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张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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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生卒】:1806—1864 【介绍】: 清贵州遵义人,字子尹,号柴翁。道光十七年举人,选荔波县训导。咸丰间告归。同治初补江苏知县,未行而卒。学宗许郑,精通文字音韵之学,熟悉古代宫室冠服制度。有《礼仪私笺》、《轮舆私笺》、《说文新附考》、《巢经巢经说》、《巢经巢集》等。
晚晴簃诗汇·卷一三九
郑珍,字子尹,号柴翁,遵义人。道光丁酉举人,官荔波教谕,特用知县。有《巢经巢诗钞》。
巢经巢诗钞·莫友芝序
圣门以诗教,而后儒者多不言,遂起严羽别材别趣、非关书理之论,由之而弊竞出于浮薄不根,而流僻邪散之音作,而诗道荒矣。夫儒者力有不暇,性有不近则有矣,而古今所称圣于诗,大宗于诗,有不儒行绝特、破万卷、理万物而能者邪?吾友郑君子尹,自弱冠后即一意文字声诂,守本朝大师家法以治经。于前辈述作,爱其补苴昔人罅漏者多,又病其或不免杂博横决,乃复遍综洛闽遗言,精研身考,以求此心之安。静涵以天地时物变化之妙,切證诸世态古今升降之故,久之,涣然于中,乃有确乎不可拔者。其于诸经疑义抉摘鬯通,及小学家书经发明者,已成若干编。而才力赡裕,溢而为诗,对客挥毫,隽伟宏肆,见者诧为讲学家所未有。而要其横驱侧出,卒于大道无所抵牾,则又非真讲学人不能为。彼持别材别趣,取一字一句较工拙者,安足以语此哉?子尹长友芝五岁,友芝兄事之。自廿年前,友芝侍先君遵义郡学,子尹居东八十里乐安溪上,每以秘册互假写勘,时常往来。丁酉以后,春官奔走,郡乘牵绊,两人共晨夕尤夥。至辛丑,先君见背,即卜兆乐安溪上青田山,复结庐其间,以近吾子尹也。计订交到今且三十年,虽中间饥驱离索,不常合并,而靡不以学行文章相砻砥。而子尹事事精锐,对之使人气馁。即如为诗,若非所甚留意,良晨朋酒,常不自揣,力操旗鼓而与之角,往往脉张筋急,不能自如;而子尹率然应之,其要害曲折,转益洞快。人之学问才力,真不可强乃如此。友芝即戏谓曰:「论吾子平生著述,经训第一,文笔第一,歌诗第三,而惟诗为易见才,将恐他日流传,转压两端耳。」子尹固漫颔之,而不肯以诗人自居。当其兴到,顷刻千言,无所感触,或经时不作一字。又脱稿不自收拾,子弟钞存十之三四而已。而其盘盘之气,熊熊之光,浏漓顿挫,不主故常,以视近世日程月课、植酿篇牍、自张风雅者,其贵贱何如也?今岁春初,友芝过望山作上元,乃把酒慨然曰:「吾辈俱老大,所学既不见于用,计无复长进,而数十年心力所寄,不忍弃置,将次第厄梨枣,取当世通人是非焉。忆吾子昔者漫有右小诗语,姑以先之。唯吾子为我序。」辄书其学术根柢所以能昌此诗者以志观者,他不具论也。咸丰二年夏五月,独山莫友芝。
巢经巢诗钞·翁同书序
往时歙县程侍郎以博闻强识,受成庙特达之知,负海内重望,天下能文章之士,鳞萃其门。侍郎尝典试岭南,所得士如番禺仪克中、陈澧,长乐温训,皆有时名,先后与余定交京师。仪君工诗,精考据,惜早世,不竟其所学。陈君天才雄骏,于书靡不窥,近乃服膺许、郑。温君治古文辞,力摹韩、柳,于近人不亚恽子居。此三人者,皆侍郎高第弟子,然皆弗能为侍郎之文。其能为侍郎之文者,遵义郑子尹一人而已。子尹故侍郎视学黔中时所矜赏者也。其为人,坦白简易,粹然儒者。生平研精三《》,习闻古宫室冠服之制,通声均训故之学。为文章古涩奥衍,大率如先秦以上诸子、汲冢坠简、两汉碑版文字,及马第伯《封禅记》之属,腐儒小生读之,或至口钳舌挢,实则真气流贯,非貌为魁纪公家言者。及读其《母教录》,即又悱恻沉挚,似震川《先妣事略》《项脊轩记》诸篇,羊质善变,几无以测吾子尹也。古近体诗简穆深淳,时见才气,亦有风致。其在诗派,于苏、黄为近。要之,才从学出,情以性镕,盖于侍郎之文为具体矣。黔中惟子尹与莫孝廉友芝、张副贡琚、黎训导兆勋、傅孝廉昶数人为能肆力于古,而子尹所造尤深,足称经师祭酒、词坛老宿。今年刻其诗九卷,经说一卷,求序于余。余尝亲奉程侍郎之教,数得追陪末坐,上下其议论。今观子尹之诗文,知渊源所自,波澜莫二。故为序其学之所自出,以谂世之读子尹文者。咸丰二年八月望日,常熟翁同书。
巢经巢诗钞·王柏心序
诗言其志而已矣。志者不可伪为,志之所向,情泄之,辞宣之,乃始有声有貌,数者不备,不可为诗。然数者末也,以志为其本。夫诗无伪。诗之有伪,则驰情溺辞、繁声饰貌者为之也。古之贤圣奇杰、忠孝大节之人,不皆为诗。及其为诗,亦无所假于数者,而自足以格神示,昭日月,彼之志固宜有是。若夫学士大夫之从事于诗,则亦有道矣。道安在?在范其志。志有广狭高卑。善范者植之以仁义,秉之以礼度,履之以忠信廉洁,而又覃思专精,必在经训,则志益广且高。然后发诸诗者,达吾之胸臆,悲愉喜愠,无所缘饰矫揉。其间包络三才,经纬万端,壮者锵金石,幽者穷要眇,上侪之古人而无盭,下质之千百世,而悲愉喜愠,若观面敷衽,披露肝肺无不尽者。此惟善范其志乃能有是。吾读播州郑君子尹诗而善之。子尹居贫,尚孤介,仕卑官,无怨尤。躬行孝弟,恻隐民物。其学深博精核,无所不综。尤好治经,研究于康成、叔重,而折衷以闽洛之说。至其为诗,则削凡刷猥,探诣奥颐,瀹灵思于赤水之渊,而拔隽骨于埃壒之表。不规规肖仿古人,自无不与之合。余未识子尹,读子尹诗,悲愉喜愠如见子尹焉。进而求之,则蔼然者仁义也,秩然者礼度也,较然者忠信廉洁也。其宗主又不离六经。甚矣子尹能范其志。非若他人沾沾情辞声貌可以伪为者也。唐子方方伯者,子尹乡人也。道子尹意,欲余序之。余无当于知言,然自谓能言子尹之诗之志,遂书所见,浼方伯贻诸子尹。咸丰四年岁在甲寅新正人日,监利王柏心。
巢经巢诗钞·黎庶昌序
遵义郑先生子尹徵君,为西南儒宗垂数十年,生平著述甚富,致极精严,未尝如俗儒苟操铅椠也。道光中,郡太守聘撰《遵义府志》,成书四十八卷。同时刻者有《樗茧谱》一卷,《母教录》一卷。迨咸丰中,治许郑学益精,三礼六书,洞晰渊微。乃家刻《巢经巢经说》一卷,《说文逸字》二卷,《巢经巢诗钞》九卷;唐威恪公树义为刻《播雅》二十四卷。同治三年,先生没后,遗著尤多。威恪公子、今中丞炯续刻《仪礼私笺》八卷、《郑学录》四卷于蜀中。独山莫君祥芝刻《轮舆私笺》二卷于金陵。至光绪四年,四川川东道、归安姚君觐元编《咫进斋丛书》,为刻《说文新附考》六卷。粤东广雅书局,南皮张尚书之洞所设者也,又采刻《汗简笺正》八卷、《亲属记》二卷于《广雅丛书》中。由是,先生著述约略已具。然其精者尚有《考工凫氏图说》一卷、《巢经巢文钞》五卷、《诗集续钞》□卷(无传本)。资州刺史、贵筑高君培谷惜焉,复任剞劂,而先生之书始克告全。自馀虽有一二遗编,皆非其至矣。奇书之在世,譬犹金珠美玉蕴蓄于山渊,必有精光上属霄汉,历久而不可磨灭。今先生遗书播行海内,闻者乡风,士大夫转相移刻。其犁然有当于人心,不待智者而知已。然卒成此一篑之功使无放失者,高君也。光绪十九年十二月,遵义黎庶昌。
巢经巢诗钞后集·识
先生《前集》以后之诗,高怡楼培谷刻其半于资州,唐鄂生炯于云南矿务署又刻其半。曾取二本合并,另增所获之稿铅印作《遗诗》。今者方谋印《全集》,以此册附《前集》之次,易曰《诗钞后集》,颇有增损。以其中丙辰、丁巳后之作,不免多有龃龉。盖前者搜辑时,以多得为快,因之有误入者。如高本之《晚望众香山》为玉屏田榕之作;又《斤溪老翁歌》,唐本之《孤雁行》,其气体不类;又以洪北江之《九朝塘》《马滚坡》等诗以其为先生手笔而误之。其《醉寄湘佩》三诗,得原稿所署年月,乃知为自编《前集》时所弃去者;《联句》二首,其一敬为雅泉先生之作而录之;及他所见为先生手笔有年月可考而不以入编年卷者,均置之外集。或有先生所改易者,概不收入以矜异获。凡兹编订,皆数经手抄,得诗三百八十四首。虽未及拾遗罄尽,庶壬子至甲子之作佚去者鲜矣。至陈刻本,取文与诗成册,而诗以高刻者为《后集》,以先兄怡所抄示莫棠者为《逸诗》,亦未为允。惟册前有陈序一篇,今以升诸全集之首。其高、唐本之序及恺前排印时所跋识,均附卷末,以为此刻之掌故云。庚辰春月,遵义后学赵恺编校谨识。
巢经巢诗钞后集·引(高本)
先生四十以前之诗八卷,咸丰壬子已自刻于子午山。壬子以后迄先生之殁,十三年中共为诗二册,依月编年,未分卷目,皆先生所手录者。昔年余曾及见之。后闻先生哲嗣知同言,因某公携往军中,遗失其一,闻者深为太息。或谓先生之诗,精光亮釆,俱在盛年,四十以后精力衰减,似韩、杜晚年之作,枯秃不丰。人生学力,与年进退,虽古昔贤哲所不能逃也。然吾观先生晚岁之诗,质而不俚,淡而弥真,有老杜晚年景界。若听其散失,使后之读先生诗者,以不得见全豹为恨,岂不至可惜哉?汝谦藏之于心,历有年所。淹留于外,无由获先生之稿以广流传,常引以为疚。庚寅岁,久客京师,乃于同年友陈君筱石座上见先生后集钞本。匆匆一阅,未及钞录以去。癸巳春,余从使日本,乃乞筱石钞副邮寄,谋锓诸梓。而前后年岁颠倒淆乱而不可读。乃谨案先生所历年岁,重为编订,釐为四卷。钞录未就,而家叔父莼斋观察书适至,云资州牧高君怡楼,方刻先生文集,乐并诗之未刻者刻之。汝谦深义高君之能阐扬先哲也,因亟录稿以寄,并序其原起如此。表侄黎汝谦。
巢经巢诗钞后集·跋(高本)
光绪甲午四月,表太舅黎莼斋观察以《巢经巢遗诗》寄令校订,谓懿于庭帏闻先外祖事行详也。懿受而读之,其诗虽经受生表舅釐定次序,而仍多参差,爰更为分卷,按年编目。然散佚已复不少,壬癸两年之诗,存者仅十馀首,庚申以后概付飘零。今者不述,后亦无知之矣。按先外祖自壬子以后,山居日少,时赴行省,主唐子方方伯家。檄权仁怀厅学务不就,以编纂《播雅》故也。甲寅,杨龙喜寇遵义,适选荔波教谕,十一月遂挈眷之官。自平越与家人别,令先往都匀,只身赴省垣领凭。乙卯正月至都匀,先后痘殇长孙儿女。侨寄月馀,始往荔波。五阅月而水苗乱作,县令蒋嘉谷病,不能办贼,外祖募练设关防禦,乞援于南丹土知州莫树棠。已,大破贼,斩馘甚众。贼逼城,而游击马清杰坚促不出。外祖知不可与有为,又自无守土责,乃弃官挈家走南丹,经罗斛旋省。丙辰,贵阳太守刘书年招致幕中,欲更卜居东山之丘,不果,遂还山。丁巳,遣舅氏伯更先生往就幕,而己独居山中,成《轮舆私笺》《说文逸字》《汗简笺正》等书。戊午,在山中。己未,湄潭贼起,乃欲游蜀依唐公鄂生。出仁怀至南溪,值乱,又闻湄贼犯遵义,急趋归。而家人已徙真安,绕南川入蜀,抵南溪矣。庚申,探得之,召归,遇于桐梓,遂侨居魁崖侧数月,仍返遵义。辛酉、壬戌,主讲湘川、启秀两书院。时朝廷诏以江苏知县补用,道梗不得出。癸亥,移归禹门山寨,至甲子九月而疾终。外祖生平大节,已备名贤志状,小子何述焉?惟行历不详,无以言诗。兹撮举所闻,以俟将来蒐补及笺谱者得有所依据云尔。外孙赵懿谨述。
巢经巢遗稿·序(唐本)
《巢经巢遗稿》起壬子,讫乙丑,(恺案:先生卒于甲子九月。
此言乙丑,误。
)为诗二百九十九首。
余戊辰春统师援黔,时子尹殁已三年矣,乃从其子知同所录得者。
凡所遭际山川之险阻,跋涉之窘艰,友朋之聚散,室家之流离,与夫盗贼纵横,官吏割剥,人民涂炭,一见之于诗。
可骇可愕,可歌可泣,而波澜壮阔,旨趣深厚,不知为坡、谷,为少陵,而自成为子尹之诗,足贵也。
然此特其绪馀。
子尹学宗高密,旁及许氏,著述甚富。
平居与人接,辞容温蔼,未常以骄人。
至论说古义,不肯苟与人同,要之归于是而已。
余尝得张皋文仪礼图》初本,以示子尹。
子尹随阅随背诵经文注疏,纠其误数事,一坐惊叹。
其精博如此。
尝叹嘉道以来,学者务为新奇破碎,显背师法。
欲取阮文达所刊《经解》一一称量,芟其驳杂,掇其精要,编为一书,以惠来者。
余伟其志,许助成之。
及后稍稍有力,而子尹殁矣。
子尹虽穷困,动必以礼,不苟求取。
方今朝廷黜制艺,崇实学,敕天下普建学堂,教育人才,安所得如子尹其人而为之师耶?
为文章不起草,每对客伸纸疾书,意尽而止,咸有法度。
录成数百篇,他日当就其家求之。
知同客死南海,子尹著述闻多散佚。
已刊行者,《巢经巢经说》、《仪礼私笺》、《郑学录》、《说文逸字》、《说文新附考》、《母教录》、《巢经巢诗钞》、《樗茧谱》、《播雅》、《遵义府志》。
子尹姓郑名珍,遵义人。
光绪三十年岁次甲辰冬十月,唐炯序。
巢经巢遗诗·跋(陈本)
壬子十月,予至成都,从遵义赵幼渔怡得巢经先生诗五十一首,皆刊行集本所无。案先生《巢经巢诗》,先刻于家,出自手定,而先生子伯更书以授梓者也。光绪中,贵筑高氏复刊后集四卷本。自黎受生汝谦、幼渔为予言,同治初,先生既没,同郡唐鄂生中丞炯方治兵于重安江,寓书伯更,觅先生晚年遗稿,伯更遂以手稿本付之。嗣中丞托某氏仍还伯更,某行至瓮安,舍于逆旅,失之,遂不可踪迹。久之,贵阳陈筱石制府忽得一传钞本,受生因从录副,上其叔父川东道莼斋先生,耸恿高氏刻之,而属幼渔弟悔予任校勘。时幼渔方走京师,迨还蜀,而已刊成。见其中编次颇乱,最晚岁诗亦绝少,乃知制府所得本虽出于原稿,已为人窜易次第,且有脱逸矣。赵氏兄弟固同为先生外孙,而悔予齿少,不若幼渔之犹及侍先生,悉闻外家事,并曾见原本,而能證流传本之讹阙也。此数十首,壬戌至甲子先生捐馆岁之作。幼渔于原本既失后,在望山堂字簏中得其手写零篇,缀录记当日均在集中者。由是观之,所佚殆不止此。受生官广东,又合乡人醵金刻先生诗。其后集,亦但就高本重雕。予在粤,屡摹以应访求,今获是编,他日更将播诸海内,故记幼渔所述如此。十一月溯有二日己未,独山莫棠旅邸谨书,时夜漏三下。
巢经巢遗诗·跋(赵恺初印遗诗本)
先生之诗,望山堂自刻本至辛亥止。壬子至甲子归道山以前之作,皆所谓遗诗也。然至为纷乱。光绪二十年,黎莼斋观察属高君刻于资州,共二百六十二首。先从兄延江为校字,称壬癸两年之诗仅存十馀首,庚申以后概付飘零。黎受生先生序谓,曾见遗稿为某公携至军中遗失,读者无不同深慨叹。已谓先生遗诗,举高本为晨星仅存矣。厥后唐鄂生宫保与先生情义棐笃,莫逾金石,举遗诗铅印于贵阳,共二百九十九首。因取以校高本,溢出三之一。高本诗多庚申以前为唐本所无者四十七首,唐本多庚申以后为高本所无者得八十五首,重复者二百一十四首。读之喜极,莫可名状。向者高刻本先人皆居郑门下,先叔又其婿也,尝指某某诗为错置年次。又尝闻诸先辈谈其逸事,故于望山掌故稍有知闻。尝以两刻诗不能合并为恨,因取删其重复,釐其先后,复增先从兄怡所钞示、莫棠为陈本印作《遗诗》,并新有获者,共得诗三百八十四首,于是十三年之著作,庶几少有遗轶矣。窃先生以经术居《国史·儒林传》,已为定论。而诗之名满天下,上颉杜、韩、苏、黄,下颃朱、王,已无烦称说。巴陵吴南屏曰:「子尹诗笔,横绝一代,似为本朝人所无。」曾湘乡亦颔其言。惟其遗诗,始高君刻之,其敬仰前贤之意,已不可多得。后唐公于人情冷落之后,拾出于灰烬之馀,洵此皎如天日之情义,为古今所罕有。近陈小石尚书取高本排印之,名曰《后集》,又以往时先从兄鄨生所存钞示莫楚生先生者及他蒐获者,别曰《遗诗》,殊未当厥旨。陈君寄居海上,笃懋乡哲之义,其勤如此,尤所倾服。且吾族兄崧客死海上,所作《含光石室诗草》,闻已逸去,亦被采刻。其不忘黔人之意何厚而深也?今编此遗诗,钞成有年,渐不嫌谫陋,觕为《年谱》,以审阅先生诗者。无所闻者,概不摭拾,倘亦为博识者之先导乎?久欲镌板附于望山堂本之后,惟年以舌耕是职,计无馀粒,敬藏缄帙以待。今年宗充侄来,谋暂付铅印以饷天下之同好者,应亦保存稿本之意也。因嘱其就近为校字,为记其原末如此。戊辰初夏月,后学赵恺敬跋。
重刻郑子尹先生巢经巢诗集书后(粤本)
咸丰乙卯春,先生补荔波县训导,过方村。时自明已入学,执弟子礼,见面试诗文,蒙许可,即知有《巢经巢诗集》。五月送考,宿舍间,与先君把酒论文,夜深始罢,命磨墨,题二绝。次日,侍先生赴郡应试,鲍穆堂督学取自明高等,皆先生之教也。试甫毕,苗匪乱,急谋归。而荔波水匪亦乱,自明扶老挈幼避之。先生佐县令蒋嘉谷办军事。蒋剿贼遇害,先生旋省。县城陷,从此道梗书断。自明家被贼毁,废学从戎,荐保知县,需次广西。光绪丁亥,张孝达制军督两广,调自明来东差遣。适先生长子知同在幕府,询悉先生于同治甲子九月卒,而先君于同治己巳八月卒。细谈家事,相对潸焉。询集后诗稿无存,叹恨不已。不久,知同亦故,竟绝望矣。今年三月,黎受生太守招饮,壁间见生生墨拓,肃然起敬。太守始知自明即先生门下士。亟问未刻诗稿,太守幸宝而藏之。因诵先生赠先君二绝以證。太守出示稿本,读至《宿方村杨秀才田舍二首》,觉当日师生父子,欢聚一堂,情景宛在。迄今四十三年,人事变迁,不堪回首。流离困苦,惟我尚存。展卷摩挲,弥增惆怅。欲锓板,苦无资。适史润甫直刺继泽,慨然捐廉,以表彰先哲为己任,并刻前、后集以广流传。太守喜,自明尤喜,先生有知,亦当喜也。润甫之功大矣!遂书此以志之。光绪丁酉五月,门人荔波杨自明。
遵义郑徵君遗著书后(陈本)
右《郑徵君遗著》,凡《文集》六卷,《诗集》九卷,《后集》四卷,《遗集》一卷,附录一卷,哲嗣伯更《屈庐诗集》四卷,总二十五卷。甲寅春,庸庵尚书属秉恩校刊,乙卯十月蒇工。《文集》据高氏资州本刻,无《经说》,今据家刻本伯更手识,谓当编冠《文集》者。馀文分类,按年编次,与高刻微异。以原稿斠正,又补文三。《诗集》依家刻本,起道光丙戌,迄咸丰辛亥。《后集》以手稿校高刻及黔人、粤刻两本,起咸丰壬子,讫咸丰辛酉。《遗集》,独山莫楚生棠钞自蜀中,大都同治初及病中作也。《屈庐诗稿》在秉恩许,窃商诸尚书,汰其冗率及未完者,釐为四卷附焉。徵君著述,海内多传刻,惟《深衣图说》《补钱氏经典文字考异》《三十一家论语注辑》凡三种,未刊。伯更撰述甚富,仅广雅书局刻《说文本经答问》、蜀刻《说文浅说》二种。未刻者,以为姚氏补《说文考异》为巨帙。(此书伯更已为订补七八,伯更卒后,秉恩录副存之。原稿寄由文襄师归之姚氏,今已入内稿矣。详见《内阁善本目》。)馀如《说文商义》《说文讹字》《说文述许》《经义慎思编》《愈愚录》《隶释订文》《楚辞通释解诂》,各种手稿,高两尺许,多未定。通录副存之,拟为编次,汇刊为郑氏一家之学,用饷学子。同治甲戌,黔抚曾文诚奏开书局,秉恩侧焉。提调泰和周春甫姻丈继煦,与莫、郑两家稔,始得闻其绪论。黎平胡子何教授长新、莫茝升姻丈庭芝閒来局中,奉手亲炙,因得读徵君黔刻诸书。徵君篆书奇伟雄厚,罕有伦匹,见辄钩模,裒为大册。惜未游江介,与郘亭聑叟相颉颃也。间为山水,饶有士气。游艺精能亦如此。光绪丁亥,张文襄师督粤,开广雅书局于南园,檄秉恩充提调兼纂校事宜,聘伯更来粤为总纂。秉恩朝夕聒之,《汗简笺正》《说文本经答问》始均刊成。伯更旋殁,秉恩去粤,事遂中变。郑氏两代遗著,存诸箧中,每一展阅,未尝不叹有子,学能缵绪,乃因循坐废,弗睹厥成,为可伤也。此匪独伯更然,番禺陈先生《东塾读书记》目未刊各种,书局屡促其家,亦仅出二三种绣梓,馀仍付阙如,有同喟焉。今承尚书汇刻《遗著》,俾秉恩悉心斠勘,不负逝者,此心得稍慰矣。至徵君学行文章,耆儒通人久有定论,具详秉恩裒集附录诸篇,固无俟再赘云。乙卯十一月华阳王秉恩。
巢经巢遗诗书后(陈本)
遵义郑子尹先生,以经学著闻,诗其馀事也。而慕其名,往往嗜其诗。予亦嗜其诗者,且服膺历有年矣。初得其家刻本,继又得蜀刻《遗诗》。今数十首,则晚岁遗诗之未刻者。独山莫君楚生得之,因杨君次典以示予,予读之而重有感也。郑先生之名满天下,如刍豢之不厌于人口,如河岳之在地,星汉之在天。其诗亦如祥麟威凤,即一毛片羽,亦见珍于世,可谓光显矣。庸讵当日遭时之乱,极人生之不堪,流离转徙,至于穷且死耶?虽然,遭时之乱,极人生之不堪,流离转徙,至于穷且死者何限?其梦梦以生、泯泯以灭者,又复何限?彼既无传于后,后之人亦遂无举其姓氏者。独郑先生之名满天下。吾以是观之,穷且死奚足病?维不能忍其穷以邃其学,至死无可传,斯足病耳。郑先生既邃其学以传其名,并其穷且死者亦俱传焉。读其诗,可以见矣。予将归滇,及身之未死,将更劬所学,以冀收炳烛之效。因论郑先生以自策,非徒慕其名、嗜其诗、哀其遭时之不偶也。谓其穷且死而有不穷不死者存,此吾所为服膺而弗谖者欤。壬子十二月二十一日,昆明陈荣昌跋。
巢经巢集跋(贵阳文通书局本)
陈小石制军寓居沪上,会萃郑徵君诗文刊刻成帙,颇称精本。华延宜先生将此本在文通书局付印,以广流布,嘱余校对。既竟,有不能已于言者。窃谓人之处世,品类各殊,大致分狂、狷两途:狂者遇事豁达,而狷者则笃信谨守;豁达则广交游,通声气,遭逢际会,易以建立功名;谨守则不愿与人为缘,而人亦不乐近之,往往孤行己意,以自守其困穷。故子贡结驷连骑,与曾参之空室蓬户,各行其是,不能相强也。徵君之性,盖近于狷者一流,故不甚以交游为乐,而闭户著书,寻古人之绝绪,造诣所至,遂能博通经术,扬扢风雅,为黔中第一学人。韩昌黎谓柳子厚斥不久,穷不极,其文学词章,必不能致力以致必传于后无疑。然子厚以中原世家,先思有所建树,而不自量其力,以遭贬斥。读其文,抑塞牢骚之气,溢于言表,终至损其天年。何若徵君之绝意干进,纯任自然,保存固我;虽晚适丁世变,流离奔走,不遑安居,反较子厚所遭为酷。而以视子厚之郁不得志、嗒焉若丧,终不可同年语矣。此本于徵君著述,惟载诗文。其《经说》专著,自有别行之本。徵君事迹,已见集中附录各篇。恩元往岁在京,于友人姚俪恒处得所著《请以(郑)徵君从祀乡贤》稿本。稿虽拟就,而遇民国改革,从祀之典迄未实行。今以此稿列入附录,俾考徵君事实者,多所依据。至徵君之品学,海内公认其不朽者,固自有在,而不在区区一木主也。民国乙丑八月,安顺杨恩元谨识。
巢经巢遗诗·跋(赵本)
郑子尹先生《遗诗》,有贵阳高氏、吾邑唐氏两刻本,久行于世。顷,赵乃康姻丈又以两刻不能合并为恨,因取正其错置,删其重复,复增所获不载于两本者数首,凡为诗三百八十七首,钞为一帙,仍其旧题,曰《巢经巢遗诗》。将付印,以校字之役属其兄子民生(宗充)。民生固余挚友,适余归自成都,拉余同校。每公馀之暇,相与挑灯对坐。余读,至脱误处,则民生涂改句乙;民生读,余执笔亦如之。诵声琅琅,至夜午始息,如是者有日。盖民生资性优异,承其家学,自幼能诗。郑氏尤所服膺,故勤恳如此。昔高氏刻先生遗诗于资州,校字者为民生胞伯延江老人;今民生复承叔命,校雠不遗馀力。后先媲美,赵氏群从,可谓有功郑氏矣。民生卒业于北平平民大学,迭主黔、蜀各报编辑,有声新闻界。最近参赞戎幕,又为临时政务委员。其所树立卓卓,固不假校字之勤,附骥尾以彰其名。要其能扇乡先辈之流风,不负长者之委任为不可没。独惜其体素弱,会龙云、李燊合兵扰黔,君实助当局,军咨政谋,萃于一身,劳瘁以死,年仅二十有八。予幸此本之克印行,亦愈念民生不置。至先生之诗,其声价自在世间,固不烦余之赞一词也。民国十八年九月,遵义杜运枢叔机。
巢经巢遗诗·后记(金陵卢氏饮虹簃本)
遵义郑子尹先生诗,望山堂原刊而外,有高培谷资州本、陈夔龙重刊本并行望世。壬子,莫棠得先生遗诗于蜀,皆高、陈所未刊刻者,梓行之。庚午,余客成都,于双流刘君鉴泉所获见光绪甲辰唐炯云南矿务署本,都四卷,世无流传,知者绝鲜。其第三卷末及第四卷,皆三家刻本所无,盖先生晚岁所为诗也。因请鉴泉假以东归,兹镌为一卷,颜曰《巢经巢遗诗》,以贻同好。壬申五月,卢前中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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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学图录
夏承焘(1900-1986) 字瞿禅,别号瞿髯。温州人。词学家,毕生致力于词学研究和教学。曾在温州任教,1930年到之江大学任教,居秦望山月轮楼,先后与龙榆生、朱疆村、冯沅君、陆侃如夫妇、冒鹤亭等把晤,又结识马一浮、金松岑、唐玉虬诸翁,后与唐圭璋、任二北、邓广铭等通函,又与顾颉刚、吴鹭山订交。主要著作有《唐宋词人年谱》、《唐宋词论丛》、《姜白石词编年笺校》、《白石道人歌曲旁谱考证》、《白石歌曲旁谱辨》、《瞿髯词》、《瞿髯论词绝句》、《夏承焘词集》等。
天风阁词集·前言
予年十四、五,始解为诗。
偶于学侣处见《白香词谱》。
假归过录。
试为小令,张震轩师尝垂赏调笑令结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二句,以朱笔加圈。
一九二〇年,林铁尊师宦游瓯海,与同里诸子结瓯社,时相唱和。
是时,得读常州张惠言、周济诸家书,略知词之源流正变。
林师尝以瓯社诸子所作,请质于况蕙风、朱彊村先生。
其年秋,出游冀、陕。
在陕五年,治宋明儒学,颇事博览。
二十五岁归里,僦居邻籀园图书馆。
其后,客授严州,乃重理词学。
并时学人,方重乾嘉考据。
予既稍涉群书,遂亦稍稍摭拾词家遗掌。
三十左右,居杭州之江十年。
讲诵之暇,成词人年谱数种,而词则不常作。
抗战以后,违难上海,怅触时事,辄借长短句为之发抒。
林师与吷庵、鹤亭、眉孙诸老结午社,予亦预座末。
拈题选调,虽不耐为,而颇得诸老切磋之益。
昔沈寐叟自谓“诗学深,诗功浅”,予于寐叟无能为役,自忖为词,则正同此。
故涉猎虽广,而作者甘苦,心获殊少。
早年妄意合稼轩、白石、遗山、碧山为一家,终仅差近蒋竹山而已。
一九四二年,逸群、怡和夫妇抄予词成,嘱记学词经历,爰略书如此。
一九七六年,避地震客居长沙三月,承陈云章、彭岩石诸同志协助,拙作《瞿髯词》油印成册。
越二年,湖南人民出版社欲以拙词付梓,乃在《翟髯词》油印本基础上略事扩选,共得三百首,名之曰:《夏承焘词集》。
去年,应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之嘱,又选得一百五十首,名之曰《天风阁词集》,实为《夏承焘词集》之续编。
今无闻注释蒇事,予以年老,惮于作自序,爱检往年为逸群夫妇手抄本所书之学词经历旧稿,即为此集之简短前言。
此集初稿曾就正于周笃文同志,并承吴鹭山同志为书名题字,并此致谢。
夏承焘八十四岁书于北京天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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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蛰堪,名景泉,字季洲,号蛰堪,1949年生,河北霸州籍天津人。早年从寇梦碧先生习诗古文辞,词宗南宋。
半梦庐词·序
《序》  作者:熊盛元 吾友王君蛰堪,受业于津沽寇翁梦碧之门。
服膺常州词派之说,深得梦窗碧山之神。
其词要眇低徊,中含幽约怨悱之情。
盖其倚声之际,必尽搜吴、王及清季四家同调之词,涵泳其中,揣其体气,味其声情,从不骋才使气,率尔操觚。
故一词之成,动辄经旬,“其至者,莫不恻隐盱愉,感物而发,触类条鬯,各有所归;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张皋文《词选叙》)。
蛰堪之词,颇得老辈激赏,廿年前即名满天下,吟坛作手,谈及倚声,无人不知津沽半梦,可谓“天下谁人不识君”矣。
比年以来,老辈纷殂,能赏其辞藻之凄艳者,固不乏人,而能探其词心之幽窈者,恐已寥寥。
尝有人告我曰:“蛰词美则美矣,无奈不明其旨何!
”更有人以为,蛰词一味拟古,了无时代气息。
殊不知“夫词者,君子为己之学”(况周颐《蕙风词话》),重在一己之性情襟抱,而“性情与襟抱,非外铄我,我固有之”,所谓“委心任远,不失其为我。
知足常乐,不愿乎其外”(出处同前)是也。
蛰堪本性情中人,率直纯真,洒脱豪爽,乐则大笑,悲则恸哭,年虽花甲,心尚孩童。
然其并未忘世,每将万不得已之情,倾注毫端,辞藻密丽,兴慨无端,身世之悲,家国之恨,若隐若现,似有还无,此即常州词派所谓“寄托”也。
惟蛰堪虽主“寄托”,而又不过于粘滞,一如周止庵所言:“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
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
驱心若游丝之罥飞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蝇翼。
以无厚入有间。
既习已,意感偶生,假类毕达,阅载千百,謦欬弗违,斯入矣。
赋情独深,逐境必寤,酝酿日久,冥发妄中,虽铺叙平淡,摹缋浅近,而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读其篇者,临渊窥鱼,意为鲂鲤,中宵惊电,罔识东西。
赤子随母笑啼,乡人缘剧喜怒,抑可谓能出矣”(《宋四家词选叙论》),故其词独具鲜明之个性,而字里行间,亦折射时代色彩,倘能由此寻绎其词旨,则虽不中亦不远矣。
试举其《清平乐》词为例:“莫嗟春去,春似无情树。
总有柔条千万缕,肯系春光留住。
春归不耐鹃啼,伤心独向东篱。
不是新怜霜菊,是他诗酒相宜。
”词中四用“春”字,似为传统惜春题材,应“无寄托”;而观“鹃啼”二字,则非仅写实,更有灵均“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及唐人“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之家国之悲,其“有寄托”,已不言而喻矣。
至于从柳下忽到篱东,由春柳转写秋菊,本觉翁打破时空、腾挪跳脱惯技,然其用意则不惟自比渊明之归隐,亦含梦窗“东风临夜冷于秋”之深慨。
妙在“诗酒相宜”四字,看似恬然,实则凄凉透骨。
《半梦庐词》中,此类佳制俯拾皆是,无须我呶呶不休也。
吾与蛰堪鱼雁订交,已廿一载矣。
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余访半梦于津门,见壁上悬其手书况蕙风《浣溪沙 听歌有感》词:“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当时但觉辞句警人,蕴不尽之意于言外。
至于言外何意,则未曾深入体悟。
而今蛰堪与我,均临老境,诵“花若再开”之句,不觉万感萦心,怆然涕下。
想蛰堪手书此词之时,必已解悟,其先我而觉,几二十年,姑且不论;而其词曾受夔笙影响,则可断言。
蛰堪师从梦碧词丈,而寇老虽标举梦窗、碧山,却每于词中济以稼轩之气;蛰堪以“半梦”名斋,似谓仅得觉翁一半,实亦隐含别开蹊径之意。
今蛰门弟子,遍及海内,整体词风虽相近似,而亦各具自家面目,殆可谓“薪已再传非旧火”乎?
质诸蛰兄,不知以为何如?
二00九年八月三日,岁次己丑,洪州熊盛元挥汗草于炎暑中

人物简介

人物简介
1914.5.28-2005.12.23,原名匡一,号“九一”,斋名笔帘留香处、五金屋、二象室、夜吟馆。江西修水人,生于安徽安庆。黄庭坚三十二世孙。五岁学颜、柳字贴,诵诗词。后学“二王”书。早年师从闻一多、朱自清、罗常培、王力等学界名宿,我国著名成就的者、教育家、书法家。他涉猎广泛,博览群书,在古文字研究、诗词创作、书画篆刻等诸多文化艺术领域都有着独特建树,被学术界称为“黄绮文化现象”。尤其在书法创作方面,独创“铁戟磨沙”体和“三间书”,“铁戟磨沙体”开创出“雄、奇、清、丽”之“中国北派书风”,“三间书”兼容并蓄,凛然独步,深受国内外书法爱好者的喜爱。1942年考入北京大学文学研究院,攻读古文字专业。1944年9月在昆明简师任教,1946年9月在安徽大学中文系任教,1950年8月在张家口工程学校任教,1951年3月在天津津沽附中任教,1951年8月在天津津沽大学任副教授,1979年12月在河北大学人文学院任教授,1981年调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工作。1988年任政协河北省第六届常委。1991年经国务院批准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93年,被评为“省管优秀专家”。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2002年当选为河北文学艺术家联合会副主席、名誉主席。河北省社科院顾问、中国语言学会理事、中国音韵研究会理事、中国训诂学会学术委会、河北省语言学会名誉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河北分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河北分会理事等。2005年12月23日17时,因重症肺感染、呼吸循环衰竭医治无效在石家庄逝世,享年91岁。
归国谣·题词
思越人·奉题黄绮兄词稿(丙戌五月) 罗庸 瘦石寒松带水云。每从枯澹见清新。分明半幅倪迂画,未许秾芳笔下春。 神散朗,骨嶙峋。冰弦移柱倍酸辛。人间岂有埋忧地,试典冯夷问海滨。
归国谣·序
我和黄绮老友为金石文字之交行二十多年了。
这金石之交的涵义,倒不仅局限于都有金石文字的爱好,更由于经历了颇不平凡的凄风紧雨而心颜未改。
我们还有一点共勉的志趣,就是相约不愿做“书奴”和“词奴”。
有时就被人误为“别调”或“异端”似的。
我没有用自谦的借口,推让给蜚声词坛的耆宿们为之作序,而径然承担任务,或许就因为这点情绪的鼓舞。
词,应该说是唐宋时代出现的新诗,词的形式和意格后来随着时代而变动着,譬如她的音乐性,后来的填词家就很淡漠了。
在格律上,又打破了习惯于五七言律绝的格律,填词家不得不就范于词律。
就意格而言,象苏、辛、陈、陆,雄放恣肆,欧、晏、姜、张,清空婉约,不过发展到元明,已成颓势,虽然由于朱彝尊、张惠言力挽余波,但态势既成,很难再出古词家的牢笼。
颇负—点勇气的郑板桥,书法和词格都不愿俯首前人,使乾嘉时代的选家,十分排斥他,认为不是倚声正格,可见创造者之难于举翼。
黄绮同志,写字和填词,是有一番勇气的。
象许多词家一样,他也有过模仿的痕迹。
这足每个词人必经的过程。
诗人从年轻的时代起,就遭逢不幸,过着国破家亡、没宅浮家的生活,流徙辗转的生活激浪,把年轻的诗人冲到国统区的后方,生活的波涛,逼着他认识社会,接近人民,无法锁在书窗下做一个莫谈国事的大学生。
人民的苦难,反功派的罪恶,大众化的语言,陶酿着这位词人的性格。
诗人仰首夜幕和星空,经常发出绰约隐讳的词语,但也看出他在整个三十、四十年代中,运用各种寓言和寄托,写出了他的深切感受,在他的词笺上,濡染了多少辛酸和伯痕。
…… 春去依依三月恨,江流滚滚千家别。
似今宵、星火乱孤城,看明灭。
《今如昔·满江红》 在青年词家经受着“鼯鼠啼溪畔,风雨惊木末”的严冷岁月中,他向往着另一片新天地,在《归国谣》中,就流露出深情的向往和憧憬。
今夜月光堪掬。
是我望乡遥目。
月自识多情,为暗九衢灯烛。
追逐。
追逐。
梦到人间西北。
《上元·如梦令》 其心情是何等迫切,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终于没有进入解放区,只留下一片心曲于词上。
读了黄绮老友的词,我以为他还是一个“传神写照”的能手,他词中的形象,真切而 生动,数笔勾画一个少女,简直呼之欲出: 幼妹含羞意。
双靥点红偷眄睨。
面藏阿母衣缘里。
《新岁乡俗·蝶恋花》 写幼女的腼腆羞态,真是极尽情态。
诗人总是多情的,词集中也录取了一部分恋情词,那是诗人青年时代的踪影片断,不可忘怀的青春记忆,虽然有时也只是“衣香鬓影太匆匆”的一现,也会被诗人抓住,留下永恒的温馨。
听。
草上春眠梦亦青。
相知处,休说与黄莺。
《青·十六字令》 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追索作者的情之所钟和恋之所系,来为李商隐式的无题强加注脚。
我们丰要是欣赏作者的词采,感受他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所经过的青春忧郁和欢乐,纯真和炽烈!
读了作者的词,我发现他是既能雅言,又善俚语的,“更将残瓣洗胭脂”、“红袖波中人隐约“,句法典雅而妙能出新;其以俚语入词者,“剩有女儿灶里藏,抢去抵租米”(《死活·卜算子》),“挑粪汉没生鼻子,推车夫没长耳朵”(《下情·沉醉东风》),好似苏东坡所不屑的“村语”了,所谓“街谈巷语皆入诗”,也能为作者用得妥、用得活。
有时雅言俚语并举: 怜故土,砸圆盆。
黄花移活竹篱根。
西山暮绕残红水,秋雨马嘶冷国魂。
《住龙泉镇司家营·鹧鸪天》 我认为其雅处不失为隽语,其白处老妪能解,这使我又想到作者为这两编词曲集的命名,来妄推一下诗人的立意。
在古词中,韦庄曾有凋寄《归国遥》词,而词牌中亦有《归国谣》,作者舍“遥”取“谣”,是否即有以俚语入词的谦意,作者的《无弦曲》,怕也不仅是推演陶渊明的“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拿无弦琴陶写性灵,以为作者的自况吧?
这是否表明诗人不愿永拨陈曲,在追谱所声?
当激越的时代浪花击荡着这位敏感的青年诗人时,他不满足于旧曲牌的约束,而顺口谱曲,以探索新的程式。
当现代新诗的韵律感和隽永性都不强的情况下,这位青年诗人似乎就有一种抱负,而从三十年代开始,就迫切地为灵感的升华寻求形式,上下求索,出现了他的《无弦曲》,和他的书法要自出机杼一样,学于古而不背乎今,用力气地学习传统,而又力图突破之,他的坚韧,他的勇气,不正是词林中难能可贵的—家吗?
王学仲 一九八〇年清明节
归国谣·序
回忆起来的话——为《归国谣》(词)、《无弦曲》(曲)代序 黄绮 词就是诗,故称诗余,不过它是长短句,而且在格律音韵方面比诗要讲究些。 五岁时开始学平仄四声和对对子。读《千家诗》、《唐诗三百首》。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告诉我哪些好,好在什么地方,而自己就喜欢“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一类句子,很快上口能背诵。清明节,父辈常带我去山谷祠(在安庆山谷祠街)祭祖,焚香烧纸,户尊族长对我说:“山谷公七岁能诗,你也应该学作诗。”我记住了这句话。稍长,去我的住在乡下的外婆家,坐民船(民间用的木船),经过大龙山(山较出名),我不自觉地脱口唱出“欸乃(船夫摇橹声)一声见大龙”的句子。我的二伯父说:“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韵味。”当时我不知道这两句诗的出处,问了伯父才明白。 我小时候读过私塾,但没有从过名师。私塾里有一位姓许的老师,给我讲解《千家诗》里黄庭坚《清明·七律》的“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两句,当时我们用的是一种极恶劣的木刻本,“雨”字错为“两”字,许教师讲:“雷雨后草木潮湿,两支脚踩在草上感觉到柔软。”回家,父亲检查所学的功课,我背诵到“两足郊原草木柔”时,父亲狠狠地问我“你学过对对子没有?‘两’能对‘雷’吗?”关于我念书的事,父亲从没有训斥过我。读大学时,先后才选了陈寅恪先生的“白香山研究”,刘文典先生的“温(温庭筠)李(李商隐)研究”,朱自清先生的“宋诗研究”等等课程。北大清华到了西南联大时(南开没有中文系),教授们常常“唱对台戏”,比如北大罗庸先生、清华闻一多先生都读过唐诗。学生们喜欢品尝同是一样的鱼肉经过不同的厨师做出来的味道各有其独特处。我读的是语言专业,也选了文学组的课——语言组的学生选文学组的课,需要系主任批准,当时系主任是清华朱自清教授,他给了我照顾。西南联大系主任由北大清华两校教授轮流担任——我想要在文学方面成一个“美食家”。 待到读诗词专集时,诗读李白、杜甫;词读南唐二主、李清照、辛弃疾以及纳兰性德。专集逐渐加广,读完一家,摹拟几首,不管摹拟得似与不似,都大胆地试着写。把摹拟当做练基本功。但只能在一定的阶段可以这样做。直到芦沟桥事变,我下决心将摹拟之作全部焚烧了。随着时代的变异,过流离生活,要从头写作。第一首我用了词牌《归国谣》为题,“归国”取“日寇侵占我国之领土必将归还我国”之意。 到昆明复学,全国语言文学大师集中在西南联大,教师们研究语言的兼通文学,研究文学的又擅语言。我受他们影响极大。我写的诗词请教他们哪一位都行。游国恩教授看见我在参观中央大学(即现在的南京大学)某教授昆明山水画展后写的词中有“江山有我才堪画”句时说“这是很好的爱国主义警句”,游先生在课堂上还以此句举例赞扬。我在清华大学文科研究生任助理时,和闻一多老师、朱自清老师住在一个楼上,朝夕见面,闻先生见我写的“离怀亲病犬,贫意护饥鹰”,他说:“有老杜之沉郁”,大概是指上句说的,我即时补说了一句“老杜无我之激扬”,意指下句。闻先生说:“我不主张青年人写旧体诗词,但我不反对你写。”我记得闻先生说过:“你参加反饥饿、反内战游行写的《广土》词很有侠气。”他非常欣赏“杀尽百僚须大醵,脱身笑入人群去”。我把我在昆明中学兼课时一个学生抄写我的词集请闻先生看,闻先生对学生一贯负责的精神令我敬佩,他非常认真,在我集子里用朱砂红笔加圈(此集解放后我送给我的学生李凌)。罗庸教授曾我填词代序(手迹尚存),推荐当时有正书局出版,后因集子中多有时忌语,未能付梓。朱自清教授多次在谈话时提到我写的反对国民党黑暗统治词句“九天另为分昏晓”。我喜欢白石和碧山的咏物,写过咏荷词,题为《为翠湖荷花写》,调寄《一萼红》,我的导师唐兰教授说:“既空灵脱俗而又不是谜语。”他用昆腔哼哼起来。读中文系三年级时,有幸得见当时词曲大师吴梅教授,我手抄两三首长调向他请教,他用了据说是丁母忧时蓝色印的八行信笺写给我一段话:“大作浑灏清空,锲而不舍,可入稼轩堂室”(文革时,此手迹丢失)。抄写的词可能是摹拟之习未除的作品。 毕业后,留校工作,写过一些艳词,女同学拿到女生宿舍,传抄背诵。牵动了感情,她们在宿舍里炖排骨汤约我去喝。 曾有人怪我不写“白话诗”。“白话”我喜欢,辛弃疾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不就是宋代的“白话诗”么?至于我们现在完全抛弃了中国汉语特有音韵美,文不文、诗不诗的创作,连文人一般都不懂,不知所云,实在不敢恭维。抗日战争胜利了,我试让“旧瓶”能膨胀能缩小装“白话新酒”,按曲牌写了些小令,称之为《无弦曲》。曲牌声韵接近词律的更爱填写。我与词曲家的传统观念不太一样,认为曲也是诗。用白话写的,就算是我的“白话诗”吧。 罗常培老师给我们学生讲“古音研究”课说:“你们五十岁前不要忙着出书,书出来,插在图书馆书架子上要永远拿不下来。”时隔半个世纪,言犹在耳。现在不可能得到罗先生的许可了,印了《归国谣》(词)和《无弦曲》(曲)合集,能不能上图书馆的书架子还不得而知,至于拿下不拿下更是以后的事。多虑,自己知道羞愧。 一九九五年十月写于石家庄夜吟馆
归国谣·自序
词曲是长短句的诗。我喜欢这种形式,青少年时期常有写作,反复吟诵,最易上口,以之代替音乐歌曲。 我在六岁时,开始学对“对儿”,“红花”对“绿叶”,“红日”对“白云”,多次得到家里大人的夸赞。以后逐渐由两字对增加到三字对、四字对以至五字对、七字对。过了不太长的时间,又要在对字的字音上加以讲究,就开始学平仄,当时的学习方法叫做“呼平仄”,所谓“呼”就是跟着大人顺口念平上去入。我家乡安庆方言有五个声调,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和入声。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就能任人拿出一个字来而“呼”得很准。 在这个基础上,我读《千家诗》,似懂非懂地背诵。读多了,顺着上下文义作比较,理解的能力因之慢慢提高,自己对诗的爱好更加深了。 入初中时,读《唐诗三百首》。偶尔写几旨,作为一种“作业练习”,交给老师看,老师鼓励我写。但初中、高中都赶上当时的“会考”,不敢在写诗词上多花时间和精力,写得不多,现在也都忘了。 “七七事变”起,我大学尚未卒业,流离于湖南、贵州。在贵阳住了将近半年,从行囊中检出《宋六十名家词》,详读—过。先是读完一家,仿写一家,仿作保存一段时间,检验自己有无进步,然后开始写“自己的诗”。从离开放乡时写起,用了“归国谣”的词牌。我赋予“归国”以两个新的意义,一是日本一定要归还我的故国:二是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能归故乡。提起笔来,一气写成十首——这部选集里选了三首。现在正好拿“归国谣”作这个选集的名称,以示当日似有所逆料者。 此后,我自己定了一个主旨:“摆脱摹拟,不居人后。”我认为不同风格的诗,好象各个人的面貌一样。天下绝对没有两个西施,纵使西施有孪生,也必有不尽似处,至死不做使人见之欲呕的效颦人。 到昆明复学,学语言文字专业,于诗道较远,但课余写作更多,我是坚持一条“经常工作的业余、业余工作的经常”原则而写词的。 好用“白描”手法,不愿用典,常得前辈吴梅先生的鼓励。先生住昆明,抱病,喑不能作大声言语,用仿古信笺写了这样几句话送给我:“大作浑灏清空,兼擅厥长,锲而不舍,可登稼轩堂室。”我记住他的“锲而不舍”这句话,胆子更壮了,意志也更坚了,于是兼选了文学组的课,选学了朱自清先生的《宋诗研究》,闻一多先生和罗庸先生的《唐诗》,刘文典先生的《温李研究》,陈寅恪先生的《白香山研究》。大学毕业留校,在清华大学文科研究所工作,帮着闻一多先生整理《楚词校补》,同时把《全唐诗》读了一遍。广闻讲授与多面阅读相结合,思路开阔得多了。有人说我写的词,能不避市侩语、才子语、冬烘语、壮士语、痴汉语,一洗“载道”的恶习。这些话可能反映了我正在努力打破全唐两宋诗词人的老框框。是否能彻底打破,当时不敢过于自信。 爱祖国河山,写了不少的山水词;年少飘零,抒发了不少的离怀别绪;对大后方的白色恐怖,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行为;向往解放区的心情,用了比喻和梦想的说法来 寄托;其他如爱情,也大胆而细腻地写了一些长调和小令。如:《村居有感》(玉楼春)的“开窗还欲更推墙,坐看山河情不伪”;《乞居》(临江仙)的“离怀亲病犬,贫意护饥鹰”;《寻真》(鹧鸪天)的“一心欲壮偏宜夜,万物看成独爱春”;《荒村》(鹧鸪天)的“忽闻瘦马嘶风苦,独忆长征一世雄”;《眸子》(虞美人)上半阕的“愿抛骨肉得群亲,没世不求羽化乐为人”,下半阕的“此中自可达真情,独见艳阳分暖万花争”;《地载》(虞美人)的“此身地载不他劳,来去竟逢怒眼若藏刀”;《广土》(蝶恋花)的“杀尽百僚须大醵,脱身笑入人群去”。等等句子,刚刚脱稿,就被最知己的同学抄去。在当时,有的词曲,是不敢公开拿出来的,如:《寇至》(生查子)揭露国民党反动派不抗日的逃跑主义,以及《无弦曲》中不少讽刺和指责国民党反动派的小曲都是,零篇分散地夹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破旧书里保存下来了。罗庸先生曾经劝我出一个词集,并且为我填了一首词,他亲手把这首词装订在我的词稿前以代序,那时怎么有可能付印呢?罗先生未免有些书生气。 词,是由“七七事变”开始、到大学复学以前为止的第一阶段和大学复学以至研究院读书的第二阶段所写的作品里选出的;曲,是在日本投降后直到我的故乡即将解放时期所 写的作品里选出的。词多曲少。由填词到写曲,是有个探索过程的。常常听说:“病走原道儿”,在洗手不作旧词以后,没有几年的工夫,又犯了老毛病,肚子里憋得很,真是有点儿难受,不得不说,说出来还想求得“形美言微”,于是只有唱唱老调儿,写了一些长短白话的句子,有时更夹杂了方言俗谚以及外国语在里面。只求顺口,念出来,唱出来,能听懂就行。在每首题目下,仍依填词旧例,赘上一个牌名,让它似曲非曲,因此,曲集题名为《无弦曲》。旧瓶装新酒,酒昧恐怕要变。但自知犯大不韪,亦是无可奈何。找“形式”的出路,仍是次要的吧。 选的词曲,特别是词,都是青年时期的作品,写了我生活史中的一个片段——时隔三十多年,甚至四十年以上了。现在把它整理选些出来,仅以帮助回忆我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

人物简介

词学图录
顾随(1897-1960) 本名顾宝随,字羡季,号苦水,别号驼庵。河北清河人。19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任河北、燕京、辅仁大学教授。有《无病词》、《味辛词》、《荒原词》、《留春词》、《积木词》、《霰集词》、《濡露词》、《闻角词》、《苦水诗存》、《倦驼庵稼轩词说》、《倦驼庵东坡词说》、《顾随文集》、《顾随诗文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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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随(1897—1960)字羡季,别号苦水,晚号驼庵,河北清河县人。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终身执教并从事于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先后在河北女师学院、燕京大学、辅仁大学、中法大学、中国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河北大学等校讲授中国古代文学,四十多年来桃李满天下,很多弟子早已是享誉海内外的专家学者,叶嘉莹、周汝昌、史树青、郭预衡、颜一烟等便是其中的突出代表。由《稼轩词说》、《东坡词说》、《元明残剧八种》、《揣龠录》、《佛典翻译文学》等多种学术著作行世,并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出版《顾随文集》、《顾随:诗文丛论》、《顾随说禅》、《顾随诗词讲记》等。
荒原词·序
羡季取其近二年中所为词,命名曰「荒原」,又最录其所删旧日稿如干首,命名曰「弃馀」。合为一册,将继其「无病」、「味辛」两集而付印。且属宗藩为序。余自维既不能词,又不能文,将何以序也?虽然吾两人订交且十年,羡季视余若长兄,余虽未敢即弟视之,然友朋中知羡季宜莫余若者矣,是则不可以无一言。以余所知,八年以来,羡季殆无一日不读词,又未尝十日不作,其用力可谓勤矣!人之读「无病」词者,曰是学少游、清真;读「味辛」词者,曰是学「樵歌」、稼轩。不知人之读是集者,又将谓其何所学也。而余则谓:「无病」如天际微阴,薄云未雨;「味辛」如山雨欲来,万木号风;及夫「荒原」,则霶飙之后,又有渐趋睛明之势。余之所能言者,如斯而已。抑更有进者。八年中,作者每有新作,辄先以示余。余受而读之,觉其或愀然以悲,或悠然以思。或倏然意远。或磅礴郁积而不能自已。作者固一任感情之冲动而不加以遏止约束,而极其所至亦未必无与古人暗合之处。要其初,本无心于规规之摹拟,盖假词之形式而表现其胸中所欲言。当其下笔。不自如为填词,其心目中庸讵复有古人?惟其忘词,故词益工;惟其无古人,雨后或与古人台也。然而羡季今兹病矣!故是集卷末诸词,虽不能自掩其崛强奔放之本色,要亦渐趋于平淡萧疏之途。余不知此集出版后,作者尚作词否耶?余又不知作者此后如有所作,即循此途以进否耶?羡季尝语余曰:自来作家,年龄既老大,则其作品亦逐渐趋于硬化,而衰老,而乾枯。宗藩每取昔之「无病」与今之「荒原」比并而观之,深惧夫羡季之作品亦将硬化也。郑板桥自序其词,谓:人亦何能逃气数?「荒原」词之作者殆亦难逃此气数也夫! 一九三〇年秋日涿县卢宗藩序于旧京宣外之直隶新馆。
留春词·自序
此《留春词》一卷,计词四十又六首。除卷尾二首外皆一九三〇年秋至一九三三年夏所作。三年之中仅有此数,较之已往,荒疏多矣。然亦自有故。二十年春忽肆力为诗,摈词不作,一也;年华既长。世故益深,旧日之感慨已渐减少,希望半就幻灭,即偶有所触,又以昔者已曾言之矣,今玆不必著笔,二也;以此形式写我胸臆,而我所欲言又或非此形式所能表现,所能限制,遂不能不遁入他途,三也。有此三故,则其产量之少不亦宜乎。自家暇时,亦往往翻阅此词稿,辄觉不如前此所作之有生气。气之衰耶,力之竭耶,才之尽耶,厕吾乌乎知之?然吾有喻,于此小小园地开垦种莳者有年,地力渐薄,人力不继,天时又乖,则其中之植物或种焉而不生,或生焉而不茁壮、不华、不实,华焉、实焉而不肥、不腴,亦固其所。《留春词》或亦有类于斯耳。后不如前,正宜藏拙,付之排印,抑又何说?则以二十年前一时兴之所至,忽学填词。后来一发而不能收拾。及夫《无病》、《味辛》、《荒原》三本小册子相继出版,见者遂多,年来意兴阑珊,知交或不及知,或知焉而不详其由,每见辄问近中时时为小词乎?积作若干?何时印第四本小册子乎?虽不必意出于督催,而逖听之下,亦若有不能自已者在。秋来课暇,因整理此稿便交排印,并略述其经过,后此即再有作。亦断断乎不为小词矣。 一九三三年秋日于北平东城萝月斋。
积木词·自序
余旧所居斋曰「萝月」,盖以窗前有藤萝一架,每更深独坐,明月在天,枝影横地。此际辄若有所得,遂窃取少陵诗而零割之,名为「萝月」云耳。初,伯屏与余同寓三载,去秋始移居西城,其旧所居室既閒废,余乃入而据焉。客来茗谈或小饮,客去时亦于其中读书作文。室北向,终日不能得日,殊卑湿。回忆伯屏在此时,似不尔也。冬日酷寒,安炉爇火,乃若可居,而夜坐尤相宜,室狭小易暖故。背邻长巷,坐略久,叫卖赛梨萝卜、冰糖葫芦及硬面饽饽之声,络绎破空而至,遂又命之为「夜漫漫斋」。萝月斋实不成其为斋耳。小女与佣媪或其大姊往往于身后座侧嬉,既碍读,又妨思;友来谈亦时为歌声啼声所扰。今玆之夜漫漫斋,真斋矣。于是各校皆停课甚閒,遂病,自一九三五年残腊迄三六年新正仍未愈,病中恶喧,坐夜漫漫斋里时益多。有友人送《花间集》一部,来时尚未病也,置之案头。至是乃取而读之。《花间》是旧所爱读之书,尤喜飞卿、端己二家作。今乃取《浣花词》尽和之。问何以不和金荃?则曰:飞卿词太润太圆,自家天性中素乏此二美,不能和;飞卿词太甜太腻,病中肠胃与此不相宜,不愿和也。然则和端己似端己乎?即又不然。《浣花》之瘦之劲之清之苦,确所爱好,今之和并不见其瘦劲清苦,盖胸中本无可言及欲言者,徒以病中既喜幽静,又苦寂寞,遵而因逐韵觅辞、敷辞成章,但求其似词,焉敢望其似《浣花》?顾醉时所说乃醒时之言,无心之语亦往往为心声;观人于揖让不若于游戏,揖让者矜持,游戏者性情之流露也。或又问:《留春词 自叙》声言断断乎不为小词,今之和《浣花》何?夫昔言断乎,今玆破戒,定力不坚,更复奚言?会当自释曰:此和也,非作也。余之弱女喜弄积木,长短方圆。依势安排,当其得意,往往移晷。此一卷和词,其余病中之积木乎! 一九三六年一月苦水自叙于旧都东城之夜漫漫斋。时墙外正有人叫卖葫芦冰糖也。
积木词·序
春来无日不风。
一日风又大作。
天地玄黄,室中飞尘漠漠,若无居人,忽有来款扉者,声甚急,启视之,则吾友顾君羡季也,以其新著《积木词》属序于余。
羡季与余有同砚之谊,著有《无病》、《荒原》、《留春》词草,足以卓尔名家,其蜚声艺囿者非一日矣。
仆不文。
于倚声一道惭无所知,偶陈詹言,以为世笑,何足以序羡季之词,而羡季之词宁以吾序重耶。
故羡季之问序于余,似小失之,而余忝颜受之不辞者,亦僭也。
虽然,语不云乎:「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盍不喜。
」又曰:「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蛩然而喜矣。
」畴昔之情既与之相若,则聊叙吾怀云耳。
若夫羡季之词则所谓不托飞驰之势而芬烈自永于后者,后吾而览之者咸当自得之,固将无待于予言矣。
序曰:河曲之水,其源可以滥觞,及其东流而到海,则俨然挟怀山襄陵之势与偕。
何哉?
始纤而将毕者巨也。
诃之兴,托地甚卑,小道而己,积渐可观。
及其致也,则亦一归之于温柔敦厚,遂骎骎乎与诗教比隆,方将夺诗人之席而与君代兴。
向之幽微灵秀、宛折缠绵之境,诗所不能骤致者,无不可假词以达之,如驾轻车而就熟路然。
善夫张惠言之叙《诃选》曰:「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
」常州派固多头巾气,惟此一语,实已洞达词心,非同河汉。
斯怀也。
为人心之所同,固长存于天壤之间耳,使其不言也,则亦飘泊而已,湮没而已。
夫飘泊可也,飘泊而湮没亦可也,其长存于天壤之间者自若。
虽然,使其以不言为无奈,而以言之为幸存,则亦人之情也已。
未免有情,谁能遣此。
温其如玉,其貌然也,风流可怀,是谓词想。
然则如何言之耶?
斯怀也,里巷男女之所不能言,贤人君子亦不能言也。
使里巷男女言之,则亦普通之歌谣而已;使贤人君子言之,则亦普通之文章而已,其奈此风流缱绻无奈之情何。
假借之,然后可也。
或假贤人君子之笔,以宣里巷男女之情;或假里巷男女之口,以写贤人君子之心,其归一也。
于是乎有词曲,而词尤婉于曲。
夫假借之道何?
不假借可乎?
曰可。
夫情,有径而致者,有曲而致者。
径而致者。
不烦曲而致;曲而致者,径或不必遂致,致或不必尽也。
夫《花闻》者,结集于五代之际,如泉始达,如花初胎,盖善以曲喻情而为词家不祧之祖。
欧阳一序,最为分明,所谓「南朝宫体,北里倡风」,已道破词之本质,而「诗客曲子词」一语又为《花间》及其支流之定评。
夫曰曲子词者,当不甚高,而出于诗客之手当亦不甚卑,不高不卑,自然当行,其成为一代之著作,千古之文章,亦一大因缘也。
由是而南唐,而北宋,而南宋,其支流日益繁,其疆宇日益扩,别起附庸,蔚为大国。
然莫为之先,虽美勿彰,先河后海,则《花间》夐矣。
尝于《花间》得两种观照,--实则凡词皆然,不独《花间》然,特在此两种区别尤为显著耳。
或深思之,或浅尝乏。
不浅尝不得其真。
不深思不得其美。
真者,其本来之固然,美者,其引申假借之或然也。
夫浅尝而得其固然,斯无间然矣;若深思而求其或然,则正是俗语所谓钻到牛角尖里去,吾来见其如何而有合也。
作者亦有此意否?
若固有之,虽洞极深微,穷探奥窔,亦无所谓深求也。
若本无而责以有,深则深矣,奈实非何。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三思且由不可,况乃过之。
然必谓文词之意穷于作者之意中,又安得为知类通方乎。
赤水玄珠得之象罔。
文章之出于意匠惨澹经营中者固系常情,而其若有神助者,亦非例外也。
迷离惝恍之间,颠倒梦想之例,或向晚支颐,或挑灯拥髻;其逸兴之遄飞也,其文如之,则如野云孤飞矣,其深情之摇荡也,其文又如之,则如绿波之摇荡矣。
亦有意乎?
亦无意乎?
安见其可浅尝而不可深思乎?
又安见其浅尝之之得多于深思之之得乎?
安见其浅尝则是而深思者非乎?
彼谓一意者一词,一词者一意,如花相对,如叶相当,凡志之所之,笔皆可往,而笔之所宣,意辄与会;此盖已擅定意尽于文,而文章之意尽于想也,不特为事之所无。
并非理之所有,貌似明清,实难通晓,近世妄人之见,太抵类是。
狂言信口,羡季其恕之。
及读自序之文,有曰:「顾醉时所说,乃醒时之言,无心之语。
亦往往为真心之声。
」知其于疾徐甘苦之诣,居之安而资之深,将有左右逢源之乐矣,则于吾言也,殆有苔岑之雅,而曰于我心有戚戚焉乎。
今玆之作,得《流花词》之全。
更杂和《花间》,其用力之劬与夫匠心之巧,异日披卷重寻,作者固当忆其遇,而读者能不思其人乎。
若夫微婉善讽,触类兴怀,方之原作,亦鲜惭德,虽复深自撝抑而曰:「但求其似词,焉敢望其似《浣花》。
」窃有说焉。
夫似是者实非,似词则足矣,似《浣花》胡为耶?
当曰相当于《浣花》可耳。
然吾逆知羡季于斯言也必不之许,以其方谦让未遑也。
其昔年所作,善以新意境入旧格律,而《积木》新词则合意境格律为一体,固缘述作有殊,而真积力久,宜其然耳。
其发扬蹈厉,少日之豪情,夫亦稍稍衰矣。
中年哀乐,端赖丝竹以陶之。
今之词客,已无复西因羽盖之欢,南国莲舟之宠,宁如《花间》耶。
荒斋暝写,灯明未央,故纸秃毫,亦吾人之丝竹矣。
以《积木》名词者,据序文言,亦嫛婗之戏耳,此殆作者深自撝抑之又一面,然吾观积木之形,后来者居上,其亦有意否乎?
亦曾想及否乎?
羡季近方治南北曲,会将深通近代乐府之原委,其业方兴而未有艾,则吾之放言高论也,亦为日方长而机会方多,故乐为之序。
丙子闰三月即望。
俞平伯序于北平之清华园
濡露词·小记
曩者宜序《留春词》,曾有「断断乎不为小词」之言,盖其时立志将专力于剧曲之创作也。其结果则为《苦水作剧》三种。然自是而后,身心交病,俯仰浮沈,了无生趣,构思命笔,几俱不能。而词也者,吾少之所习而嗜焉者也。憩息偃卧之馀,痛苦忧患之际,定力既弛,结习为祟,遂不能自禁而弗为,此《濡露词》一卷则皆去岁秋间病中之所作也,计其起迄不过一月耳。史子庶卿(弟子史树青,又作庶卿)见而好之,既得予同意乃付之排印。噫!予之为是诸词也,予之无聊也;而史子之印之也,又何其好事也。无聊而不遇好事,则其无聊也不彰;好事而适遇无聊,则其好事也,不亦同于无聊矣乎!至《倦驼庵词》则皆前乎此二年中之作,破碎支离,殆尤甚于「濡露」也。校印将竟,乃为斯记,既谢庶卿,且用自白。 一九四四年初春苦水。
闻角词·剩题记
卅年前读尹默师《秋明集》,其《破晓》五律一首发端即曰「破晓闻清角」,甚喜之,至今弗能忘,固名吾词曰「闻角」。角者,号角也。建设事业,云蒸霞蔚,一日千里,每读报未尝不鼓舞奋发,譬闻角声,号召前进。词名「闻角」,是其义也。

人物简介

词学图录
石声汉(1907-1971) 湘潭人。农业学家,著述丰富。业余喜诗,有《荔尾词存》。
荔尾词存
1907.11.19-1971.6.28,中国农业史学家、农业教育家和植物生理学家。湖南省湘潭县人。1924年入武昌高等师范生物系,1928年于中山大学结业。1933年赴英国伦敦大学求学,获植物生理学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原西北农学院、同济大学理学院、武汉大学教授。 1951年后任原西北农学院教授、古农学研究室主任。曾长期从事生物学和植物生理学的教学与研究,是最早用科学方法研究中国哺乳类动物的学者之一。1955年后致力于中国古代农业科学技术的研究。先后撰写了《齐民要术今释》、《四民月令校注》、《农政全书校注》等15种专著,是我国农史学科重要奠基人之一。有《荔尾词存》。
荔尾词存·前言
父亲离我们而去已有26个年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我们对人生、事业的感悟越来越深刻,我们对父亲的敬重、思念之情也愈来愈浓烈。除刻骨铭心的养育之恩,我们更景仰他的人品、他的学识、他的意志,他对祖国和人民的奉献精神。 父亲一生极不寻常,他从小体弱,中年又患严重的肺心病和哮喘,以这样羸弱之身孜孜不倦地工作,在40多年的时间里,克服了种种干扰,写成赢得国内外一片赞誉的近600万字的科学著作,涉及古农学、植物生理学、生物化学、植物学和动物学、农业教育等领域。他同时承担着繁重的教学工作,桃李满天下。若不是文化大革命的浩劫,按他的计划,他还能奉献出更多、更多。 父亲不仅是一个有建树的科学家,而且兴趣爱好广泛,诗词、书法、篆刻都颇有造诣。 父亲自笑酷爱文学,有很高的古文修养。他12岁开始赋诗,14岁起填词,写过近400首诗词,令我们惋惜的是仅留下不到百首词。父亲手书的词集及“忧谗畏讥——一个诗词故事”一文,在文化大革命中曾被当作“黑教材”。1979年幸得父亲的助手姜义安先生发现,及时抢救,才免于焚毁。姜先生还曾冒着风险抄录父亲的另一些诗词及其解释。在此,我们对姜先生谨致衷心的感谢。 父亲的词集主要是1948年以前的作品,抒发了一个忧国忧民的爱国知识分子的爱与恨。词集展示了父亲的精神世界:他为了“不负六亿人民四五十年来之供养”,而拼全力耕耘,他饱受讥谗而绝不消沉,备尝穷困而绝不潦倒,历经忧患而意志弥坚。父亲的词表达了对黑暗腐朽的愤懑与痛恨,写出了对亲人、朋友真挚的爱,感情细腻而浓烈。词集中有16首倾吐了父亲对我们母亲的一片深情,还有不少词描述了他们患难与共的生活。 我们的母亲许慕贞(又名许桢),1908年6月15日生,广西梧州人,毕业于广西省立第二中学,曾在中山大学化学系旁听。1929年,父亲因病去广西休养,经挚友赵佩莹举荐,在梧州广西省立第二中学代课,因而与母亲相识相爱。母亲的一位老师曾告诉我们说,母亲是班上唯一的女生,却是功课最好的学生。1932年7月他们在广州成婚,这三年多的热恋感情成为《䜶䝄集》的主旋律。1933年秋,父亲赴英国留学,母亲带着刚出世的定机返回梧州娘家,在《西海集》中父亲写出了深挚的离别相思之情。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善良、贤惠、勤劳的东方女性,她与父亲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在长期艰辛的岁月里,以自己柔弱的双肩支撑着家庭与父亲的事业。母亲伴随着父亲从南到北,有从北到南颠沛流离。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父亲,奉养祖母,接济我们的三个叔父完成大学学业,拉扯大六个儿女,使他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母亲放弃了小学教师的工作,全力操持家务。她省吃俭用,将清贫的家庭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抗日战争期间,每月发薪后,她把有数的钱分成两份,一份寄给祖母和叔父,另一份维持自己小家庭生活。从我们记事到长大离开家,从未见过母亲有闲暇和任何的娱乐。她每天自天不亮忙到深夜,除洗衣做饭外,还要做全家的衣服鞋帽,干不完的家务活令她走路像小跑一样。我们每日功课的检查也大多由母亲负责,她还经常为父亲誊写文稿。在母亲的全力支持下,父亲得以安心于教学、科研和写作,我们兄弟姐妹也得以顺利地大学毕业。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深深地怀念父亲,心情抑郁,于1978年11月病逝,享年70岁。她为父亲、家庭、子女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一生,父亲的杰出成就中也饱含着母亲的心血。出版这本词集也是表达我们对可敬的母亲深深的爱和怀念。 父亲说过“平生不甚以显达荣乐为怀,尤不欲以词人文士见目”,他填词作诗是为了“自写块垒”,抒发自己的情怀,除亲人、密友外,很少示人。许多熟悉他的人并不确知他在诗词方面的造诣。出版这部词集可能违反了父亲的意愿,但为了更好地纪念父亲,让一切关心他、怀念他的亲友们能更全面地了解他;也为了让我们的后代知道他们有这样一位值得骄傲和怀念的祖先,将这份感情一代代地传下去,我们决定将这部词集公开发表。1982年定机曾将父亲的手迹复印了200份赠送亲友,反响强烈,至今海内外仍不断有人索要。父亲的挚友,前南开大学副校长吴大任先生曾在《怀声汉》一文中动情地写道:“我希望这些词及其笔迹将作为文化遗产永远保存。”定扶在退休后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整理,对词加标点、说明和注释。我们兄弟姐妹一直努力为词集出版营造环境,其中包括必需的经济条件。现在这部词集终能付印,了却了我们的一桩心愿。 父亲生前还喜爱篆刻艺术,常用篆刻抒发内心深处的情感。我们将珍藏的二十余枚印章制成印谱附于词集之后。希望从另一方面展示父亲的才华。 我们兄弟姐妹均未从事过文学工作,诗词知识肤浅,望各位前辈及朋友读后给我们一些指点,帮助我们更准确地理解父亲的作品。 父亲的词作,自辛酉迄丁卯(1921-1927)年间的作品,自己命名为《蓬梗词》。从丁卯暮秋寄居岭南后所写的几个集子,如《䜶䝄集》、《西海集》、《弄沤集合》、《病骥骥》,均以《荔尾词存》结集,并说“嗣是历岁积存,皆用荔尾为名”。如今我们把父亲各个时期的词作汇为一编,总括冠以《荔尾词存》。为了有助于理解父亲和他的词,将他写的《忧谗畏讥》、《与杨东莼书》和二叔石声淮生前所写的“《荔尾词存》手迹复印本后记”刊于卷首。并附上我们对词集所加的标点、说明和注释。 定机 定杜 定枎 定朴 定桓 定栩 1997年11月
荔尾词存·序
作者:叶嘉莹 《荔尾词存》是一位终生致力于现代生物学与古农学之科研与教学的石声汉教授之遗作。
我与石教授既完全不相识,我的专业与石教授的专业也完全不相干,而石教授之哲嗣现在清华大学计算机系任教的石定机先生,乃竟然专程至我的老家寻问,要我为其先父之遗集写序,这其间自然也有一段渊源。
原来石声汉教授与南开大学以前的吴大任校长二人原为生前挚友,而吴校长及其夫人陈{受鸟}教授二人虽同为数理学家,但却都雅爱诗词。
自一九七九年以来,每次我到南开大学来讲授诗词时,他们夫妇二人往往抽暇来听我讲课,偶逢春秋佳日,陈{受鸟}教授还会以盆花相赠,更有时邀我至其家中参加昆曲之雅集。
我对他们夫妇二人之学问人品既久怀钦仰,而他们夫妇二人对朋友之敦厚热诚,则尤其使我感动。
今年秋天我再度返回南开,却惊闻吴校长已于数月前去世。
当我去探望陈教授时,于追怀悼念吴校长之余,陈教授还曾为我殷勤叙及,在三十年代初吴校长与石教授同时考取第一届中英庚款留学生后,在英伦所建立起来的一种知交相赏的情谊,并言及吴校长希望我能为石教授之词集写序的遗愿。
其实陈教授殊不知早在我来津探望她以前,当我抵达北京老家时,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机先生已曾由于他们的介绍,携其先父之遗集来看望过我了。
而我今天之所以执笔为石教授之词集写序,除了由于被吴校长与石教授的这一份知己相交死生不渝之情谊所感动以外,同时更是由于被这一册词集本身所表现出的作者之品格情操及其深厚之古典学养所给予我的一种直接的感动。
这是一册不平凡的词集,我为自己能有机会读到这一册不平凡的词集而深感幸运,也对吴校长夫妇之推介使我能有此机会读到此一词集而身怀感谢。
我是一个终生从事古典诗词之研读与教学的工作者,平日所阅读过的古今词人之作,不可谓不多。
无论其为婉约豪放,无论其为典雅俚俗,无论其为正统新变,其中自然都不乏令人赏爱和感动的佳作。
而在如此众多的各色各样的作品中,石教授的《荔尾词》却别具一种迥异于众的不平凡之处。
关于折衷不平凡之特质的形成,我一位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因素:最主要的一点因素,乃是由于石教授生而就具有着一种特别善于掌握词之美感的、属于词人的心性。
关于折衷特美和心性,我以前在其他论词的文稿中,也早已曾有所述及。
约言之,词体中所表现的,乃是较之诗体更为纤美幽微的一种美感特质,清代常州词派之开创者张惠言,在其《词选》一书中就曾提出说,词之特质乃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可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晚清的名学者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一书中,也曾提出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因此要想写出真正属于词之特美的作品,那么我们首先所要求的,就应是写词的人要具有一种具含纤美善感之特质的词人的心性。
而石教授作品中所表现的,可以说正是这种词人之心性与词体之美感的一种自然的结合。
据石教授在其所自撰的题为《忧谗畏讥——一个诗词的故事》一篇文稿中之叙写来看,他自幼旧事一个敏感而多忧思的少年,生长于一个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的大家庭中,身为“穷房子弟”的他,所受之于父亲的教诲乃是忍耐和承受。
而在他所阅读的小说中,最能引起他共鸣的则是小说中的一些弱者的心声,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的《柳絮词》,《聊斋·褚生》一篇中李遏云所吟的《浣溪沙》词。
这些情思石教授统称之为“忧谗畏讥”之情,而这应该也就正是石教授何以将其自叙个人写作诗词之经历的一篇文稿,题名为《忧谗畏讥——一个诗词的故事》的缘故。
以“忧谗畏讥”四个字来自叙自己写词之体验和经历,外表看来虽然似乎只是颇为个人的一件事,但私意一位此一题名却颇有两点深义可供沉思。
第一点可供沉思者,乃是这四个字确实探触到了词之美感的一种特殊品质。
关于此种特质,我在前文已曾引述过张惠言与王国维二家的“幽约怨悱”及“要眇宜修”之说,不果张、王二家的说法,却仍嫌不够彻底,他们都只能但言其然,而未能深言其所以然。
所以这些年来我对于词之美感特质的形成之因素,曾经颇作了一些反省的思索。
首先于一九九一年,我曾写了一篇题为《论词学中之困惑与<花间>词之女性叙写及其影响》的长文,以为词之特美的形成,与早期歌辞之词中的女性叙写有着密切的关系。
其后我于一九九三年又写了一篇题为《从艳词发展之历史看朱彝尊爱情词之美学特质》的长文,对词之美感特质作出了一些更为触及其本质的探讨。
在该文中我曾对于这种本质试拟了一个“弱德之美”的名称,以为《花间》词中之女性叙写固然是一种“弱德之美”,即使是豪放派的苏、辛词之佳者,其所具含的也同样是一种“弱德之美”。
而且曾尝试加以申论,说“这种美感所具含的,乃是在强大的外势压力下所表现出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一种属于隐曲之姿态的美。
如此我们再反观前代词人之作,我们就会发现,凡被词评家所称述为‘低徊要眇’、‘沈郁顿挫’、‘幽约怨悱’的好词,其美感之品质原来都是属于一种‘弱德之美’”,又说“就是豪放词人苏轼在‘天风海雨’中所蕴含的‘幽咽怨断之音’,以及辛弃疾在豪健中所蕴含的沉郁悲凉之慨,究其实也同是属于在外界环境的强势压力下,乃不得不将其‘难言之处’变化出之的一种‘弱德之美’的表现”。
以上所叙写,乃是我多年来对词之美感特质加以反省后的一点认识。
而如今当我见到石教授以“忧谗畏讥”四个字为标题,来自叙其写词之经历与体会时,遂油然产生了一种共鸣之感。
我以为石教授所提出的“忧”“畏”之感,与我所提出的“弱德之美”在本质上是有着相通之处的,也就是说,这种感受和情思都是由于在外界强大之压力下,因而不得不自我约束和收敛以委屈求全的一种感情心态。
我实在没有料想到石教授以一位并非以诗词为专业的科学工作者,竟然能以其天资所禀赋的词人之心性,如此直接而敏锐的以其个人一己直观的体验,轻易地就掌握了词之美感的一种最基本的特质。
这自然是石教授所提出的“忧谗畏讥”四个字之第一点可供沉思之处。
至于第二点可供沉思之处,则是这四个字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还蕴藏有一种丰富的内含。
它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之才人志士的一种普遍的心态。
先就这四个字的字面而言,它们就原是出于中国文化历史中之一位才人志士的一篇名作,那就是宋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范氏文中所叙写的“忧谗畏讥”的心态,正是一位具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才人志士的“忧畏”,所以“忧谗畏讥”四个字所蕴含的,实在不仅只是一种自我约束和收敛的属于弱者的感情心态而已,而是在约束和收敛中还有着一种对于理想的追求与坚持的品德方面之操守的感情心态。
其为形虽“弱”,但却含蕴有一种“德”之操守。
而这也就正是我之所以把词体的美感特质,称之为“弱德之美”的缘故。
如果从石教授一生的为学与为人的持守和成就来看,他平生的一切可以说就都是在忧患困苦之中完成的。
据姜义安先生所写的《春蚕颂——记著名古农学家石声汉教授》一文中之记叙,石教授曾在短短三年之内,就写了《齐民要术今释》九十七万字,《泛胜之书今释》五万八千字,《从<齐民要术>看我国古代农业科学知识》七万三千字;同是自己又把后两种书翻译成英文本,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在国外发行(在短期内就曾再版四次)。
石教授在科研方面的成就,曾经受到过英国撰写《中国科技史》的李约瑟博士的极端重视。
在《科技史》的《农业史》一册中,曾经多次引用石教授的论著。
而在石教授自己的国家内,则当他的《齐民要术今释》于一九五八年将第四册陆续出完时,却正是石教授自己本人被批评之时。
但石教授却并未因此而放弃他的科研的志业和理想。
批判过后,一九六二年他就又开始了整理《农政全书》的工作。
当时他白天还担任着教学和培养研究生的工作,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来整理《农政全书》,而那时他还患着严重的哮喘病。
但只要喘息稍舒,他就继续不断的工作。
他终于完成了一百三十余万字的《农政全书校注》,十七万字的《农桑辑要校注》,还有《中国农业遗产要略》、《中国古代农书评介》、《辑徐衷南方草物状》等多种其他著作。
而他最后的文稿甚至是写在烟盒纸和报纸边等上面的,则其处境之艰苦可知。
姜义安先生把他所写的那篇纪念石教授的文章题名为《春蚕颂》,一方面固然因为石教授的讲学与著述之工作,其所做出的贡献,真是如春蚕吐丝之至死方休;另一方面也因为石教授自己曾写过以《春蚕梦》为题的十二首《忆江南》词。
词前有一小序,石教授自谓此十二首词乃因其于“岁暮检书”之际,偶见其旧作《生命新观》之弃稿而作,则其以春蚕吐丝自喻其倾注心血以从事著述的喻意,固属显然可见。
而从其每一首词的小标题,及其词中所叙写的情事来看,则尤可见其寄喻之深意,下面我们就将抄录其中的两首来看一看: 《忆江南》之八·丝(积稿) 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烂嚼酸辛肠渐碧,细纾幽梦枕频移。
到死漫馀丝。
《前调》之十·衣(成册) 裁制可,依梦认秾纤。
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闵见庄严。
压线为人添。
这两首词从蚕之吐丝经织帛而裁剪成衣,以喻写才人志士之撰述之积字成稿以至于装订成册。
第一首词开端“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二句,是写蚕之吐丝一如人之由心血抽绎成篇。
蚕之丝绪唯蚕自知,一如人撰述之用心亦唯己自知,故曰“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至于“烂嚼酸辛肠渐碧”句,表面自是写蚕之嚼食桑叶,乃至通体变为碧色,而其所喻者则是人之生活虽茹苦含辛,而内心中所酝酿蓄积者,则为一腔碧血。
至其下句之“细纾幽梦枕频移”,表面自应仍是写蚕在吐丝时其头部之左右摆动之状,故以“枕频移”为喻,而另一面则“枕频移”三字却也正可以喻示人在撰述时之用心思考虽就枕而不能安眠之状。
只此“枕频移”三字已经把蚕与人之形象和情思都写得极好,何况上面还有“细纾幽梦”四个字。
“梦”就人而言,自可喻示其撰著所追求之理想;至于就蚕而言,则其一世之缠绵辛苦吐丝自缚所追求者,倘亦有一理想存于其间者乎。
至末句结尾之“到死漫馀丝”五字,则写人生之苦短,志意之苦多,至死而仍意有所不尽,一如蚕之到死而仍有馀丝。
真是把才人志士的理想和悲哀写得如此之沉痛缠绵。
至于次一首开端的“裁制可,依梦认秾纤”二句,则以蚕丝之裁帛制衣,喻示人之写稿成册,而“梦”则喻示所追求之一种理想,最后获得之成果自应求其与最初之理想相符合,故曰“依梦认秾纤”也。
其下二句之“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闵见庄严”,则为石教授自写其辛苦之著述,并无在世间与人争求美名之意,而不过只是为了欲将所思所得贡献给人世的一点悲悯之心愿而已,然则此种工作之辛劳,岂不为一大庄严之事,故曰:“欲从悲闵见庄严”也。
而结之以“压线为人添”,乃是引用唐人秦韬玉《贫女》一篇中之“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两句诗。
用写贫女之为人作嫁衣为喻,既以之表示其积压的有待完成的工作之多,且以之表示其一世之辛劳乃全是为他人而全无为一己个人之意。
石教授这一组词全部以春蚕之吐丝、作茧、织帛、裁衣为喻,以自写其一生之辛劳工作之全部为人而全无为己之心意。
喻象之美与托意之深,二者结合得既优美又贴切,既有词人之纤柔善感之心性,又有才人志士之理想与坚持,其所体现的品格与才质之美,也就正是石教授所提出的“忧谗畏讥”四个字之深层意蕴的另一点可供沉思之处。
以上我们是就石教授所自撰的“忧谗畏讥”一文,对其做为一个词人在品格和心性方面所具备的不平凡之处,所做的一些探讨。
而除去这些在本质方面的不平凡之处以外,石教授的词之所以使人感动和欣赏,实在还由于他在题材之选择与表达之方式方面,也有一些不平凡之处。
下面我们就将对这两方面也做一些简单的探讨。
先就题材之选择方面而言,石教授在一九五八年写给其长子定机的一帧条幅跋中,曾经自叙说:“老蹇蹉跎五十一年,平生不甚以显达荣乐为怀,尤不欲人以词人文士见目。
少年学作韵语,只以自写块垒。
”只这一段话,就充分显示了石教授的词之所以迥异于一般人的不平凡之处了。
因为就一般人而言,做为一个喜欢写作诗词的作者,总不免有两点习气,其一是对自己之作品常不免有矜持自喜之意,其二是在朋友间常不免有以作品为酬应之时。
而石教授则绝无此两点习气,仅此一端,便已足可见石教授之词之迥不犹人的不平凡之处了。
何况石教授在其词中所写的,乃是正如他在跋中所说的,都是他的最真诚最深切的胸中之“块垒”,下面我们就将抄录他的几首词作来一看: 首先我要抄录的乃是足以反映其修养与心情之转变的三首小词: 其一《清平乐》 漫挑青镜,自照簪花影。
镜里朱颜原一瞬,渐看吴霜点鬓。
宫砂何事低回。
几人留住芳菲。
休问人间谣诼,妆成莫画蛾眉。
其二《柳梢青》 缱绻残春。
簪花掠鬓,坐遣晨昏。
臂上砂红,眉间黛绿,都锁长门。
垂帘对镜谁亲。
算镜影相怜最真。
人散楼空,花蔫镜黯,尚自温存。
其三《前调》 休问余春,水流云散,又到黄昏。
洗尽铅华,抛残翠黛,忘了长门。
卷帘斜日相亲。
梦醒后翻嫌梦真。
雾锁重楼,风飘落絮,何事温存。
这三首词,据石教授所自言,乃是他读了王国维之《人间词》中的《虞美人》(碧苔深锁长门路),及《蝶恋花》(莫斗婵娟弓样月)两首词后的有感之作。
王氏之词所写的,乃是以闭锁长门的蛾眉自喻,慨叹于谣诼之伤人,但在被伤毁和被冷落中,词人却仍坚持着一种“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的不甘放弃的理念,这种心态自然正是石教授所说的属于“忧谗畏讥”,也就是我所说的“弱德之美”的感情心态。
而这自然也正是石教授何以会被王氏的这两首词所感动了的缘故。
不过石教授由此一感动所引生的三首词,则已经超越了王氏原词中的心态,而更增加了反复思量的多层的意蕴;从怅惘于“芳菲”之不能“留住”,到“花蔫镜黯”而仍不肯放弃的“尚自温存”,再转到“梦醒”后之彻底放弃的“何事温存”。
这其间石教授所表述的情思和意念,真可以说是幽微要眇,百转千回。
像这种题材和意境,岂止不是一般以文学为羔雁之具的人所能企及,也不是一般只会写伤春悲秋以诗酒风流自赏的词人文士所能达致的。
而除去这一类要眇幽微的作品外,石教授还有一些以日常口语反映现实生活和政治情势的作品,也写得极有特色。
我们现在就也抄录一些这类作品来看一看: 一、《浣溪沙·嘉州自作日起居注》(六首录三) 白足提篮上菜场。
残瓜晚豆费周章。
信知菰笋最清肠。
幼女迎门饥索饼,病妻扬米倦凭筐。
邻厨风送肉羹香。
(六之二) 双袖龙钟上讲台。
腰宽肩阔领如崖。
旧时原是趁身裁。
重缀白瘢蓝线袜,去年新补旧皮鞋。
羡它终日口常开。
(六之四) 骤雨惊传屋下泉。
短檠持向伞边燃。
明朝讲稿待重编。
室静自闻肠辘辘,风摇时见影悬悬。
半枝烧剩什邡烟。
(六之六) 二、《鹧鸪天·记近闻近遇》(二首录一) 牛鬼蛇神事有无。
蚊雷市虎代爰书。
乌台谳急钞瓜蔓,红卫兵骄卤腐儒。
髡皓首,系玄符。
龙钟拥彗涤圊窬。
劳心锻就风波狱,迁固何曾涉谤诬。
(二之二) 以上这几首词例,从表面看来其所写的题材内容,与前面所举引的《清平乐》、《柳梢青》等词作,虽然有很多的不同,但其所写之亦为作者胸中之“块垒”,而并非一般词人文士的舞文弄墨之作,则是显然可见的。
而且其所写者虽然是极为具体现实的生活情事,但其情思之幽约怨悱,则仍是属于石教授之所谓“忧谗畏讥”的一份词人之心性与情意,却仍是一贯不变的。
而这种意境自然是造成石教授之词这有迥异于常人之不平凡之处的另一项重要因素。
除去前面我们已曾探讨过的,石教授之词在本质方面与题材方面的各种不平凡之特质以外,我认为石教授的词还更有另一点极重要的不平凡之处,那就是他虽然生而具有一种词人之心性,但并未接受过一般学词之人的传统训练,但另一方面他却又自幼年开始就对古典文学有深厚的修养。
可是他虽对古典文学游乐深厚之修养与兴趣,但其志业却又不在于文学而在于科学。
于是这种种多方面的复杂矛盾的因素,遂使得石教授的词有了极不平凡的特色。
他一方面既能完全不被传统词人之习染所拘限。
而另一方面却又因其深厚之古典修养,而使其在不受拘限之中,却仍能不失古典之规范。
就以我们在前文所举引的一些词例而言,如其《清平乐》、《柳梢青》诸词,其风格之典雅温婉,情思之悱恻幽微,自然是传统词中的佳作,但其意境却又另有天地,而迥异于传统之陈言。
再如其《浣溪沙》诸词,所写者虽为具体之日常生活,用语也极为通俗直白,但其意境却又与古典中之忧谗畏讥的传统隐然相通。
更如其《鹧鸪天》词中所写之情事,其辛酸与荒谬虽全非古典之词中所曾有,但石教授却有意的在这首词中用了许多古典的词语,使其满腹之辛酸悲愤,在古典之词语中有了更深的意蕴。
而且石教授不仅是长于写短小的令词,也长于写长调的慢词,不仅长于写自抒块垒的抒情词,也长于写托意深微的咏物词,下面我们就将这一类词,也抄录一首来看一看: 《沁园春·驮行病骥》 蹄铁敲穿,踏遍崎岖,日渐昏黄。
叹木鞍坚重,背成生鞟,麻缰粗硬,吻有陈伤。
项下刍笼,虚无寸草,枉羡青畦菜麦香。
沉吟处,听鞭梢爆响,倦步催忙。
归来絷向空廊,早弦月盈盈上短墙。
奈毛似垂旃,泥和汗结,头如赘瓮,颈共肩僵。
半束枯刍,一拳稃壳,便是辛劬竟日偿。
宵寒恶,任螗蹲蛙坐,直恁更长。
这首词以一片背负重物的病马,来喻写备受迫害与折磨的辛劳工作者,不仅用词与喻意配合的工切典雅,而且写得酸楚动人,自不失为咏物词中之佳作。
此外石教授还有一些写柔情的长调,如其《莺啼序》(斜阳尚凝旧陇),及同调(西风又催鬓改)诸词,据石教授之女在笺注中说,这些词都是石教授怀念其妻子的作品,写得极为深婉动人,但因篇幅的关系,在此不暇具录,现在只再抄录其题为“寿细君”的一首小令《鹧鸪天》词来一看: 自嫁黔娄百事乖。
春风纨绮尽蒿莱。
岁朝羁旅伤憔悴,九月寒衣未剪裁。
儿女累,米盐灾。
七年犹著嫁时鞋。
鸳盟若许前生约,后世为君作妇来。
从这首词来看,其伉俪情深,固已可具见一斑。
而且这首词写得不事雕饰,还有用前人诗句之处,盖以家人之间,不必过事讲求,亦可见石教授率真之一面。
总之,石教授之词,在现当代之作者中,其成就极为难能可贵,足可自树一帜,固当珍重保存,以流传后世。
而据石教授之弟石声淮先生为《荔尾词存》所写之跋文所言,则此一册词集在“文化大革命”中曾为人攘去,置故纸杂物间。
及至一九七九年,石教授已,殁世八年之后,西北农学院欲将文革中所遗留之弃物焚毁之际,幸得石教授之高足姜义安先生于故纸堆中发现此一册词集之手稿,因收取而亲付之于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机先生。
又经石教授之女石定枎之整理笺注,在此即将付梓之际,我得以作序之机缘,先期读到此一册此稿,感动之余,深以为幸。
据石教授子女在前言中之记叙,谓前南开大学校长吴大任先生曾在《怀声汉》一文中写道:“我希望这些词及其笔迹将作为文化遗产永远保存。
”我与吴校长有相同的愿望。
一九九八年一月廿五日,叶嘉莹写于南开大学。
时为离津前一晚之深夜,行装尚待整理,故结尾稍嫌草率,实非得已也。
荔尾词存·忧谗畏讥,一个诗词故事
荔尾(荔尾是父亲的笔名,叶嘉莹教授曾专门查阅过《中国地名大辞典》,认为此笔名可能与荔水有关。这篇文章曾发表在永利、久大、黄海集团的刊物《海王》杂志上。) 人生绝不会永远是坦途。“不如意事常八九”,环境中大大小小的拂逆,正是个人精神修养上必要的节目。判断力与理解力的增进,意志底加强,对他人了解与同情底加多,胸襟底扩大……种种进步,都和所受困苦艰难成比例。身体健康或精神修养有所得的人,往往因为身体不佳,感觉过敏,受一点刺激之后,便常常失望悲观,结果也是精神身体相互影响,健康和快乐便愈加减低。孟子“舜发于畎亩”章,说一个能担当大任的人,必需经过尝试与锻炼:“……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才能因为“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正是从身体精神两方面同是着眼;而把身体底磨练放在前面,似乎正是看准了身体底健康更重要。但是身体不十分健康的人,在童年时候,多受一点精神上的小刺激,把他底意志锻炼坚强后,也往往可以增进他身体底健康,增加他精神的快乐。 敏感的人,最大的痛苦,是忧谗畏讥。因为过敏,不免“杯弓蛇影”,除掉外界实在的刺激以外,往往自己创造一些根据甚为薄弱的刺激,伤害自己底情感,牵连着伤害自己底精神和身体,而且,往往不知不觉中更牵连着伤害了同一社会中其他人底感情与精神的健康。这就是“一人向隅,满坐不欢”底来历。要是他把这种痛苦,依托文字发泄出来,让另外的人,发生“同感”或“共鸣”,那么,影响及于未来,伤害也许更大。但另一方面,在苦难中的人,往往因为性之所近来,从他人底文字表现中寻得同情的安慰。所以个人某个时期爱读的文字,就可以反映他当时的情感活动;尤其是以抒写情感为主题的韵文。至于写作,更不待说。因此,从个人一生中各时期所写或所爱的韵文中,可以推寻他感情生活蜕变的痕迹。郑板桥词集自序说:“少年游冶学秦柳,中年感慨学辛苏,万年淡忘学刘蒋,此皆与时推移,而不自觉者……”这几句话真实尽致;尤其妙的是“学”字,除了写作时自己底作风与路数外,还包含有爱读的一层意义在内。晚间独坐,回想过去自己底情感生活,和几首诗词的关系,觉得以我素来不健康的身体,动荡的感情,脆弱的意志,今日居然还能很有劲地活着,未尝不事童年所受磨练底效果。因此随手写了下来,给童年时身体不甚健康,历世又多磨折的人,作一个参考,也许可以增加一点“兴奋”。 童年时候,过着大家庭中“穷房”子弟的生活;大家庭的许多细故,在记忆上,划下了许多伤痕。因为身体不健康,幼年除了读小说以外,没有什么寻乐的办法。从小说里,得了许多关于人生的启示;“忧谗畏讥”的观念,也就自小占着我情感生活中重要的地位。九岁,第二遍读《红楼梦》时,许多事象都还不能真切领会,但林黛玉底《柳絮词》: 纷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一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唐多令》) 却赚了我许多伤感,而且,范定了我少年时的情感反应状态。十二岁那一年春天,因为小事,受了一点闲气,先父为了“顾全”,又严切地告诫着,不许多声张。晚间在床上回想白天的事,越想越难过。三更过后,悄悄起来,点着小灯,在旧帐簿翻过来钉成的日记本最后一页上,写了四句“诗”,多少有点“林妹妹气”: 春风寒雨满西楼,檐溜声残泪未收;愁杀落花无主宰,唯将玉质委东流。 写过,总算“出了气”,也就睡了。过几天,借了一部《聊斋志异》来,(第一次读《聊斋志异》是八岁时;这是第二遍或第三遍,已记不清楚。)读到《褚生》一篇中的一首词: 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奁却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 强展绿蛾开笑靥,偷将红袖揾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浣溪沙》) 一时触起几天前的旧事来,在灯下,忍不住流泪了。先父看见,觉得诧异,过来问我,看了这首词,默然了半天,就换上钉鞋,叫我撑着伞,跟了出去。走到寄父家中,在他家厨房里坐下,细细劝解了我一番,特别把“小心犹恐被人猜”这一句,反复地解说着,叫我从忍受中学习“淡忘”。我在感动中,把那天半夜做的四句诗念给老人家听。老人家皱着眉说:“诗倒不错,太没有福泽;以后最好不要做诗。”此后十多年,绝不做“诗”,就是先父那一句教训底结果。不过,诗虽不做,却走上了“词”的魔道。 二十二岁,在南方做事;一个深秋的深夜里,又因为忧谗畏讥,感情激荡,睡不好。起来翻书,检着《聊斋志异》来看,翻到《宦娘》这一篇,那首《惜余春》末了的: 漫道‘长宵似年’;侬道一年,比更犹少。坐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使我又想起了十年前“小心犹恐被人猜”的一句和那夜的诗,倚枕沉吟,写了一首词: 坐拥红绵听四更,丝丝凉雨响空庭;夜长人悄,残柝两三声。 梦到相思无定准,泪抛珊枕漫纵横,小窗幽寂,红烛自微明。(《琴调相思引》) 第二天,寄给先父;过一晌,回信来,“……诗固不可作,词亦应戒!……”惭愧,老人家底教训,许多年竟没有遵守。 三十二岁,在西南作事。历世渐久,感觉也渐迟钝。一个春夜,借得朋友手钞精本的《人间词》,读到: 碧苔深锁长门路,总为蛾眉误。古来积毁骨能销,何况真红一点臂沙娇? 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惮朱颜改?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虞美人》) 莫斗婵娟弓样月!只坐蛾眉,消得千谣诼;臂上宫沙那不灭?古来积毁能销骨。 手把齐纨相诀绝,懒祝秋风,再使人间热。镜里朱颜终不歇,不辞自媚朝和夕。(《蝶恋花》) 又挑起我当时处境艰难中忧谗畏讥的情绪来。但是,反应毕竟不同了。作了一首《清平乐》,当做“解嘲”: 漫挑青镜,自照簪花影;镜里朱颜原一瞬,渐看吴霜点鬓。 宫沙何事低徊?几人留住芳菲。休问人间谣诼,妆成莫画蛾眉。 三年之后,这首词给老师诵帚先生看见,倒触起了他底忧谗畏讥来;写了一首词来给我(刘诵帚(永济)教授的这首《鹧鸪天》曾写成条幅送给父亲。条幅的跋写道:“荔尾词人谓:‘读《人间词》,静安先生两以蛾眉谣诼为怨,而欲自媚于镜里朱颜。窃有所疑:自媚能得几时?宫沙果有,何谊?不画蛾眉,安伤谣诼?因为另进一解。’有休问人间谣诼,妆成莫画蛾眉之句,辞意殊美。别成此解质之,石君尝相视而笑也。”此条幅一直挂在父亲的书房里,文革中被抄家后不知去向。): 镜里朱颜别有春,莫教明月翳纤云。蛾眉招嫉何缘画?犀角通灵自辟尘。 寻絮影,认萍根,春泥春水总愁痕。何如十二楼中住,放下珠帘了不闻。(《鹧鸪天》) 再过一年多,傍晚独坐,看着这首词,自己又来辩解: 缱绻残春,簪花掠鬓,坐遣晨昏。臂上沙红,眉间黛绿,都锁长门。 垂帘对镜谁亲?算镜影相怜最真。人散楼空,花蔫镜黯,尚自温存。(《柳梢青》) 写完,搁在抽屉里,再也没有拿出来料理过,自己都忘记。秋天,一个风风雨雨的黄昏,在峨嵋山脚一个庙里,守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听着门外断断续续有两三处蟋蟀声,夹在芭蕉叶上雨点响里,一时身世之感,潮水一般乱涌上心来。忽然想起要写几句诗: 木末芙蓉已半凋,攀崖紫葛韵方饶;零风故促孤征雁,衰柳犹藏未噤蜩。略不迟疑霜啮鬓,尽多留恋叶辞条。蕉窗夜雨无眠际,犹有寒螀慰寂寥。 丹枫白苇弄萧条,旧袷今年再减腰。谷底苍松随分暝,墙头枯艾向阳骄。烧痕未泯苔先逗,涧水才低响便销。管寂弦停灯灺处,人间同度渐长宵。 诗给阎幼甫先生(湖南长沙人,父亲的老朋友,《海王》杂志主编,解放后任中央文史馆馆员。)看见,摇头说:“太无福泽!”一句触起了先父遗言,从此便收拾了做诗的年头,再不来了。 三十四年,永利川厂预备开会追悼范先生,翻开抽屉找稿纸,想写几句东西,表示哀忱。无意中翻到了那首《柳梢青》,掩卷沉吟,又写了一首,再替自己辩解。 休问余春,水流云散,又到黄昏。洗尽铅华,抛残翠黛,忘了长门。 卷帘斜日相亲,梦醒后翻嫌梦真。雾锁重楼,风飘落絮,何事温存? 一笑之后,便决心连词也不再作了。 三十七年花朝(旧俗以农历二月十五日二日为百花生日,号“花朝(节)”,是人们外出游玩赏花的日子。“三十七年花朝”,即1948年3月25日(农历二月十五日)。) 卸甲甸(地名,今南京大厂镇。当时永利宁厂所在地。) 与杨东莼书 东莼大哥:28(日)手教拜悉。德报介绍狄公著作生平,似尚确切;昨穷一日之力译出,随函寄呈,备校正后酌用。 春暮以还,天气失常;霪霢绵缀几匝月,前数日甫放晴;关中棉麦均颇受累,麦收势且濡滞旬日以外。阴寒所中,气管炎剧作,喘不可支,上午直同废人,下午夜间稍可,勉能伏案三数小时。 今年十月,全国植物学会30周年年会,兼为耆宿钱崇澍先生八旬祝嘏,相当隆重。弟于某年(大致已七八年)被选为总会理事,今冬须以当然代表资格,带“论文”出席。既不能赤手空拳而来,乃于五一夕间起,獭祭群书,搜索材料,古今中外,訾诼一通,幸于20日完稿。突击既毕,已油印备日内省分会选拔。检出一分,并本月中旬科学史集刊刊出之一篇,合包于昨晨寄奉。急就章已不免纰缪,矧以病中仓促完成,疵瑕百出,为必然。倘值稍暇,偶尔一翻,在观点上有以赐教,不胜感幸。“张骞”一篇,于外文书中有新获材料,稍迟必须重作改订,亦恳指出错谬,俾得修改。 “黄金时代不在过去,尤不在将来;目前最不可放过”:平生一切,皆以此为“动力”来源。数年前,动辄得咎,兼之饥疲相续,亦且未敢废弃。目前,工作稍有累积,便得种种掖护;国家困难基本克服后,日常生活亦已迅速好转;乐游原上,斜阳正好之际,倘不乘机竭尽棉薄,殊恐数年后衰颓日甚时,悔将无及。其实今明后三年,所图亦已太满,不无紧张之惴惧。承示“细水长流”,相惜深笃;始则怦然,继以怃然,终复悚然。望六之年,于命终无所不恝。学无所成,术无所就,自审戮力洵有未逮,顾亦未始乏可委咎于环境之处。攘窃前人所积,近年来思路上渐成体系,每愿抒发偏见,供有兴致者批判,藉省他人搜索之勤,庶几不负六亿人四五十年来供养。用是,不免“日暮而途远”在怀,独未敢“倒行而逆施”耳。顷获提命,不能不惊心;当力纠前失,争取再活十年!旧专业青年接班者或可成立;自身尚需补习甲骨文字,为新专业向“史前”拓展一步指准备。来日未尝容易,讵能不“战战兢兢”? 《四民月令校注》及《中国古代农书概说》两稿,中华书局编辑所寄回嘱修改,均已于上月杪前补缀邮京。今月及下月,《中国农业遗产要略》应毕稿。八月当完全休息,以避暑热中剧喘之苦。九月间录定寄出。十月来京开会,又可得两周改换休息。冬季仍拟离武功,觅地避寒,便将《农桑辑要》校、注、案三事完成,庶明春及夏《农政全书》定稿及研究生论文可以全力应付。“窳裘先败”,理有必然;“敝帚自珍”,事当力戒。脱于此等处不善自处,恐或有碍全院整体规划,遂失螺丝钉作用也。 西北农学院向属“农村”,今年起,已比照全国各地按三级分配特需物资;最近西安作为“开放城市”后,学院所在之杨陵镇又划作西安市开放“点”之一,后此弥当转善,亦可以告慰也。老妻目眚,进展殊缓;未完全失明,不能作手术;好在止有一侧,于生活无大困难处,乞释注念。祷颂 俪福! 弟声汉 63/6/3 1979年,杨东莼伯伯(原国务院副秘书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自觉病重,打电话让定机去他家,亲手交给定机一包资料,这是他1975年准备为《人民日报》海外版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而搜集的,该信就在其中。杨伯伯与父亲是1941年相识的(当时他们同为武汉大学的教授),很快就成为挚友、知交。他一直从思想、工作到生活对父亲十分关心。这封信展示了父亲争分夺秒、拼全力工作以求不负人民的高尚品质,和生命不息、学习不止的进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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