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谐趣、戏谑诗

作者:陈振家

谐趣就是以诙谐、有趣为主旨。在艺术上它的最大的魅力,就是一个“趣”字。谐趣之中有时也加进了戏谑的内涵。它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或揭露,或批判,或讽喻,或嘲谑,或玩笑、或戏说,千姿百态。最常见的谐趣表现体裁是诗和对联。所以也分别单独称之为谐趣诗和谐趣联。其他的如词、曲、赋和民谣、歇后语、顺口溜等文学形式也有不少采用谐趣法来表现的。如果不区分它的雅俗,几乎所有含有谐趣成份的有韵短篇作品,都可以称它为谐趣诗,而由于诗的句数多于对联,可以使用的方法就更多,表现方式更丰富,因此谐趣诗的数量比较多。

以谐趣感染、吸引读者,比板起脸孔来说教,自然要高明百倍。谐趣诗一般是文人故意为之,或含蓄或直露的营造出意味深长的谐趣效果;而且文学成份较高,鄙俚的成份较少。而打油、民谣等诗通常是老百姓的创作,浑然天成,自然而然的达到质朴无华的谐趣效果。但从总体上来说,凡是谐趣则多植入滑稽,戏谑、调侃的内涵,无论文人的诗还是老百姓的诗,不管它用什么表现手法来达到或揭露,或批判,或讽喻,或嘲谑,或玩笑的目的。通常多是意在言外、言犹未尽,有点戏说的感觉,却又不仅仅是戏说。读起来令人忍俊不禁,感觉愉悦。

追踪溯源,谐趣、戏谑诗,古称“俳谐体”。其特点是追求调笑戏谑,制造幽默诙谐。“俳谐”一说,最早见于《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南北朝刘协在《文心雕龙》中专辟有《谐隐篇》,说“谐”是“浅辞会俗皆悦笑也”,“隐”是“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显然,这里的“谐隐”和“俳谐”相近。明代徐师曾的《文体明辨序说》说:“按《诗·卫风·淇奥篇》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此谓言语之间耳。后人因此演而为诗,故有俳谐体、风人体、诸言体、诸语体、诸意体、字谜体、禽言体”。

俳谐诗很早就出现在《诗经》中。由于它并不那么引人发噱,在这里不想介绍它。从大诗人陶潜开始,自觉地在作品中创造戏谑意味的,如著名的《责子诗》:“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宝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滞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子粟。”陶诗故意将“家丑外扬”,说他的几个儿子如何懒惰、懵懂、顽劣,其实也仅幽默风趣而已。至唐代,谐趣、戏谑诗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大诗人李白、杜甫都写过很多戏谑诗。李白的《戏赠杜甫》云:“饭颗山前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何故别来太瘦生,只为从前作诗苦。”郭沫若曾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引此诗说李白多么瞧不起杜甫,其实,此诗是善意的调侃,开开玩笑罢了。郭老未免太认真点罢。杜甫的戏谑诗则更多。胡适曾说:“陶潜与杜甫都是诙谐风趣的人,诉穷说苦,都不肯抛弃这一点风趣。” 据清代钱谦益的《草堂诗笺》所列杜诗,我们可以看到,其中以“戏”为题的诗组,就有二十一组之多。如《戏为六绝句》、《戏简郑广文兼呈苏司业》、《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戏赠友二首》等等。明末清初金圣叹在他的《杜诗解》里说:“先生凡题中有戏字者,悉复用滑稽语。”

但杜甫的那些诗作中,幽默之句,虽时常有之。那都是有分寸的一般的趣语而已。古往今来一些成名的诗家都喜欢把诗写得有生气点,因此,诙谐之句,间或有之,多表现于自嘲、解嘲、遣兴和调侃一下老朋友间之情绪方面。毕竟他们是以雅谑为主,不比后来的市井韵人、无聊骚客,那种肆无忌惮的一味戏谑。宋代大词人辛弃疾、苏轼都可算是“俳谐词派”的主将。如最著名的《西江月·遣兴》:“醉里且贪欢笑,要愁哪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苏轼生性风趣幽默,他认为嬉笑怒骂皆可成文章,《续资治通鉴》卷八十六云:“轼与弟辙,师父洵为文,常自谓文章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虽嬉笑怒骂之辞,皆可书而诵之。”如他的《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既充满哲理,又风趣横生。  

至明清两代,解缙、唐伯虎、郑板桥、李调元、纪晓岚等都有不少戏谑诗作。此外,还有大量无名作者的幽默、戏谑诗作。但由于这些诗广为流传,经过各地多番转述、转抄,与原故事有时出入甚多。作者张冠李戴,版本丛出不穷,内容也百花齐放。

谐趣、戏谑诗经常是峰回路转,机巧百变的,很能看出做诗人的功底,比如有个故事说:明朝大学士解缙是有名的才子,这天,皇上想考考他,叫他写首咏鸡冠花的诗。解缙张口就来:"鸡冠本是胭脂染".谁曾想皇帝从衣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朵白色鸡冠花说::“是白的”。想难为解缙.,不少大臣也等着看笑话.。谁知解缙不慌不忙的接着吟道::“今日为何浅淡妆.。只缘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前后浑然一体,却又构思奇巧。

关于解缙写此类戏谑诗的传说颇多,就象很多民间传说中,纪晓岚通常都和奇对巧联联系在一起一样。故事的真假且不论,但至少说明了大家对他们这样为官清正的文人的喜爱和赞许。下面也是关于解缙的故事。

解缙成名后,许多人慕名求诗讨画。一天,一老道士拿来一幅自画像,请解缙写诗题字。解缙并不认识这老道士,就和他开了个玩笑。先刷刷地写了三个贼字,道士当时愣住。待解缙润笔写完后三句:有影无形拿不得。 只因偷吃吕仙丹,而今变作蓬莱客。称他变成神仙,老道士才擦擦汗露出笑容。

与此相似的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纪晓岚。大清乾隆朝王翰林为母亲做寿,请纪晓岚即席做个祝寿词助兴。老纪也不推辞,当着满堂宾客脱口而出:“这个婆娘不是人。”老夫人一听脸色大变,王翰林十分尴尬。老纪不慌不忙念出了第二句:“九天仙女下凡尘。”顿时全场活跃、交口称赞,老夫人也转怒为喜。老纪接着高声朗读第三句:“生个儿子去做贼。”满场宾客变成哑巴,欢悦变成难堪。老纪喊出第四句:“偷得蟠桃献母亲。”大家立刻欢呼起来。

还是说的解缙。这天朱元璋让解缙陪着在御花园垂钓。解缙善钓,屡有收获。朱元璋却半天不开张,很不开心。这时,解缙为了给皇帝解闷就说:“陛下钓不到鱼,是因为鱼不敢来,它们懂礼节。” 朱元璋说:“小小鱼儿,懂什么礼节?”

于是,解缙就吟出下面的诗文:“数尺丝纶落水中,金钩一抛荡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朱元璋大笑。后来,有人评论说是解缙拍马有术。其实,解缙并不是这样的人。历史上他曾经上过万言书批判朱元璋屡改政令,杀人太多,终被罢官。

又据冯梦龙《古今谭概》记载:一次,解缙跟着朱元璋在御花园玩,朱元璋想考考解缙,就有意出题:说宫中夜来有喜,你试作一首。

解缙脱口吟出第一句:“君王昨夜降金龙,”朱笑着说:“是女儿。”解缙又吟出第二句:“化作嫦娥下九重。”朱笑着又说:“已经死了。”解缙又吟第三句:“料是世间留不住,”朱进一步为难他说:“已经扔到水里去了。”解缙马上吟出第四句:“翻身跳入水晶宫。” 朱元璋赞赏地说:“ 临机应变,不愧是才子。”

朱元璋不但会难为别人,但能这样难为别人的人,自己当然也要有点水平的,据说他也能写上几句的,有时候写的还不错,比如下面这首诗。

明洪武十四年(辛酉鸡年)。新春佳节,朱元璋十分高兴,驾临翰林院文华殿,与众学士饮酒赋诗。这一天,鸡鸣即起,按时上朝。席间他以《金鸡报晓》为题,命每人吟诗一首。这时,一个老学士奏道:“陛下才高,理应先吟。” 朱元璋乘兴吟出:“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意是鸡每鸣一次,必撅一次尾巴。众人想笑,可又不敢。待朱元璋吟出后两句,“三声唤出扶桑日,扫败残星与晓月。”众人不由得心悦诚服。

还有一天,朱元璋微服私访。到了南京城东北,长江南岸的燕子矶(燕子矶是江边一屹立之小山,形似飞燕故得名)。燕子矶上,俯视江水茫茫,水天一色,蔚为壮观。只见几个秀才正吟诗,他便凑前去听。

“燕子矶兮一秤砣”一个秀才开口朗诵了一句。可是,再等半天,却无下文。朱元璋笑着说:“我续上几句,你们看可否?”于是一气吟出了后三句:“长虹作杆又如何。天边弯月秤钩挂,称我江山有几多。”“好!”众秀才听罢,纷纷称赞。此诗续的几句浑然大气,很是符合朱元璋的帝王气概,果然是好诗!

虽然朱元璋和后来的朱棣都不是儒雅的皇帝,施政也难免暴戾,但有这样的皇帝领天下风气之先,当然天下的老百姓也就难免跟着戏谑起来了,哪怕是苦中作乐,也比死气沉沉来的好。所以整个明朝象解缙 这样善于写戏谑诗的人很多,其中还有不少大名鼎鼎的文人墨客,比如“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伯虎。

相传他死前不久还写了一首《绝笔》。从容自如,充满风趣: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可见唐寅对人的死亡抱乐观态度。他认为人生在世,就像参加宴席,总有散场时候。又认为阳间和地府差不多,死了到地府去,就如去异乡漂泊。因此,他不需要畏惧害怕。他笑对死亡的态度,也让人会心一笑。

明朝的徐渭徐文长也是个中高手。

话说一年春天,徐渭坐一小船游西湖。在湖心亭岸边,碰到一十来岁女孩啼哭。一问方知其父是渔民,出门打鱼遇太守游船,未及躲避被扣押。徐渭不平,带女孩去找太守评理。太守问:“你是何人?”徐渭回答:“我乃一秀才。”太守有意刁难,让其作首诗,作得好才肯放人。

徐渭提笔连写七个“天”字,太守大笑:“你这也叫诗?”徐渭不理,紧接着写下后三句,着实厉害。“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子新丧才半年。山川草木皆含泪,太守西湖独放船。”意为:老皇帝才死半年,你这个太守就乘船游湖……这是大不敬的事,是要论罪杀头的。太守看后,面如土色,只得立即放人,并客客气气陪个不是。

徐渭还写过一首自嘲诗: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徐渭写这首诗时,心情可谓难以言说。从小虽有“神童”之名,五十还没中举。积极参与抗倭,但在权力倾轧中险受株连。精神病犯误杀妻子,坐牢七年。到老心情忧郁,倔强不屈的性格不被人们接受。真像诗中所写,这两个“闲”寓意颇深。诗人不怕穷,但气骨不可无,再穷再苦也要活得潇洒,活得旷达,活出一点人的模样来。

郑板桥也是一个喜戏谑与旷达的人。一次,从山东潍县辞官回乡。眼看女儿要出嫁了。为官清廉的郑板桥,一向两袖清风,毫无积蓄,日常生活尚可,哪有钱给女儿办嫁妆。 好在女儿懂事,体谅父难,并不嗔怪。她说:“我最喜欢您画的兰花,您给我画上一幅,就是嫁妆了。”板桥听罢甚喜,立即为女儿画了一幅茂盛的春兰图,并题上这首诗:

官罢囊空两袖寒,聊凭卖画佐朝餐。

最惭吴隐奁钱薄,赠尔春风几笔兰。


再来说一个唐寅续诗戏秀才的故事。 有一天早上,唐伯虎路遇两个酸秀才。那两人不知他是有名的大诗人,只顾胡扯乱谈。

忽然前面有一盏灯,两人便要以灯为题,赋诗联句,一个秀才说:远看一盏灯,另一个秀才半天才憋出一句:近看还是一盏灯。第三句便没有词了。唐伯虎笑着对他们说:“我替你们续两句如何?”秀才问:“你能续什么好句?”唐伯虎说:“一个糠布袋,一个死苍蝇。”两个秀才听了很是不满。又往前走,看见一座山,两个秀才又要做诗。一个说:“远看一座山,”另一个说:“近看山一座。”唐伯虎说“我再给你们续两句吧!山上石头掉下来,两个脑瓜都砸破。”两个秀才听了,不觉十分恼火。再往前走,又看见一棵盛开鲜花的梨树。一个秀才说:“远看一棵树,”另一个说:“近看两股杈。”唐伯虎续道:“一股叉着你,一股叉着他。”

两个秀才大怒,拉唐伯虎去找县官评理。县官听了两个秀才的诉说后,问唐伯虎:“秀才讲的可是事实?”唐伯虎说:“我是好心好意给他们续诗。”县官又问:“你是怎么续的?”唐伯虎说:“他们前两句是‘远看一盏灯,近看还是一盏灯’。我续的是‘清光驱暗影,长夜伴人行’。”县官点头说:“这两句续得好。”唐伯虎接着说:“后来他们又做了两句‘远看一座山,近看山一座’。我续的是‘幽谷生白云,飞瀑从天落’。”县官鼓掌说:“好诗,妙极了!”唐伯虎最后说:“他们做的梨树诗是,‘远看一棵树,近看两股杈’。我续的是‘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县官一听,知道唐伯虎有学问,连忙下堂来,向他作揖致敬,把两个酸秀才呵斥一顿,赶走了。

纪晓楠的临机应变也是很有名的。有一天,乾隆皇帝带着纪晓岚去圆明园,时近黄昏,忽见一只白鹤在前头飞。乾隆灵机一动说:“卿善作诗联,能否以此鹤为题,急就一章?”他话没说完,纪晓岚就吟出了声:“万里长空一鹤飞,朱砂为顶雪为衣。”他刚吟出两句,那白鹤已远远离去,在幕色中变成了一抹黑影。乾隆又连忙说:“你看那鹤明明是一身墨黑,并无一点白色,卿为何说它是’雪为衣‘呢?这岂不是大谬?”纪晓岚微微一笑,又转口吟道:“只因贪食归来晚,误入羲之蓄墨池。”乾隆听了,点头称叹,不再说话了。

苏东坡也有一个对诗的故事。

说是北宋时,有一个阔秀才,不学无术。一天去城外游山,发现山间流泉瀑布甚美,一时诗兴大发,便高声吟唱起来:“泉泉泉泉泉泉泉……”可是除了一个“泉”字,他再也吟不出来别的词句了。忽听背后有人吟道:“好似珍珠倒卷帘。”这个秀才十分惊异、钦佩,脱口问道:“来人莫非苏学士?”只听苏东坡答道:“然然然然然然然!”秀才听说苏东坡在此,羞得面红耳赤,赶紧溜走。

传说明太祖朱元璋一日闲暇,忆起幼年在皇觉寺为僧,曾在殿宇的门侧屋角写了些打油诗抒怀言志,不知如今在否?便下诏,定于某月某日驾临皇觉寺。到了那天,皇觉寺方丈率同全寺僧众,穿袈裟,击法器,下山恭迎圣驾。朱元璋进入寺内,四处寻找以往亲笔所题之诗,竟了无痕迹。于是便把方丈召来,责问他为什么不保护好?方丈奏曰:“圣上题诗不敢留,诗题壁上鬼神愁。谨将法水轻轻洗,犹有龙光射斗牛。”朱元璋听后变嗔为喜,厚赐寺僧而返。幸好这个方丈是一聪明诗僧,要不然就其祸不远了。

谐谑之诗有时通过大胆夸张的笔法,通俗的语言,也能收到很好的效果。据元人陶宗仪《辍耕录》记载:“大名王和卿,滑稽挑达,传播四方。中统初,燕市有一蝴蝶,其大异常。王赋《醉中天》小令:“挣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谁道风流孽种,唬杀寻芳的蜜蜂。轻轻扇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王和卿实是借咏小令为名,期达到鞭挞和谴责社会上那些仗势欺人,奸淫良家妇女的恶少…。

据说,赵孟頫中年后想要纳妾,管氏默默写下该词。赵看后深深感动,遂打消此念。

这首著名的曲就叫《锁南枝﹒捏泥人》

“傻俊角,我的哥, 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 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 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上歇卧。 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 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哥哥身上也有妹妹, 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还有一首元人张鸣善写的《 水仙子 讥时》的散曲。这是一首讽刺之作.它用漫画般的笔调,矛头直指元代统治者及其统治下的黑暗社会.对当时的用人制度和社会风气进行了愤怒的谴责和强烈的讽刺。“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 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哄。 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明朝的李开先写了一首《醉太平》的曲子,用以尖刻嘲讽贪婪搜括的剥削者,也写得怪异有趣,构思奇特别致。“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中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一首无名氏所作的薄粥诗也极尽奇特夸饰之能事,把穷人的一碗薄粥刻划得淋漓尽致,用以鸣叫民间疾苦。诗曰:“薄粥稀稀碗底沉,鼻风吹动浪千层。有时一粒浮汤面,野渡无人舟自横。”

金圣叹与王斫山最为友善,王近视,金作诗讽之,也釆用夸张修词,写得甚是贴切生动、滑稽。诗曰:“笑君两眼特稀奇,儿立身旁问是谁。日透瓦楞拿弹子,月移花影拾柴枝。因看壁画磨伤鼻,为锁书橱夹断眉。更有一般堪笑处,吹灯烧破嘴唇皮。”

因说起嘲近视的诗,令我又想起另一首有关眼睛的诗。乾隆晚年视力不佳,要请文学侍从官――翰林学士为其读书。有一次,这个翰林学士把“翁仲”一词读成“仲翁”,乾隆听

后,灵机一动,随口咏了一首倒序格的诗。也很有趣味。诗曰:“翁仲何时成仲翁,可知当日少夫功。如今且莫为林翰,贬去江南作判通。”

说到乾隆又想起乾隆的一个近臣叫张玉书的,就是那个奉旨主编《佩文韵府》的户部尚书。据《清稗类钞》中记载,一日,张玉书身穿粗布衫外出,闻鼓乐之声,便循声而行,但见一富户人家正在为老人祝寿,门上贴有太守送的对联,便站立欣赏。主人见张衣着简朴,手上亦无礼物,便问:“你是何人?在此作什么?”张随口应曰:“我乃诗翁,在此读太守联语。”主人道:“诗翁?好吧,你就给我做首诗吧!”

张玉书抬头见屋内有一个‘水吊子’, 便做起一首咏物诗来。诗曰:“腰圆腹扁土沙包,才上红炉气便豪。小物不堪成大器,两三杯水作波涛。” 这首诗借咏水壶有力的讽刺了这个富人,把他的势利小人脸孔描刻得栩栩如生。



有时诗谜也充满风趣与智慧。诸如著名女诗人朱淑真相传就有两则诗谜。一则是寄给丈夫的《圈儿词》。这封信只有一些圆圈,有大有小,有圆有缺,有单有双,有疏有密,有连有分,大圈套着小圈。据析,这首词表达的意思是: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我密密加圈儿,你密密知我意。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情,一路圈儿圈到底。”

这样的情书,可谓别开生面。

另一则是以字谜的形式寄出的,目的在于批责其丈夫的移情别恋。人们叫它为“断肠谜”。其谜语云:“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想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虽是拆字谜,视其修辞,可谓一绝。说它是谜,不若说它是诗。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其实谜底是:一二三回四五六七八九十。

自古红颜多薄命,朱淑真的故事,又使我想起另一则故事。那就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据说,司马相如后来亦是移情别恋。于是从外地给卓文君寄回来一封信,内容只是十三个数词。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欠缺的是亿。实际是向卓文君表达对她已经“无意”了。

卓文君接后当然是心情大坏,但又很不甘心,所以也用数字回了一封信,希期挽救。这封信也写得很动人。内容是一首诗: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说是三四月,却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断,十里长亭望眼穿。百般想千般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这些名人迭事,加上那谐趣与传神文笔,真使人读后胃口大增,难怪其不胫而行,盛传不衰,脍炙人口。

最后来谈一谈《牛山四十屁》。据记载:牛首山一僧,自名铁汉,又名铁屎。有诗四十首,见者无不绝倒。自镂印章二:一曰:“混帐行子”,一曰“老实泼皮”。秀水王司直梓其诗,名曰:《牛山四十屁》。款云:“混帐行子,老实泼皮放。”不必读其诗,标名已足解颐。

《扬州画舫录》中也记录了这事。但其作者名称却叫青涩和尚,俗家名字变成了平山。卷十六,在关于扬州法净寺的27节上写道:“ 昔寺中有一僧,能作打油诗,不著名字,即号平山,刻有《平山打油诗》。如《咏猫诗》云:“春叫猫儿猫叫春,看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时来一远僧,名牛山,能作“放屁诗”,刻有《牛山四十放》。“水涨倡家住的高,北岩和尚得松腰。丢开般若经千卷,且说风流话几条。最喜枕边添耍笑,由他岸上涌波涛。师徒大小齐声祝,愿得明年又一遭。”

看来这春是谁叫的,屁是谁放的,一时半会还真搞不清楚,“假如你闻了一个屁觉得不错,又何必认识放屁的臀。”钱钟书老先生如是说。

周作人认为这诗写得好,大加赞赏。以为它平白晓畅,直抒胸臆。没有假惺惺的道学味儿,比其兄鲁迅先生《肥皂》里写的那一批恶心的假道学先生可爱多了。

以《散宜生诗》名噪诗坛的聂绀弩先生对于牛山体也很有兴趣,其自编诗集有一种名曰《马山集》者,集前有序诗云——

古有《牛山四十屁》,此册亦近四十首,题咏投赠,于人于物,颇伤于马,其有牛者,盖偶然矣。故题曰马山,以马怀沙云。诗曰: “ 山外荒山楼外楼, 吾诗非马亦非牛。 金人自古三缄口, 玉女而今几洗头。 不问何之皆落胆, 迄无知者乃心忧。 怀沙哀郢吾何敢, 偶在牛山冠马猴。”

《牛山四十屁》的诗,我是从聂绀弩所写的《马山集》序诗那里得知的。后来四处打探,均未能得到其全部,在网上搜来搜去,也仅得二首而已,据说,此集已散迭。网上也有多首胡诌是牛山的诗,但见其内容与风格,实为今人所伪托,故不予认同。

自古到今林林总总出现这许多谐趣、戏谑的传说与作品,其实真正发生在当事人中的史实,却少之尤少,多数是一些 晋身无望,致富无门,穷困潦倒,百无一用的书生们,其最终的命运便是玩世不恭甚至自暴自弃、自我嘲讽了。或无聊之际,杜拟故事情节以自娱、搞笑或卖弄其多知与聪慧而已。但这也足以反映,在整个社会间,充满才智的能人之不少。这些作品虽不能登大雅之堂,但也是精神上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们从其中也将能触动和收获到不少有用的东西,对诗作的思路的启发也不无裨益。

诗只要出意好,为谐趣而打点油,其实亦无妨。下面顺便介绍二首今人的打油习作,念给大家听,作为结束语。

乘公共汽车 (启功):“这次车来更可愁,窗中人比站前稠。阶梯一露刚伸脚,门扇上关已碰头。长叹息,小勾留,他车未卜此车休。明朝誓练飞毛腿,纸马风轮任意游。”

咏闪电(无名氏) :“黑云团团堆上天,想是天公要吃烟。何以知其要吃烟?一闪一闪打火镰。”

2008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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