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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铁骑三军壮，檀槽十指雄。
天寒睢水上，大雪满雕弓。
木叶孤城响，黄河月夜流。
将军听不得，故国故宫秋。
梅花如红妆，岁寒伴君子。
若在山林间，老去转幽媚。
对之忆江南，旧事隔一纪。
当时新嫁娘，双宿梅花里。
雪窗晴更寒，娇郎呼不起。
起来画长眉，春镜呵云水。
额黄试新妆，姑嫜一见喜。
久辞石花林，负此溪山美。
仰想锦绣谷（园中余夫妇卧室。），幽香满案几。
何逊骨虽老，清狂犹如此。
何如归去来，尘事一脱屣。
一塔耸云外，搴萝到古寺。
石隙窥太虚，千峰伏平地。
西山渐北转，苍苍荡高意。
气淩扪月窟，势绝出星纬。
西望十三陵，烟草入幽冀。
落日满平原，云霞馀王气。
回头见离宫，窈窕千门閟。
雕墙抱秋山，缥缈入空翠。
忆昔御六龙，避暑华清里。
驰道夹槐柳，禁卫从万骑。
飞盖出建章，绣幰渡清渭。
万几多幽赏，词臣珥笔侍。
仙舟荡烟月，水殿起歌吹。
悠悠五十载，几度伤心事。
明烛照骊山，白头旧宫吏。
风吹昆明湖，波凉红藕坠。
秋花寒更艳，暮苔绿犹腻。
山下绝宫车，门前结游辔。
举目古今平，悲欢原莫二。
萧然感盛衰，秋色为憔悴。
莫诵阿房赋，斯文今人泪。
春光忽焉老，山客惊眠起。
落花深三寸，烟雨殊未已。
开门扫落花，送入春江水。
春江水拍天，东流千万里。
水流花与俱，含情伫江涘。
登楼望南国，残莺啼玉垒。
日长新绿暗，吹笛春窗里。
悠悠我心忧，对兹烟景美。
客岁今月今夕游颐和园，连舟泛月，诗酒达旦，此乐已矣。书寄同游者，丙辰七月二十。
黄昏大火流，蝙蝠飞绿院。
蜡烟凝青空，相思君不见。
去年今月夕，结侣宿海淀。
疏雨湿红袖，小车隔花碾。
高堂翠微里，列炬照苔茜。
碧梧阴华省，绿云满凉簟。
清月破扉入，兴发动欢忭。
泛舟玉泉山，风漪乱松涧。
鸣棹开水墙，星河皱一线。
夜叩排云门，惊鹤出幽殿。
清光溢渐台，明瑟起秋练。
千灯入荷芰，睡破呼清宴。
洗杯落天河，水响杂镮钏。
从者进玉笛，和之清以怨。
天下方扰扰，我辈独游宴。
萧然割世网，风情海内羡。
一榻窥万古，红妆捧书砚。
彩笔画月难，诗心入秋健。
高谈尚未已，纱窗晓星见。
日月忽不居，陵谷未迁变。
此乐成陈迹，游赏我所恋。
夙昔骊山宫，少陵几掩面。
余平生远声色，年来鬓发尚盛，客有称余英俊少年者，余笑曰：「四十三，非少年矣。」客问：「何术乃如二十许人？」作《非少年行》以解嘲。
总角忽少年，壮岁忽老夫。
人生即百岁，今也在半途。
同途行路人，哀哉众皆趋。
其行苟迟迟，长途或少纡。
入门见蛾眉，含情美且都。
粉黛非酖毒，近之始悦愉。
魑魅塞洞房，色授魂已输。
杀人在枕席，能令智者愚。
荡子与荡妇，谁能复健躯。
如彼万里行，缩地直须臾。
野王年四十，齿坚发尚乌。
慈母呼小名，冢妇拜舅姑。
生女半有家，已抱四五雏。
佳节领拜跪，起立满屋隅。
含饴岂吾愿，甲子安可诬。
即今犹童心，喜与青年俱。
同学诸少年，大半皆髭须。
与我廿年别，颜色讶不渝。
乍聚共灯烛，相顾怜发肤。
述旧且相劳，一一年貌符。
谓我独不老，风华昔不殊。
众客忽自叹，回头重余谀。
养生无奇计，守舍若追逋。
不为导引术，安用药饵扶。
山水我美人，花鸟我丽姝。
用以媚意态，相与侍幽居。
万象皆色相，观听生欢娱。
宁为风霜饱，毋令精血枯。
安能文章寿，尚得毛泽腴。
彭殇强齐物，此论无乃迂。
日月苦不足，惜之则有馀。
天地一日晡，古今一桑榆。
万事非少年，努力容可图。
归国以来，海田三绿，知宇宙间事，寒暑而已。武昌近襟湘吴，远控巴蜀，今天下一都会也。登其山左右顾，则濯足洞庭，荡胸云梦，高山大江，天赋形胜。虽然，岂楚人之福哉？默溯万古，俯念来者，畅以高阁，于焉朗咏，素秋万里，意亦苍然。
醉后起缓带，宇宙为一放。
落日吞江湖，五岳伏如盎。
据席睨万里，落落诸态状。
孤情不可言，苍然小万象。
人类惟一生，大德天所尚。
耕织而衣食，无争安贵让。
亿万位尊卑，一二曰霸王。
贵贱为之的，驱策使扰攘。
圣贤与盗贼，皆为乱之创。
喋血满万古，无人破其妄。
嗟乎天生我，使与共板荡。
其身可尺寸，其气难权量。
欲与造物俱，冥穆穷其藏。
云梦八九之，雄愁安足况。
纵身云海间，咳唾星宿上。
长风捲鸣雁，骭骨入秋壮。
秋气杀万类，荡胸排纤障。
有松高百尺，抚之以西望。
昆仑来中原，群山争趋向。
昆仑小者尔，安知无依傍。
阿耋光颜皆侯王，贩夫屠子能文章。
同光儒术称疏阔，即今视之犹虞唐。
近时流辈推江孔，割裂骚雅尊濮桑。
清风浩气不吞吐，咀啮腐鼠充胃肠。
刻画琐屑捐大体，敦厚岂独嗟诗亡。
文章如此况气节，以觇世运心神伤。
公文起衰今韩愈，论文一字非轻许。
常从儒雅见气骨，直以光芒扫烟雾。
烧镫煮酒飞雄辞，三叹今人不如古。
案头玉尺天下才，独谓圻诗如杜甫。
天崩地坼弃微官，东来江海投钓竿。
醉后不知星宿改，吟成便觉山水寒。
心雄骨瘦亦徒尔，别有哀乐非悲欢。
精诚荡动岂无为，欲叩真宰披心肝。
长沙尚书今邱珑，每倚清秋望云梦。
山公夹带非我求，文字知心千载重。
安得今世有宗匠，愿乞一言关飞动⑴。
⑴ 张野秋尚书昔尝推许，曾请作序，文未就而卒。
厚甫告我西人绮语，有曰as beautiful as dream，余译为美人艳如梦，与长吉「娇郎痴若云」同一造意，千载有偶，爱其新异，衍为《如梦曲》。厚甫玉貌兰言，接之温温，其言悱恻，多情人也。早岁游欧西，与西方美人有季隗之约，风俗限人，徒呼负负。时英、法方丁全盛，政美物阜，菁华蕴蓄，明良在上，其民熙熙然。巴、伦两京之间，运会所趋，繁华如月，万轨交错，千里游遨，楼观飞惊，歌舞达旦，三都两京，逊其壮丽矣。法兰西宫室车服之美，饮食声色之娱，尤以淫侈冠诸国。歌场八百馀，女闾八万三千家，当夫金谷好春，蓝桥清夕，万人空巷，靓妆如云。星月既上，则珠翠辉焉，卉木既发，则衣香霭焉。掷果坠鞭，荡志娱魄，一夕之费，无虑千万，举国饮狂，不知所届。入者醉心，谈者神往，君子于是知其微矣。今则名都已消，坠歉莫拾，言述旧事，如在天上。嗟盛衰之莫贰，追绮怀于既往，感乎斯曲，魂也欲消，时戊午八月二十四夕也。
蒲萄红酒斟千觞，劝君且莫悲他乡。
醉里不知欢是梦，回头江海春茫茫。
碧霄烟露黄昏花，月上巴黎照妾家。
丛台万炬回香车，玲珑为我弹披霞。
翠羽明珰舞清月，星云灿灿流光华。
情高意真动春色，红壁峨峨金釭斜。
战鼓悲笳哀黄竹，频年浩荡从军曲。
忽看烟水问迷楼，已报莺花锁金谷。
明眸皓齿为谁容，海草江蓠伤心绿。
阆苑仙山八骏飞，青娥挥泪王孙衣。
珠帘玉砌繁华歇，水殿云房弦索稀。
桃花流水依然在，只是当时津渡非。
人生行乐须及早，太平时节人年少。
物换星移几度春，君将中岁我将老。
良辰美景年年多，骑鹤扬州欢奈何。
莫做秦人笑渔父，君不见洛阳秋月卧铜驼。
表兄曾孟璞女德，字亚罗，丰仪端丽，德性婉顺，善文翰，字于归安沈氏子宗海，盖母兄子也。嫁有日矣，宗海遘疾卒，沈氏却聘，密不令知。既而德觉之，母氏抚之再三，德乃为嬉笑，承欢旦夕，欢洽逾平时，实则茹痛含悲，寸心早决矣。沈氏居苏垣，先是，以婚媾故，久不往外家。今岁暮春，母归宁，德坚请同往。既至即病。其所处室、所卧床，未婚夫之易箦处也。病三阅月，一日，谓父曰：「父将何以处儿？」应之曰：「必从尔志。」德曰：「诺。」八月二日之夕，瞑眩中忽憬然醒，神智清泠，尊长侪辈罗致榻次，德环视一周，辴然作浅笑，慎而发言曰：「儿有言，得无骇乎？儿死非死，归也。儿死非苦，乐也。曷归乎？归三十三天也。曷乐乎？乐暂死而永生也。惟儿归尚有十日，殊厌苦耳。」因向所亲一一致词永诀，各如其分。又云：「彼天生四王，在诸天中，与人间世最密迩。」其言甚长，详孟璞小记中。众以德于内典秘帙，向未涉猎，审为不祥，乃大悲。德仰笑曰：「痴哉哭也。凡人入世修一分福德，离世时即得一分享用。现在造一分罪恶，未来界即受一分痛苦，不爽铢黍。幸勿信近世形神俱灭之说，以自误者自杀。我向昧之，今知之，知而秘之，非所以爱我所亲而觉大众也。」父母以为谵语，劝勿再言。曰：「父亦不信耶？儿言非虚实也。盖虽同处一天，人不能见之，不能知之，儿则豁然，无不见之、知之，不惜苦口婆心以警世人者，诚以世人之聩聩，冀以谆谆者，令其昭昭也，脱等之狂语则误矣。」自是不复言。进之药，笑却之曰：「惟。」合两手作和南状，又作金刚诸手印，变化百千。平时既非所习，且向辟仙佛之说，乃顿改举止，语如尊宿，旨有根源，咸悲且骇。后十日竟卒，适符其言，时八月十二夜半也。卒之夕，睡如常，东方将白，忽异香满室，氤氲触鼻，非旃檀，非兰麝，莫可彷佛，知有异，急视之，则已含笑化去矣，年二十二。沈氏哀其遇，坚请与宗海合葬祖茔，从其志也。爰于十月十九日为之举殡，即以是日为冥婚之期。孟璞哀之甚，乃纪其言行，嘱有以阐扬之。嗟乎！国变以来，士无贞行，女无节操，甚至灭法理，蔑神明，悖伦常，而女德堕落尤甚。非人性之本恶，盖习俗之移人。其于择配离婚改嫁，误慕欧风，遂入恶道。昔为人类所不齿者，今乃国家法律所许可矣。亚罗亦尝从事学校，灌输新学，而处常则事亲孝，兄弟友爱，接物以和，自守以贞，勤学好善，处变则霜雪其操，委曲其心，夫死守贞，抑郁以身殉。今春余夫妇数见之于明瑟山庄，余妻尤爱之，每归必叹曰：「综亚罗容言德行，无一眚之可求，闺阁中明星也，曾几何时，化为异物。」然于妖氛浊雾之中，忽睹景星卿云，其行足以挽名教之大防，其言足以警浊世之聋聩，可不敬哉？可不重哉？余于是作《神女曲》招其魂。
传言神女有生涯，省识青溪小妹家。
香冢枝为连理树，女儿身是断肠花。
瑶池清浅犹能记，素娥青女虚无里。
碧城花落不归来，丛铃碎佩天风细。
左家娇女字芬芳，才调容华两渺茫。
一代名流儿有父，十年居处本无郎。
海棠开后烧红烛，美人如花眠不足。
阿母平明催晓妆，东风扶起云鬟绿。
家法从来女学清，柳梢楼阁读书声。
班昭自幼通文史，苏妹全家擅令名。
瑶琴为诉求凰意，独指东床惊才气。
玉镜飞来疑老奴，遂令姑女相回避。
弱不胜衣事可哀，沈郎多病化秋埃。
庸知却扇红楼月，不照妆台照夜台。
嫁殇有禁礼经古，却聘非关偏怜女。
从此鸳鸯队里人，可怜鹦鹉前头语。
翠被春灯拥夜寒，背人呜咽向人欢。
未将一死酬郎意，欲得双亲带笑看。
碧箫吹断秦台凤，钟陵天判知何用。
槛外东风杜宇声，枕边残月啼莺梦。
香径春幽去玩花，强随阿母上归槎。
姑苏城里长春巷，不道夫家是外家。
重来门巷还如旧，强唤姑嫜呼舅母。
姑嫜泪眼不曾乾，更为佳儿怜佳妇。
琴书寂寞捲春衣，肠断空床落燕泥。
旧日薰香荀令院，蘼芜绿遍画栏西。
蛾眉从此悲今昨，心怯空房掩罗幕。
月照幽叹鸟暗惊，风回倩影花微落。
吴宫花木绕妆楼，皓齿明眸怨不休。
尽日碧桃风满树，独眠人起懒梳头。
春来一病逢秋警，玉骨支离如花影。
佛偈难将磨蝎消，药炉已报飞龙冷。
大梦清泠不计年，向人永诀谢尘缘。
无端死别生离事，今日真看到眼前。
自言忽悟从来处，儿死当归天上去。
世界长留自在身，生非欢乐死非苦。
黄土朱颜莫感怀，曼陀未昧旧灵荄。
从知世外多消息，如此人间盍去来。
旧日寸心矢冰雪，春蚕到死丝难绝。
儿身清白未分明，生不同衾愿同穴。
夜半天香云满空，步虚声里五更风。
此时倩女离魂去，露似珍珠月似弓。
为感优昙多慧业，长教灵匹幽欢合。
青陵台畔少人行，烟草无声飞寒蝶。
地下佳期似梦中，相逢啼笑若为容。
夜深灯火横塘路，是处青庐是殡宫。
玉棺双举轻如叶，路上行人皆呜悒。
虎邱落叶秋雨寒，鹤市吹箫西风急。
碧落归来几度魂，春风环佩怨黄昏。
月明花草埋幽径，雪满溪山认墓门。
家山幽恨知多少，旧日房栊生秋草。
侍女犹疑唤画眉，珠帘不捲纱窗晓。
斑竹临江见泪痕，吹笙击鼓吊湘君。
欲寻齐女埋香处，一片春山不见人。
春天人早起，翠被和云捲。
绿窗红雪高，春色已如乱。
池阁夜多雨，花木晓已暖。
素手拂清露，幽枝旭日满。
浓妆东风里，莫负三月半。
彩云抱曲房，白日烘芳径。
亭亭午韵生，鸟下门阁静。
既午花亦倦，人意相与永。
醉后畏春热，胭脂红更甚。
东风无气力，浓睡吹不醒。
馀香在锦茵，绿阴护画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