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欲晚，高树冷云山半断。 头白荻蘋江畔，片帆归缓缓。 惆怅玉关人远，问花低雪面。 万一月圆相见，看伊量带眼。 秋欲晚，小阁单衾眠未惯。 红瘦麝煤香篆，晓屏山四面。 露重落桐风乱，髻鬟慵不绾。 唳雁画桥东畔，别情偷泪弹。 秋欲晚，檐叶篱花相向烂。 罗帐绣帏斜掩，透棂红一线。 早是欲归归懒，绿芜堂下满。 说与芷兰微叹，梦长天不管。 倚环溪林野，乱雀烟啼，杂花香散。 鬓影离离，指行云归晚。 笋壁埋红，凤岗凝翠，嗤点凭高眼。 一十年来（余旅居十年，始一还乡），万千愁拥，芳怀都懒。 梦醒东茔，不成西笑，片月孤悬，艳魂谁揽。 报答春华，吟望关河远。 俊侣箫腔，水楼眉谱，换几声金雁。 偶篴生还，废池乔木，看人凄黯。 笼寒颦月千岩外，宵深更离魂远。 脱叶萧萧，飞云片片，几处年涯惊晚。 江楼旷览。 正坏塔雕盘，丛祠烟黯。 一样征尘，剑歌怀抱与年减。 垂垂双鬓渐白，任春风十里，珠帘谁捲。 唳野荒鹃，嘶风战马，换与血花红软。 凄迷痴苑。 念万劫京华，九霄灵观。 又老斜阳，梦中山数点。 尽情灯火依人，不眠守到东风懒。 断笳哀角，等闲分付，烛花红换。 饯腊村杯，嬉春市鼓，沉沉更箭。 正膏炉焰薄，茅檐缩手，笑声路，无由见。 随分黏鸡画燕。 渐无名、春愁易乱。 明朝花事，经年离索，并时心眼。 何况登临，高楼是处，阵云天远。 便挥樽莫问，今夕何夕，定何时旦。 牛首山青，秦淮水暖，天教付与词宗伴。 遗编重读想萤窗，寒帷夜夜风灯乱。 度曲霜楼，传薪桐馆，年时事逐吟魂远。 问疑无计起重泉，暮云千里凝春怨。 旧痕凄断，是年时携手，虎坊桥畔。 愁护暮鸦，芳树阴阴后堂见。 还踏天街月影，乍忘了、西风冰簟。 谁管他、如叶青衫，弦底玉龙怨。 争羡，御香染。 尽夜夜露痕，襟袖难浣。 几时清浅，赢得铜仙泪空满。 重觅剪灯心事，除付与、梦中庭院。 却又怕、寻去也，梦中都换。 烧柏香残，笼烛燄起，梦里流光又换。 待献颂椒花，恨长天远。 鸾镜乍明曙色，带瑞紫、南山熹微辨。 向篆烟凝处，十年心事，伶俜忍惯。 香泛，把玉盏、对碎琼半湖，峭风如剪。 问几日波柔，镜心红暖。 隔岁未销兽火，尚小怯、晨妆冰钗燕。 看数点、春色梅梢，已入岁寒庭院。 许汲侯丈于三台山下辟一园，梅花最胜，自丈谢世，不忍复过。今来湖上，正值花时，折数枝插瓶赏之。 寂寂苔枝，断无人处红犹遍。 向来开谢不曾知，那记东风换。 冷落清歌芳盏，也销除、伤春泪眼。 试灯风起，冻雨疏疏，閒阶任满。 绰约幽姿，折来还供寒窗畔。 依然著意试新妆，小萼猩唇点。 独自伶俜应惯，奈轻移、锁愁庭院。 剩回肠后，无语移时，者回相见。 壬申除夕，同君适自大连赴旅顺，车行百里，已昏黑矣。先是，上为僦一小楼，遍寻始至其处。门扃无人，徬徨久立，寒风砭骨，仆人见屋主取钥来，乃启而入。乞水邻家，爇炉煮茗，稍回暖气。相对兀坐，天风海涛中，隐隐闻箫鼓爆竹声，万感无端，因赋此阕 垂海星摇，标岩塔迥，高寒偏撼孤馆。 断续邻箫，依微画角，荒峤岁华偷转。 毡毹坐拥，只乱眼、风飘灯飐。 酒畔离悰几许，丁宁浪凭归雁。 沾赐近依行殿拜，频传椒盘香暖。 故事料应难问，白头宫监。 身老天荒地变，剩冷抱、梅花梦中远。 霜鬓尘丝，风情都倦。 嫩染碧鸥天，傍杨枝、低拂涟漪清浅。 应忆乍生时，相逢处、指点画桥芳岸。 寒生断泖，依依犹自飞新燕。 织段閒愁流不去，渐被晚风吹乱。 眉痕照影经年，甚缁尘不浣，总馀泪点。 舴艋恐难禁，青溪路、还送冷红千片。 湘江解缆，断魂更逐斜阳远。 前度池塘清梦渺，谁道寄情都懒。 注：见陈方恪遗稿《鸾陂词》《殢香馆词草（甲）》《说病词》。《殢香馆词草（甲）》中“眉眼照影经年”作“眉痕照影经年”；《说病词》中“前度池塘”作“前度池渡”。汪东称此词“通体南宋人手笔。” 东风换了花光，凉节谢娘池馆。 漫熨春衫，犹认酒痕轻浅。 那时小槛追欢处，一径蘼芜堪剪。 奈芳盟几许，琐香金箧，寄情都懒。 叹年涯荏苒，销磨绿鬓，梦醒碧山钟板。 两袖霜华，送到月明秋坂。 玉楼十二骖鸾去，愁共彩云天远。 刘郎病后，凤帷深下，夜长思遍。 （注：见陈方恪遗稿《鸾陂词》《殢香馆词草（甲）》；又载《同声月刊》第二卷第三号。） 十年零梦浔阳岸，垂杨旧曾攀遍。 断浦沙平，寒潮夜落，江堞秋笳遥怨。 惊烽骤捲。 又丛菊开残，故园心眼。 岁晚乡关，恨波迢递素鳞远。 天涯离思正苦，乱云回雁阵，何意吹散。 浙水新阡，匡山破屋，都付书空偃蹇。 孤怀自款。 待同托长镵，共分兰畹。 珍重瑶华，莫教衣带缓。 （注：见陈方恪遗稿《鸾陂词》《殢香馆词草（乙）》；又载《沤社词钞》及《词学季刊》第三卷第三期、《同声月刊》第二卷第五号以及施议封《当代词综》。《同声月刊》载时，词名为《得五兄九江书，枨触岁寒怀抱，率赋遣寄》；“岁晚乡关”句作“岁晚青灯”；“天涯离思正苦”作“天涯离思最苦”。五兄即陈隆恪，陈三立次子，著名诗人，在义宁陈氏兄弟大排行中行五。） 洞房红烛花枝暖。 宿酒不辞金爵满。 别来几度对良宵，风月祗供肠寸断。 石城柳老莺声啭。 去住青春人意短。 明朝两袖拂蘋烟，又向溪山迷泪眼。 （注：见陈方恪遗稿《鸾陂词》《殢香馆词草（甲）》；又载《同声月刊》第二卷第一号。） 人病恹恹春过半。 春意人情，恍隔银河汉。 独下沁芳亭畔看。 春风吹尽无人管。 杨柳阴浓笼四面。 谁在浓阴，弹彻流光怨。 已是酴醾飞片片。 看君合取伊谁殿。 （注：见陈方恪遗稿《适屦集》；另载汪辟疆《光宣以来诗坛旁记》。） 翠微秋磴苔綦渺，前游顿成凄黯。 素籥迎凉，清商戒节，云物昭回江甸。 南朝旧怨。 对宫井霾香，御沟流艳。 玉树歌阑，坠欢何处赋铜辇。 潮痕依旧未改，霸图空怅望，天澹山远。 凤岭人归，龙沙梦觉，都付伤高心眼。 羁怀自款。 趁华菊胜簪，渌醽浮盏。 莫待飘零，故蹊迷社燕。 （注：见陈方恪遗稿《屯云馆行卷》《鸾陂词》、散页（二）；又载《国艺月刊》第三卷第五、六期合刊。） 谁道吟怀浅。 有鲲弦、吴天怨别，苦啼春雁。 烟雨溟濛明朝路，兰枻暂教留恋。 更细写、愁痕低泫。 一幅墨花和泪舞，料桃潭、不及情难遣。 杨柳岸，片帆远。 冷风吹皱沧波面。 最难忘、词场伴侣，故乡英彦。 千里卜居南朝地，凭吊粉残脂黯。 但梦里、蘼芜缱绻。 锦瑟年华须痛惜，待重逢、畅泻金樽满。 鬓边语，音睍睆⑴。 ⑴ 作于一九○○年四月，时陈家迁居金陵。 又残阳摇曙，宿蓼分凉，愁入去舟眼。 底事悤悤别，雕梁畔、因依还羡双燕。 妙词意款。 伴露装、殊慰悽感。 暂回首，潋滟江南水，映孤梦犹暖。 堪念云萍飘散。 且自偎清影，频弄征翰。 鸿语催秋紧，年年树、苍茫曾系游缆。 泪襟暗点。 怅玉人、空望尘远。 便先算归期，春镜里，待厮见。 注：作于一九○六年。《通州师范学校校友会杂志》第二期（一九一二年五月）题作“百宜娇·答陈夏两丈送别之作，用石帚韵”。 对微风柳苑，隐雾莲汀，聊阔异乡眼。 宿鸟归飞处，阑干外、沉沉云醉天半。 素襟共远。 便兴来、徐步芳岸。 看平地，藻荇交横影，又凉夜难遣。 十里晶帘初卷。 料翠欹珊枕，凉沁香汗。 环燕皆尘土，痴儿女、鸣筝谁补幽怨。 泪深意款。 怅棹歌、空老张翰。 待邀我明蟾，凌波路，照清浅。 微凉不隔窗纱，蝉嘶乍歇林阴转。 江帆暂卸，蹉跎一月，钓游俱懒。 翠竹笼烟，白云堆絮，卷帘低看。 又墙头蛱蝶，双双起舞，似曾向，画图见。 听说池塘水满。 问回廊、可曾浸遍。 閒阶小立，苔痕碧润，尚余蜗篆。 偶未窥园，紫薇谁料，这般零乱。 甚清愁输与，天涯倦客，渐鬓华换。 碧空秋渺，正扬帆东去，奔流浩瀚。 十载关河惊倦旅，无限羁怀天半。 画阁连云，珠帘卷雨，未信繁华换。 滔滔万里，依然形胜天堑。 遥想白鹭洲边，龙蟠旧宅，图籍墨花粲。 此际归人挥麈坐，珍重丹黄万卷。 百战河山，千秋史笔，待写中兴传。 结庐他日，留得钟陵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