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春竟怯春，此情原似近乡人。 无边烟雨濛濛下，不尽楼台特特亲。 心未老，梦犹真。 可怜依旧客中身。 从今莫道江南好，话到江南合断魂。 望里依稀看未真，碧山深处袅轻云。 峰回仄路从容转，涧似幽琴断续闻。 惊万叠，仰千钧，跳珠溅玉自缤纷。 夜来高卧松窗下，犹有清音入梦频。 深树玄蝉自苦吟，依稀不似旧时音。 筛阴乱叶参差碧，隔水浮光烂漫金。 伤岁序，倦尘心，残阳一例火相侵。 高天或有清凉意，底事人间无处寻。 逝水难消唯梦痕，茗香无托客中魂。 篆烟容易到黄昏。 风送钟声时远近，杯涵塔影自凉温。 凭谁管领万山云。 蚁国槐高醒梦分，人非麋鹿久难群。 年年轻负古城春。 肯放初心随逝水，聊将睡眼对流云。 一帘冰月就清樽。 清浊由来莫漫分，但能极处自非群。 凭他引领者般春。 缘去缘来皆定数，花开花落等浮云。 绮筵散罢剩孤樽。 整顿尘襟赴石门，仙乡厚土植深根。 逍遥何必沃洲人。 百里家山秋未满，千年风物梦犹存。 凭教坐拥一天云。 别去无言春寂寂，由来万物难匀。 飘零非若落花纷。 托根原不浅，况复历风尘。 蝶乱蜂颠身外事，殿春风色三分。 堆烟积翠是同根。 谢卿休比拟⑴，心迹寄流云。 ⑴ 《世说新语》：谢太傅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女谢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 料峭春寒澌夜雪，殊途重感凉温。 不堪相接梦前身。 高怀如素月，未许有埃尘。 流水高山犹在耳，青冥漠漠参辰。 怅然挂剑⑴赋招魂⑵。 朔饥谁管得，白首忆清醇。 ⑴ 《史记》：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 ⑵ 王逸题解：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宋玉怜哀屈原。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试上丛林，高处无尘。 有片云相接殷勤。 一番踌躇，几度逡巡。 对洞中仙，龛中佛，景中人。 何来问卜，坐来颦笑，好因缘但续前身。 一杖扶我，满目烟津。 是南边庭，东边路，北边门。 绛孙抱了抱修孙。 想起连枝入梦魂。 伯仲吟声难得闻。 正黄昏。 雨急风尖频打门。 绀宇山中，珠宫世外，诸天遍覆香云。 唤客尝茶，能消下界炎氛。 绿阴清昼听啼鸟，纵无风、凉意纷纷。 笑忘归，占断幽深，直到黄昏。 浮生但愿长如此，有堆盘野蔌，对坐天民。 顿觉身轻，清谈滋味堪珍。 山林钟鼎皆天性，看英豪、旋转乾坤。 为疏慵，到处看山，终日论文。 不羡城中骀荡春，白云幽社卜为邻。 柳边闻笛还成客，岭外传诗更有君。 迎野径，敞蓬门，修篁小坐助精神。 岩茶石斝闲应久，只待清风一问津。 香荡黄昏，影横浅水，平畦月浸无尘。 潇洒高风，冰姿窈窕天真。 酬卿一盏孤山酒，醉意浓，尽把情陈。 但凄然，一去无踪，举目无亲。 奈何芳讯年年负，纵三生石上，难悟前因。 一点灵犀，我将付与谁人？ 若知今日离愁苦，悔当初，托此终身。 鬓已残，怎得浮生，二度阳春。 风愁雨怨，又清明，远水默默无闻。 野祭生刍一束，何处觅孤坟。 只惜湘累飘渺，正天边乱絮舞纷纷。 听声声杜宇，空山啼血，凄婉度寒云。 见说当年，心徒壮，蹈汤火，身不顾，嗟渠此日竟何存！ 孽海竟沈七载，到如今，千里犹为招魂。 故国征鸿归梦，梦醒对空樽。 唯念残骸剩骨，总伤心，点点染啼痕。 愤气难平，常北望，台江水，声呜咽，满腔馀恨绕黄昏。 竟依稀难认，梦惊醒，剩残痕。 又十月阳春，霜凝纸帐，香蕴蓬门。 一丛凤毛飞去，已四年，灯下影犹存。 伴我窗前瘦骨，留他岭上冰魂。 江声不尽五更闻。 衾冷倩谁温。 况寂寞禅心，飘零落叶，本是同根。 浮生到头醉耳，独凄惶，流水与行云。 此日龙钟共老，相逢故国倾樽。 雨泪零，桃花亦为招魂。 去年祝嘏裁诗，我今抚新坟。 数去几番风讯，正腊梅怒放，噩耗惊闻。 忍狐狸落日，寒烟野柳，伴汝吟身。 啼鹃呼唤，声声凄切，送入重门。 酒酹滔滔，春江水，愁多难吊，月暗灯昏。 东风践约，待同游、汝竟无存。 长已矣、痛嵇康殒命，长沙抱恨，司马无文。 当年命诀，鳏目馀温，永世刻骨。呜呜乎！先父时为中阴之躯，应知儿为之抚目更衣时一束诗思。一脉无缘成伯道，三生有幸葬刘伶。泣歌以祭 鳏鳏遗目，恨绵绵，喊父未启儿唇。 廿载藤瓜秧断，今日哭馀温。 瞳里烽烟尘暗⑴，更青湖血海浸黄昏⑵。 正吴门抉目⑶，兴亡王寇，过眼尽烟云。 荷锸刘伶，多少个，紧随者，偏是我，来迟一刻对遗身。 伏日⑷生刍一束⑸，雪纷纷，万里烟吞荒坟。 不恨流年如梦，只恨梦无君。 直到精禽翼折，海山平，独有伍潮存。 杜血声吞，随月去，凝烟滴，泥中碧，年年恨冢泣孤魂。 附：《沧浪室遗稿》跋〔骈文〕 《沧浪室遗稿》收录先父投荒青海回故里之后至辞世〔一九六 ○—一九八○年〕二十年间诗词手稿。凡二百六十八首。计诗一百九十三首，词七十五阕。丹诏前辈，著名书法家、国画家和诗人榴屋主人曾辑录手书先父遗稿有诗词九十六首，今一并收入，谨此致谢。其中与先父手稿『未是草』相同作品，如文字有出入处，均以榴屋本为准。校勘时严格保持原作，凡缺页或确无法辩认字迹处，均以方格留空。 狱由三字，冤沈廿载。湘累恨填青海，父子缘绝此生。白牛青鬼，茕独前因难悟；赤马红羊，倒悬八苦纷呈。更壮岁投荒，痛桑榆失子，千杯醉闻华亭唳鹤，一剑长啸上蔡苍鹰。若夫皇天有知，其怜伯道有儿成无子；权当后土无意，讵教刘伶荷锸抔生茔。劫尘两戒，夕照馀晖一抹；薄暮四垂，英雄老泪双横。 嗟夫！不肖髫年成愚顽，束发辍序黉。苦无趋庭鲤对，遽对烙印墨黥。及长，所学屠龙之术，殆误角蜗之争。洎白首校遗篇，点点酸泪血滴；青灯胶残卷，节节断肠魂惊。 呜呼！潘江陆海，承翰林之馀绪；鸿爪雪泥，续雅韵之正声。观隐雾潜渊，一阳葭灰郁勃；听啼梅哭竹，孤愤腊野雷鸣。吴桂寒魂，碧海凄清如许；伍潮怒魄，鹍弦苦恨工成。似茂陵风雨，落落文园消渴；梦长沙鵩鸮，忉忉太傅怆情。胆肝凛冽，伫千寻之冰峤；平仄迍邅，飘六月之雪英。纵三阳溶冰雪，万里下昆峥。流年三千如水逝，浊道九曲且肠撑。 忍闻焦桐，每每卷掩，如锥如剐；似见玉影，焭焭鹤吟，若狂若酲。哭当年竟同陌路，笑大造如戏孺婴。仰冥冥，徒戚戚。精禽衔石，气铸三尺寒剑；杜宇啼红，情传万祀火檠。恨樗男俭文，剧哀灵根之夙殒；爰荐血为跋，空啸永夜之朏明。 男平沙辛巳白露泣草庚寅寒食修订 注：白牛：《法华经》以羊车喻声闻乘，鹿车喻缘觉乘，牛车喻菩萨乘，三乘都是权乘，大白牛车喻佛乘。 青鬼：青色之鬼。在地狱呵责罪人者。 赤马红羊：指国家灾难。古人以丙午、丁未为国家发生灾祸的年份。丙丁为火，色红；午为马，未属羊，故称。柴望作《丙丁龟鉴》十卷，计自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二五五年〕，至五代后汉 天福 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共一千二百馀年，其中凡值丙午、丁未之年，国家均有乱事发生，有二十一次之多。唐•殷尧藩《李节度平虏诗》：『太平从此销兵甲，记取红羊换劫年。』丘逢甲《题仲迟月中课读图》：『一年几度见明月，况值红羊换劫年。万里河山方破碎，一家儿女共团圆。』元张翥《画马》诗：『百年重遭赤马劫，散落不逐兵尘空。』清龚自珍《百字令•投袁大琴南》词：『无奈苍狗看云，红羊数劫，惘惘休提起。』翰林：先从曾祖父为清光绪丁丑科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兼国史馆协修，俗称翰林。 ⑴ 烽烟尘暗：一九三八年，先父投笔从戎，投奔新四军。 ⑵ 青湖：青海湖。先父五七年蒙冤投荒青海。 ⑶ 抉目：挖出眼睛。《史记》载：吴王夫差不听伍子胥尽忠极柬，以属镂剑赐死伍子胥。子胥死前曰：『抉吾眼以置之吴东门，以观越之灭吴也。』沧浪室遗稿有：『箫声寥落涛声急，尘海茫茫抉眼看。』 ⑷ 伏日：六月伏日，为古代的祭日，也是三伏天总称。 ⑸ 生刍：喂牲畜的鲜草。一束生刍为祭。《诗》曰：『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① 金海湾：『金海湾』楼盘位于中大北门左侧，滨江一线江景，号称广州楼王及中国十大楼盘之一。 夜夜笙歌舞，玉坊映星辰。 无端风雨谁唤？ 起舞有谁人？ 涛涌万家灯火，鼍伏半江烟锁，莫把角犀焚。 自古霜风烈，刮去古今痕。 潮如醇，醉孤塔，灌迷津。 危楼指点，沧海曾有灿珠沈。 八极荒岚云雪，万古长空风月⑴，莽莽大江魂。 蓦见雨中我，秉烛夜游身。 ⑴ 借用禅语：『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客寝凉飔，飘零树下，销磨雾豹薹文。 宿梦惊回，关山青冢孤魂。 寒蟾总怨清尊浅，翳愁霾，更与谁论？ 怅荒阑，泻海鲛珠，爇玉昆崙。 柔肠圭角芒如剑，奈危冠蔽扇，难拂庾尘。 赍恨青襟，冷吟瘦影嶙嶙。 三升剩泪浇芳骨，纵埋香，籀石留痕。 费殷勤，剺面何劳，翠袖红巾。 注：庾尘：《世说新语·轻诋》：『庾公权重，足倾王公。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元规，庾亮字。王导恶亮拥兵权势逼人，故发此语。 籀石留痕：指葬梅花。《玉溪编事》：王承捡筑城获瓦棺，有石刻篆铭：深深瘗玉，郁郁埋香。 剺面：以刀划面。《东观汉记·耿秉传》：南单于举国发丧，剺面流血。 蹀躞登临，几堵连峦，一抹孤云。 正千里溟濛，烟绀敛霁； 半丘残照，丝乱留春。 宿草陈根，遗墩病树，历历无端五十轮。 何堪忆，望远山怅塞，雨湿黄昏。 婷婷粘草罗裙。 共指顾银河陨影纷。 痛幽宵啼鸟，落红抱恨； 漂萍断藕，流水销痕。 竹马成鞭，青衫似铁，苦雨参商月避人。 魂归处，插梨花滴露，少日衡门。 乱卉荒台，崩云掩阁，杜门永日酲身。 午梦惊回，寻侵绛蝶香魂。 翩翩不弃衡庐冷，是愁根、总堕天津。 见风前，倦叶离披，醉影昏昏。 狂飙已化春潮去，剩谈鸡匣剑，起舞谁人？ 一例飘萧，空悬谷岸嶙嶙。 无由枕上飞红殒，叩心扉、燕背芳尘。 乍凭栏，却月如霜，千里荆榛。 按：【沚斋批】『艳影』一词不协调。（原稿：艳影昏昏。改：醉影昏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