆师之攸初兮,辑图训以为纲。
曾儆戒之有诗兮,又窈窕之有章。
友琴瑟以从容兮,叵勺斟于宫商。
裁白玉以为节兮,妙约珩而结璜。
笔彤彤而垂史兮,日好修而靡皇。
惟寅承于渥泽兮,蔚春荣之齐芳。
每自惩于华敷兮,那与春而俱昌。
信凋落之依时兮,一叶霣而欲黄。
感天序之难一兮,怅人生之靡常。
蹇兢兢于深薄兮,嗟宠绥之不可量。
忆尝参君雕舆兮游君玉堂,又尝奉君琼卮兮侍君瑶厢。
辇深怯于同登兮,爰下拜以徬徨。
熊不期而倏来兮,委微躯而辄当。
君亦谅其微诚兮,谓虽柔而亦刚。
妄自肩于夙夜兮,肯或负于苍苍者耶!
宛掖扉之多娱兮,左兰茝而右昭阳。
方并进于采丽兮,仍翕趋于嘉良。
缀明玑以如旒兮,烱截块而饰珰。
信竞媚以取荣兮,此凋谢其奚伤。
悬明月以自照兮,感孤禽之󷕇󷕇。
览翠袂以深浥兮,耿馀悲于寸肠。
怅玉户之如隔兮,夜寥寥乎未央。
勺千古以凝监兮,盛与衰其交相。
女恃色以为命兮,宁专美于施嫱。
下兰宫而周览兮,企璧门之鸾翔。
溯仙掌而如擢兮,渴露英之瀼瀼。
杂珊瑚之丛碧兮,罗珍物之琳琅。
群窈窕之华丽兮,嗟夙愿之莫偿。
月在梧而如冰兮,风入槐而吹霜。
雁无憀而将寒兮,蟀似语而号凉。
结幽蘅以藉枕兮,席荃兰以敷床。
揽翠被以展转兮,味宿薰而犹香。
愁与梦以难灵兮,不自达于君傍。
谁以海而为漏兮,滴秋声而加长。
夜漫漫其若岁兮,怀郁郁其谁扬。
告女官以输芹兮,愿一陈于吾王。
王乙夜而陈书兮,必有监于兴亡。
非宋玉之有闻兮,夫谁陈乎高唐。
仰懋德之无逸兮,宜千万年无疆。
愿毋轻于蝼蚁兮,尚饬龟于淫荒。

嗟古人之不余欺兮,吐微言以昭宣。
苞万微以自图兮,肯造端于坤乾。
杳两气之吸嘘兮,邀元化以齐甄。
产六子以该辅兮,谐初画以俱旋。
人以事而鼓桴兮,物以数而雕镌。
昧罔窥其橐籥兮,智或殚其眇绵。
呜呼!
文与孔孰囿命兮,肯自放于踣颠。
迄以道而著龟兮,特探几于羲先。
老世故之轇轕兮,信吾辰之迍邅。
泯无闷之可汰兮,假羲翁以俱传。
西伯不知其所以兮,尼父亦莫知其攸然。
任吉凶之荡摩兮,付吝悔之争挻。
览天人以自索兮,坦日用于平平。
于嗟乎!
《九歌》其谁作兮,太图絜而娟娟。
既以身为心累兮,犹输情于兰荃。
又岂知薇有可采兮,匪伯夷之隘焉。
抑不如归去来兮,乐夫天命以自研。
余亦消息盈虚兮,有余师者圣贤。
索遗文以退儆兮,三加省而逾坚。
审爻象以耽玩兮,粲日星而陈前。
数固非可偏揲兮,理亦非可以独筌。
呜呼!
天生余有命兮,余有命其在天。
妙矣夫!
知之精之者,在玄之而又玄。
尚有得于古人兮,幸加我以数年。
誓将老于斯经兮,其毋忘乎三折编。

客有遗予秋兰者,比家山所毓尤清瘠,特香味稍减,岂凉未深耶?
系之以辞。
眇银渚之如倾兮,讯宵凉之方幼。
俶有风之西香兮,竦孤贞之俄秀。
宛青叶而紫茎兮,花四三崇且瘦。
心两两而一知兮,惊汝我之俱旧。
吁!
灵均之有灵兮,炯不死而犹寿。
九其歌之迢迢兮,岂韶勺之可奏。
洞庭波而舞叶兮,菊英英而趋茂。
何独怜此幽深兮,了非闻而非嗅。
杳渚北之云兴兮,帝子澹乎先后。
撷微芳而荐嘉兮,叫湘皋而寒溜。
余既莫之偶兮,律遗声而孰扣。
勺明水以酬君兮,耿斯意之不可又。
君亦裴回而忘归兮,指蘅荃而将授。
予更曰芳之克肖兮,岂氛凡之能垢。
不然易其何言兮,今琅琅乎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