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秋风酒一尊。 检来惟有旧时痕（旧时痕：另一抄本作“旧啼痕”。）。 不须惆怅者黄昏。 漫向晚凉伤逝水，先烧绛腊看流云（另一抄本为“银腊”。）。 一般消息奈何春。 注：这首词父亲作于1928年他的廿一岁生日。这时父亲刚从广州中山大学毕业留校任助教，并参加了辛树帜组织的广西瑶山生物采集队。他决心从过去的挫折和伤感中摆脱出来。 庭院静，辜负旧芳春。 花鼎水消沉落絮，珠帘钩亸浥轻尘。 寥落更无人。 珠泪冷，还数别来春。 兰气已迷衣上褶，指螺犹印镜边尘。 长忆影中人。 离恨重，何处觅残春。 罗袂分明凝绀唾，宝奁萧瑟络陈尘。 谁是昔年人。 情不尽，长忆可怜春。 旧梦已荒花上露，新愁难绾柳梢尘。 絮果泣兰因。 注：作于1929年春。在五首词中父亲写了“惜余春”、“旧芳春”、“别来春”、“觅残春”、“可怜春”，充分表达了他惜春、寻春的心境。揣摩其寓意为“春天越美，给人的希望越大，春去后的失落感越强”。这五首词的构思、用词极精巧。
父亲年青时曾精心制作了数本影集，在以《雪泥鸿印》为名的影集中，在题为“小天地廿四年夏柏林之室内生活”中部分引用了这首词，并用篆字抄录。 漠漠春阴，重帘悄悄，庭院深深。 中酒心情，妒花天气，旧病重侵。 倚阑何事沉吟。 任柳絮飘扬壮心。 年去年来，为谁憔悴，红袖青襟。 注：作于1931年春。这首词表达了父亲当时沉重、压抑的心情。 缱绻余春。 簪花掠鬓，坐遣晨昏。 臂上沙红，眉间黛绿，都锁长门。 垂帘对镜谁亲。 算镜影相怜最真。 人散楼空，花蔫镜黯，尚有⑴温存。 注：根据父亲写的《忧谗畏讥》，这首词作于1943年，是对前面《清平乐》的“漫挑青镜。自理如花影”进一步发挥。 ⑴ 另一抄本为“自”。 休问馀春。 水流云散，又到黄昏。 洗尽铅华，抛空⑴翠黛，忘了长门。 卷帘斜日相亲。 梦醒后、翻嫌梦真。 雾锁重楼，风飘落絮，何事温存。 注：父亲在题记中写明是“丙戌秋”封笔之作，即1946年秋写的。
王国维认为自己因才华而遭人嫉妒、诋毁，想以“自媚”安慰自己；刘永济先生想以“躲避”求得清净；而父亲则认为只有“彻底抛空忘却”才能真正摆脱尘世的烦扰。 ⑴ 另一抄本为“残”。 金马门颓，铜驼棘暗，国华只有斯文。 卅年感沧桑变，世事纷纭。 清才溯丰沛，羡刘安鸡犬尽青云。 玉树歌残南渡去，花落无春。 樵南谷，渔东海，望天游旧迹，画栋成尘。 绣阁缥缃几卷，历劫犹存。 惆怅名山孤本，忍教遗墨竟湮沦。 况又是天家眷属，盖代词人。 绿云蓬乱殿前立，是假如真。 欲笑还颦，春意艳词带血痕。 疯痴怒骂皆成美，情表于音。 恨发于心，玉洁冰清一化身。 儿童农妇拥来看，抱草进门。 端粥进门，乡土人情分外新。 今宵淮海初眠夜，夜静更深。 已到更深，犹念楼中粉泪人。 莫道归来人未老，曾经淮海风尘。 年时老尽少年心。 不为贫贱弃，薄命应怜君。 今日相逢如梦里，秦淮旧梦重温。 多情翻作薄情人。 无言良久立，两眼泪纷纷。 注：抵沪后，因无工作证，仅持一请假报告，上有农场政治处公章，可作身份证明，凭此投宿登记。而凡从农场出来者，皆视为劳改人员。余住惠中旅馆后，民警几次来盘查，经友人徐盼秋（原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证明，方无事。除夕之午后，去江湾兰阿姐家中，与兰相会。相对无言，凄然泪下。兰阿姐与姐夫极为冷淡，吃过晚饭，已有逐客之意，余即辞去。兰送我至旅馆，不敢留宿，又回阿姐家。上海既不能住，乃约定初二去苏州。 万绿迷津。 冷香袭袂，鸥与人亲。 落日危楼，千帆影淡，歌起渔村。 石城远隔层云。 空指点、南朝梦痕。 今日同游，明年何在，各自伤神。 不辩啼痕与血痕，南枝越鸟托精魂。 灵岩邓尉甘藜藿，亮节高风愧抚臣。 四十载，苦吟身，自抒正气满乾坤。 愁心万古同怀抱，玄老回天有继人。 金风送爽香飘远，弦管摩云。 同庆佳辰。 电播新歌处处闻。 年年跃进如奔马，建设辛勤。 幸福无垠，日映红旗万户春。 炉烟袅，讳病最深沉。 匀粉图遮憔悴色，强欢聊慰老人心。 暗里自沾巾。 谁向端州截紫云。 家藏片石有残纹。 墨痕水渍气氤氲。 阅世石能开鸲眼，临池笔欲戏鸿群。 劫余文物永流芬。 问词人南渡，有谁似、李夫人。 羡宠柳娇花，镕金合璧，吐语清新。 前身。 更何处是，是东阳、转作女儿身。 盥手十分薇露，惊心一曲阳春。 知君。 福慧自相因。 镜里扫愁痕。 待采罢夫容，移将桃李，归隐湖漘。 阊门。 最佳丽地，料只凭、斑管答芳辰。 已办绿杨深处，纸窗不受纤尘。 秦楼中、有个人人。 看妆态、百般新。 彻夜清歌烧画烛，恣欢娱、未负芳春。 回风舞罢，惊鸿体段，飞燕精神。 乍分离、便惜腰围渐减，眉黛长颦。 潮通巫峡，波冷钱塘，双鱼犹寄殷勤。 忽讶珠沈并玉碎，绣帏空、镜匣尘昏。 归来万里，愁经曲巷，慵叩朱门。 似东坡、瘴海生还，恁时重忆朝云。 岁岁花开岁岁新。 看花却是旧时人。 百年人去树偏存。 解道华严非实相，始知齐物是空论。 向来无我亦无春。 入蜀还吴岁月深。 散关唯向梦中寻。 一生尽费忧时泪，九死难偿复国心。 丝欲绣，铸须金。 高风长想鉴湖阴。 莫言此社元非社，累我攒眉学苦吟。 别时梅萼正含春。 骑马踏香尘。 年光换了，重来南浦，愁望西津。 纵饶别有红窗伴，熨贴可无人。 传言信否，裙腰宽褪，眉黛长颦（寄赠）。 世事纷如弈，愁心乱似云。 此生谁道不逢辰。 略比前贤出处感辛勤。 潭水还成咏，江流直到门。 悬知荀令罢香熏。 也共刘郎垂老赏奇文⑴。 ⑴ 鹓雏别有句论余词云：蜡泪蚕丝消费尽，不辞垂老近辛刘。 壁纱题梦无痕。 钗股怨轻分。 余香犹在，绸缪细裹，发鬌嫣云。 凉透单衾惊夜起，望天涯、谁赋招魂。 绮窗开了，遥星暗堕，月色微昏。 汪大铁于无锡西溪著室曰芝兰草堂。吴观岱为之图，未竟而殁。吴门人诸健秋补成之，先后越廿年矣。大铁与余不相识，因人之介，以图乞题，并刻印为寿。感其意，述此报之 记铜瓶曾贮惠山泉，潇然洒尘襟。 记湖山胜处，鼋鼍出没，雪浪斜侵。 又记园梅开后，香气压千林。 惟恨当时伴，没个知音。 奕奕吾宗挺秀，爱云龙星凤（云龙星凤，大铁所蓄琴剑名。），说剑弹琴。 祗临流小筑，车辙杳难寻。 想西溪、万株杨柳，比南湖、还较有清阴。 应招我、坐芝兰室，共话深心。 农历正月三日与贞白、蕙庼同游虎丘。遍历胜处，下憩拥翠轩。与真娘墓对，凭吊久之。因忆韦斋、松岑诸人宴集冷香阁，为消寒之会，忽忽三十年矣。生者万里，逝者九泉，怅然兴怀。用梦窗韵作 近郊花市外，指烟岫，散轻颦。 笑历劫依然，磐陀听讲，残碣题真。 摩挲壁间断句，似冥鸿、飞去尚留痕。 倦憩孤轩拥翠，仰看坏塔穿云。 清尊。 同酹骚魂。 愁思极，醉颜醺。 自霸图销后，空余剑水，摇荡波纹。 家山自成秀丽，恨天涯、犹有未归人。 重倚曲阑回首，初三夜月微昏。 夭桃繁杏杂嫣云。 比他邻女泣娇嚬。 只有孤山雪后疏篱畔，独立丰姿似个人。 浓脂特地和铅粉，枝头一点疑真。 恁时凭仗，东风吹向江南去，绿苔新。 又恐飘零不当春。 老去牵情诗易感，愁来破睡酒相亲。 闲花野草共沾巾。 草随行路客，花学坠楼人。 叶底已休莺宛转，风前长忆柳腰身。 东君幸是往来频。 明年牢记取，不再负青春。 印舸娶中表王氏，字岭云，吴江梨花里人，半载而殁。印舸感伤不已，越十余年，倩人作怀云图。余用少游韵题句 雨落吴江不忍闻。 云迷楚岫澹无痕。 玉台好补他生愿，环佩空归此夜魂。 寻旧迹，酹清尊。 陌头凝望断烟昏。 桃花久隔春风面，只种梨花绕墓门。 寂寞度朝昏。 下了珠帘更闭门。 旧日凭肩私语处，销魂。 栏角犹沾粉指痕。 家近浣纱村。 荷叶翩翻绿映樽。 一自采莲人去后，辛勤。 只有鸣蜩彻夜闻。 为忆前游感不禁。 鹧鸪词好费沈吟。 一编绮语三生债，几曲阑干万里心（用东泽绮语债成句。）。 兰棹急，越江深。 恼人春色梦重寻。 木棉开处花如血，化作啼痕染客襟。 芳菲纫茝佩，绝似楚灵均。 遣离忧、踟蹰日暮倚修门。 想佳人情重，掩涕每思旧恩。 渐绿鬓、凋来惭镜痕。 寒梅高格调，花堕实空存。 只无情羌笛，吹怨且休论。 任秋风摇荡，落叶终归本根。 怎紫凤、青鸾长断群。 南唐徐铉徐锴摄山题名，不见载志。余昔与季刚同游，偶得之厓壁间。狂喜，各援笔续篆其下。已而季刚命工刻之，余未暇也。蒙庵示所藏拓本请题，感旧怆怀，为述此解 爱秋岚静窈，数携策，共追寻。 正瘦菊篸篱，丹枫绚野，途转幽深。 栖霞最名胜处，讶千盘、危隥薜萝阴。 忽睹厓段篆刻，二徐字比兼金。 知音。 恨不同时，摩倦眼，费沈吟。 问祭酒书传，悬针体好，谁契深心。 欣然故人命笔，料山灵、呵护到如今。 毡蜡从君细玩，旧游如梦销沈。 问讯犹残两病身。 知交半作路旁尘。 枯藤缠臂垂垂折，薄雾遮眸翳翳昏。 书插架，酒开樽。 生涯如此未全贫。 老来岁月飞腾过，珍惜明年有闰春（明年闰三月。）。 狂游不觉晓寒侵。 疏雨霁园林。 电逐虹流，乐催狐步（舞名。），舞向月西沈。 提携娇女扶肩立，人在画堂阴。 射覆占灯，斗棋分局，还似少年心。 楼浅风开幕，廊虚月映门。 鹤栖何处榜书存。 唯许同游人觅旧巢痕。 倦眼微生缬，衰颜欲作皴。 蠹鱼老不食丘坟。 却向簿书丛里度朝昏。 ① 芝枫年二十四，上海人。习艺数年，师梅氏，又从任颖华游，今隶苏州专区京剧第二团，以颖华介识余。每登场辄为留座，余得观其发演杨排风、白素贞、李慧娘、梁红玉、百花公主诸剧，能事有出梅任外者。信后起之英也。 歌动梁尘。 剑器公孙。 惯描摹、儿女英雄态，看丰容盛鬋，娇横罗绮，怒起风云。 杯茗偶然相聚，古今事、与评论。 待携君、更上高台望，指雁门关外，黄天荡口，西子湖滨。 陆墓山边庐舍外，小桥横跨通津。 田家三五自成村。 鸦争邻屋树，犬吠隔溪人。 梦里忽寻年少迹，凄凉独拜荒坟。 老农闲话近知闻。 松楸连稼密，蔬果逐时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