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写作技巧中,以“用笔”至为重要,必须认真学习。叶恭绰曾致函先生曰:“比年颇悟词之技术,最要者为用笔。”另函云:“我廿年来颇注于词之用笔,即钩勒刮搏,此点在宋词亦只数家(苏、辛、柳、周、贺等)足为师法。”另函又云:“廿年来,愚颇注重于词之用笔,亦自觉略窥诸作者之秘。”先生复函与之一再讨论,《词话》中亦有多则有关 “用笔”的论述。
《词话》云:“欲学某一家词,只能学其用笔以表达感情,因经历人各不同,况今古时移世易”,“填词者意赖笔生,用笔常需赖虚词表达出之。”先生认为用笔之道在于虚字之勾勒,善学者学用笔以表情达意,从字句学只能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理。如“重拙大”、“沉郁顿挫”、“沉着秾厚”等风格,非用笔无以表达。用笔之技法,如前人所谓“起承转合”,“一气贯注,盘旋而下”,“着重上下照应”,“无垂不缩,无往不复”,“笔笔断、笔笔续”,等等,亦须留意学习。
还须认真掌握词调的特点,结合用笔以成风格。《词话》 云:“词调各具特点。有宜于直抒者,如《破阵子》调,豪放如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婉约如晏几道‘记得青楼当日事’,均一气直抒;有宜曲折者,如《点绛唇》调,自冯延巳以来均一语一曲折,姜夔之作幽峭挺拔,在婉约派之外,亦复如 是。”又云:“《高阳台》平顺整齐,流畅有馀。若不以重笔书之,必致轻薄浮滑之病。故填词者涩调拗句,常易见胜;谐凋顺句 (尤其平韵者),则不易工。”均专家独得之语,不可滑眼看过。
先生评词,亦每从用笔着眼。如谓吴文英“词之佳者在乎用笔重",史达祖词“用笔起落转折之处甚为瞥目”,蒋春霖 “用笔重,故不浮”,“梦窗咏落梅(宫粉雕痕)、丰乐楼(修竹 凝妆)二阕,字面秾丽,用笔极重,故无浅率之弊。余丙午年 《高阳台.九月初三悼杨生作》词云:‘趋暝鸦翻,堆寒叶积,画楼消息重探。梦醒欢丛,家山望绝天南。灯昏罗帐沉沉夜,记年时、九月初三。更那堪,恨结垂杨,泪满青衫。’”先生此词“摹拟”梦窗用笔,注意全篇呼应连接转换的法度。先生致函傅静庵,亦谓周之琦《三姝媚》此调,“功力甚深,亦无非以用笔层转脱换见胜”。
陈洵《海绡说词》提出用笔“贵留”之说,《词话》则对陈洵之“留字诀”作了阐发。先生工诗词,擅书画,诗词与书画的“用笔”,其技法理论是相通的,所谓“无垂不缩,无往不复”,“笔笔断、笔笔续”,也是必须掌握的书法技艺,能书者对此当别有会心。《词话》还引述前人“一气贯注,盘旋而下”、“着重上下照应”之论,进一步指出“留字诀,必使内气潜转,与之相配”,“其境虽乍断乍续,其气则通篇流转,不易骤学也。留笔能于停顿中见含蓄,宕笔能于流动中见变化”, 大大地深化了陈洵之论。
先生还主张汲取古文与诗用笔之法,如云:“用笔常需赖虚字表达出之,然非谙熟古文义法不可”,“须汲取诗中用笔脱换推进之法”,“下笔用意,宜于迂回曲折,层转跌宕”。
(本文节选自《朱庸斋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