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居怀旧意惝恍，五十年间似反掌。
耆旧于今无一存，音容历历犹堪想。
余年十四歌采芹，蜚声早擅青云上。
郑庄有客大父行，张楷造门皆父党。
经学渊源从申公，圻父尊严亟弘奖。
安车枉过吴趋里，品题一及人矜仰⑴。
次年十五始观场，金陵文战争秋爽。
三试秋闱年廿一，名场得隽驰尘鞅。
渭滨垂钓获钜鳌，天水甲族称人豪。
吏绩时推天下最，一朝扫迹栖蓬蒿⑵。
忽然丧乱倾家国，痛哭天崩复地坼。
先公殉国汨罗游，止水无从居土室。
人师独羡紫阳尊，婴城亦继彭咸则。
当年贻诗勖忠孝，临风读罢还悲泣⑶。
𧚮齿即多长者游，况今避世荒江陬。
曾下常悬仲举榻，曾卧百尺元龙楼。
云间给谏最相爱，忘年降分为朋俦。
胡然兵解骑箕尾，欲归天上驱旄头⑷。
横渠虎皮昔抠侍，关西鳣堂从讲求⑸。
并叨国士无双誉，共拟曩贤第一流。
逝水娄江不可返，遗音皋里空千秋。
缟素一时同会葬，舟车千里争相投。
湖濆崖广往一哭，风悲雨泣馀荒丘⑹。
桐庵夫子真寿岂，桃坞先生自魁磊。
往来二老诚风流，须眉皓白衣冠伟。
问年八十相后先，岁寒朋情终不改。
轻身岁岁必经过，终始周旋三十载。
襆被携尊每极欢，围棋睹墅频争采。
草堂题署墨犹新，至今彷佛闻謦欬⑺。
明农通隐周年华，颂言初度敷天葩。
激赏因言为禦侮，松楸勿剪交情赊⑻。
时推黄阁能传笏，共道青门好种瓜（司农为文定公孙号青门）。
草堂宾从尝屣履，素交频来矜旧雨。
周袁交我纪群间⑼，杨万求于翰墨里（杨曰补隐君补彭城万年少孝廉寿祺）。
嶷如断山千载人，卧雪高风百世士。
山头薇蕨每同甘，慷慨分忧生死谊。
乱后心期称最深，伯仁邵公真莫比（仪部周急袁先生捍患俱人之所难）。
樊泾遗言心惄如，隰西绝笔吾师矣。
古人交情十二年，千里同心书一𥿄⑽。
季江视我同雷陈，仲海因之亦孔祢。
同被恒矜孝友偏，联床常妒埙篪美。
流连风景悼兴亡，寄托离骚同怨诽。
两贤前后赴修文，敬亭竺坞垂青史⑾。
䥝鏊山人时命驾，淋漓歌哭人争讶。
百六徵书絮未休，十千沽酒罚无赦。
高士例须怜曲糵，衔杯每欲穷晨夜。
时人尽道次公狂，坐客时遭祢衡骂⑿。
避地当时亦屡迁，数椽茅屋天池边。
买山空囊苦羞涩，卜邻喜得逢名贤。
徐摛年老爱泉石，落木庵中启禅窟。
竺坞天池称比邻，徵诗问字相络绎⒀。
澄江尚书莲社贤，开封太守髡华颠⒁。
尚友每寻高士传，登仙独上孝廉船。
居士现身栖宝地，头陀说法皈金仙。
大圆镜中续无垢，堆山米汁真逃禅⒂。
争言万法还归一，逗我禅心耽寂灭。
天界遥闻大导师，邓山更有弥天释⒃。
一笠披云出石头，一叶浮杯来震泽。
再宿湖庄惠话言，十年湖畔踰阡陌⒄。
紫云仙人不可求，黄面瞿昙今再出。
慈心为结人外契，时时清盻成莫逆。
山中丘壑启津梁，烟云供养披昕夕⒅。
天上灵岩一退翁，蔚然忠孝开宗风。
㳽空慈云覆世界，亘古正气蟠心胸。
欲令大地出火宅，欲令长夜闻晨钟。
顾我尤深知已感，一言一笑心无穷。
挥戈炼石有精意，只履双树垂芳踪⒆。
嶪嶪黄山气无上，徽音无忝明师匠。
昔在朝端现凤麟，后归法苑称龙象。
过余土室何殷勤，自谓当仁诚不让⒇。
论交欲得意气真，交满天下无多人。
延州后人称国器，咄哉琨逖斯其伦。
时推俊及才弱冠，身投湖海常垂纶。
矢心欲醒天帝醉，出没生死忘酸辛。
胡天沉酣不慗遗，使我涕泪徒沾巾（吴子佩远名祖锡）。
更有布衣一村叟，捐金解阨称吾友。
回首当时誇八厨，东京名士亦何有。
姓字依稀三影间，歌吟惆怅四愁后。
天道无知剧可怜，孤坟片碣期不朽(21)。
亲朋凋谢岁月驰，怀人拊景宁能追。
当时垂髫今白首，俯仰歘忽成吾衰。
岁寒后凋意自勉，硕果不食心相期。
中原遗民竟谁在，独立宇宙能委蛇。
偶然苟全幸无恙，敢云独抱凌霜姿。
嗟我生平多轗轲，更伤骨肉多崎岖。
遂令衰迟益老丑，不觉憔悴增隳颓。
龙钟鲐背同耄耋，霜髭雪鬓何䯱䰄。
阳和亦凛冰霜惨，丰岁长茹草木滋。
无酒自怜真独醒，闭门不厌邅长饥（余居空山又复禁足）。
每笑井边无半李，谁肯墙头过一卮。
前年悼亡五十九，天胡阨我丧吾偶。
居恒伥伥若无之，闺中又失一良友。
枵然一室称老鳏，今年已是六十三。
低徊形影自相吊，无端老泪尝潸潸。
静中八九数往事，宁能一二开欢颜。
回首沦亡悼知已，馀生倔强自世间。
生平友朋为性命，那知造物偏吾悭。
情深一往不能已，缅怀邈若悲河山。
黄公酒垆山阳笛，人生有情泪沾臆。
诸公往矣那复得，草堂寂寂无颜色。
⑴ 申公谓文定也先祖赠翰林云涧府君讳铨少受经于文定公以经学名家文定著书经讲章一部独列先祖姓名盛行于世大司马申公用懋与先祖为通家兄弟余十四岁人学先文靖公率余往谒大司马极加奖诩随至吴趋报谒谓先公曰此子非常人也
⑵ 壬午余为房师姜弱荪先生所得士时知宁国县讳荃林江右望族以卓异例补房山甲申之变即终隐不出
⑶ 先师昆山朱以发先生讳集璜崇祯乙亥贡士乙酉夏昆山城守城陷赴水死壬午秋赠余诗夙昔承家学忠孝天所纪载先生观复堂集中
⑷ 云间陈给谏卧子先生子龙乙酉秋同避难芦区忧患中尤相得后举事不遂死之
⑸ 张翰林天如先生溥杨解元维斗先生廷枢
⑹ 余受知于两先生最早亦最深称诩若一不啻口出翰林卒于崇祯辛巳岁解元隐湖滨山坞中丁亥岁被执不屈死
⑺ 先师郑孝廉士敬先生讳敷教别号桐庵李侍御灌溪先生模居桃花坞每岁两先生必同舟过宿草堂饮酒话旧之馀则二老对奕也
⑻ 少司农申公绍芳乱后自称明农以六十寿徵余诗卒卯春先公墓木几阨豪夺赖司农力禦之得以无恙
⑼ （周仪部玉）。（凫先生之玙袁贡士公白先生徵）
⑽ 隐君乱后居樊泾自乙酉至丁酉与余契谊无閒谓余画独得古人正脉临终遗言以其家所藏画归余孝廉精绘事亦亟称余画尺书见寄赠我画幅乞为作隰西草堂图及归彭城遽卒
⑾ 莱阳姜如须行人垓与余为通家兄弟交最善如农给谏埰因亦莫逆给谏以当年谪戍宣城葬敬亭山行人遗言以延陵为法即葬吴门墓在竺坞
⑿ 昆山归玄恭处士庄性放达嗜饮酒自号䥝鏊钜山人每过草堂为酒令徵古事人物之极隐僻者应迟即罚酒酒尽玄恭辄出囊中钱沽之尝夜半扣酒家门沽来罚如数乃已
⒀ 诗人徐元叹波隐居天池筑室名落木庵余移家竺坞与相邻元叹老而好学时时书方寸𥿄令童子持来有所徵考余立答之或有言在某卷某叶者元叹尝誇之同人余则时以诗政元叹元叹亦喜为论说
⒁ 澄江大司农张公有誉开府薛郡伯采毗陵人
⒂ 郡伯乱后剪髣为头陀居玄墓真如坞僧舍自谓吾名采今不冠当去宀又剪发当去丿仅存米字玄墓有米堆山因名米号堆山天真烂然饮酒终日不醉与余最善余尝载酒饮之过其宿处室中惟有高士传一卷司农自号大圆居士常居灵岩往来玄墓余尝玄墓看梅司农亦在将返灵岩时同人舟颇多司农独附余舟笑曰吾自上孝廉船也
⒃ 天界觉浪和尚盛禅师邓尉剖石和尚璧禅师
⒄ 浪杖人素未识面乙亥春从金陵至吴门特过金墅访余安其随行诸师于莲华寺独信宿余居易堂中及别余将送往解维余隐居金墅十五年从未过市中因纡道至寺
⒅ 剖师与余最契尝留余参紫云仙人公案闭方丈门云直须悟却才放出其真切如此诸方谓剖师为古佛余画邓尉十景册以赠师
⒆ 灵岩继起和尚储禅师晚号退翁山头殿屋金书天上灵岩四字其遇余尤异
⒇ 黄山檗庵和尚名正志灵岩嗣故给谏熊公开元也建言廷杖乱后出家前住华山尝与灵岩先后过草堂
(21) 布衣张英甫名隽尝为余完官逋一日而捐七十馀金余为作传英甫无后将勒石树其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