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六月,余还自钟山,与王河东佐寻真郡城琪琳,因寓宿东偏之得閒亭。亭盖萧炼师之所筑。去蕊阙三十馀步,轩敞清僻,远脱凡境。前有茂林嘉卉竹柏之属,野意蔼蔼。是夕夏之望,后石油风节三日,澍雨初止,星月明朗,河东与余焚香瀹茗,共语畴昔。因思年十八九时,承先人遗泽,得弛负担,过从贵游之列,一时闻人相与友善,若洛阳李长史仲修、郁林黄别驾楚金、东平黄通守庸之、武夷王微士希贡、维扬黄长史希文、古冈蔡广文养晦、番禺赵进士安中及其弟通判澄、徵士讷、北平蒲架阁子文、三山黄进士原善,皆斯文表表者也。共结诗社南园之曲,豪吟剧饮,更唱迭和,翩然翥鸾凤,铿尔奏金石。而河东与余为同庚,情好尤笃。欢会未几,殷忧相仍,城沿兵火,朋从散落。河东与余拆袂奔走,邈不相见,凡十馀年。乃幸前左辖宝山何公,恢复兹郡,开署求士,而余二人首被礼接。因偕从军西征,谈笑油幕,方苏离索之气,而倥偬又告别矣。兹焉时平,岭莞清奠,余二人者乃复遇于此,怅然思痛,潸然涕零,晤然顾怀,犹以为此身之尚在梦寐中也。于是相与披写情愫,联为韵语,肺腑滂沛,莽不知其繁冗。人之初生,其本无谓,庚庚一形之累,鼎鼎百年之间,忽焉而蛟龙翔,倏尔而蚓蠖伏,将造物者欲赋人以智慧而劳之耶,不然,何向来哀乐迁变若是其多也。故于终篇,遂有御风遗世之意,盖亦昔人所谓无聊之际而托之以自扩者。诘旦,因书二通,其一以遗观长黄翁,其一以寄罗浮萧炼师云。词曰:
紫府黄金榜,玄关白玉京。
偶寻方外侣(佐),因识静中情。
夕景低崇阙(蕡),秋光澹列甍。
宛闻天籁杳(佐),浑觉世尘清。
缥缈群真下(蕡),森罗万象呈。
勾陈联上界(佐),析木近前荣。
竹炫湘川叶(蕡),荃扬楚畹英。
幡幢行道影(佐),环佩步虚声。
桂露蟾光湿(蕡),松涛鹤梦惊。
古囊缄绿绮(佐),阴壁倚苍精。
净几从容凭(蕡),佳篇取次赓。
奚童髽发秀(佐),仙客氅衣轻。
顿使心期旷(蕡),从知境界宏。
堂因众妙扁(佐),轩以得閒名。
宴坐咸嘉会(蕡),兴言忆旧盟。
丰姿初得睹(佐),怀抱即相倾。
友谊芝兰契(蕡),文声铁石铮。
乡关虽异县(佐),年齿幸同庚。
才迈谁能匹(蕡),情亲我所兄。
长游期楚蜀(佐),任侠拟幽并。
雅结南园社(蕡),狂为北郭行。
山风红叱拨(佐),野日锦繁缨。
博带皆时彦(蕡),高筵即上卿。
柳塘晴睡鸭(佐),杏圃暖啼莺。
南内霓裳曲(蕡),梁州雁柱筝。
风流追谢朓(佐),俊逸到阴铿。
刻烛催长句(蕡),飞筹促巨觥。
欢娱随地有(佐),意气抗霄峥。
乐事俄成梦(蕡),忧端忽谩生。
秦楼丝管歇(佐),越峤鼓鼙兴。
培嵝封屯蚁(蕡),沧溟吼怒鲸。
孤城寻劫火(佐),万姓转饥坑。
奔走羞徒步(蕡),艰危学避兵。
彭衙愁杜甫(佐),战国老侯嬴。
袖贮生毛刺(蕡),家馀折脚铛。
娇婴须橡栗(佐),邻妪遗蔓菁。
旧绣裁新褐(蕡),寒灯翳短檠。
苦心灰一寸(佐),吟鬓雪千茎。
养志悲华黍(蕡),伤时赋代樱。
草玄供寂寞(佐),居素保幽贞。
世态何多易(蕡),人情实饱更。
驽骀先历块(佐),嫫母妒倾城。
康瓠迷周鼎(蕡),淫哇乱帝韺。
含沙丛毒蜮(佐),触气捷飞虻。
默处忧心悄(蕡),傍观怒目瞠。
猛然思奋迅(佐),郁尔困拘狞。
旅邸荣枯枕(蕡),秋棋黑白枰。
正怀三月吊(佐),复有二天帡。
左相通书速(蕡),群僚倒屣迎。
剧谈劳过许(佐),吾道赖遄亨。
楚楚红莲幕(蕡),团团翠柳营。
前茅瞻白羽(佐),后劲拥玄旌。
尚想从军乐(蕡),深惭待士诚。
价酬千里骏(佐),食共五侯鲭。
祖逖心何壮(蕡),陈琳伎善鸣。
闻鸡三尺动(佐),倚马万言成。
勋业祇如此(蕡),行藏莫重评。
岛夷新版籍(佐),烟雨旧柴扃。
凤历颁洪武(蕡),鸿图启大明。
包茅输禹贡(佐),卉服奉周正。
黄道三台正(蕡),苍穹八柱擎。
文臣登稷契(佐),武将拜韩彭。
恢拓神应助(蕡),提封孰敢争。
大荒空朔漠(佐),平楚露搀抢。
闽土妖氛净(蕡),钟陵王气横。
隆恩光岳渎(佐),至礼庆宗祊。
貔虎分环卫(蕡),蛟龙对拱楹。
河沉汉后璧(佐),庙列吕公璜。
交阯来驯象(蕡),雕题进语莺。
堪舆欣有戴(佐),师旅遂无征。
边翰开华省(蕡),名臣秉重衡。
远猷咨上士(佐),深惠洽疲氓。
自念予生息(蕡),于今睹治平。
屠羊安返肆(佐),买犊事归耕。
栗里山无数(蕡),桃源水一泓。
垦田先种秫(佐),结屋便诛藑⑴。
故作深林隔(蕡),还从曲港萦。
风萝猿叠叠(佐),云木鸟嘤嘤。
径狭交平仲(蕡),洲回接杜蘅。
断崖攲削铁(佐),悬瀑碎飞琼。
冉冉松吹粉(蕡),娟娟笋脱绷。
草寒愁格磔(佐),沙霁喜鵁鶄。
鱼网樵青⑵结(蕡),禾船稚子撑。
物情俱自得(佐),吾意岂求赢。
药裹从堆案(蕡),书签或满棚。
绳床低窣兀(佐),石鼎小彭脝。
隐具家粗足(蕡),闲工日计程。
梯岩探野蜜(佐),堰水捣香粳。
紫斸蹲鸱芋(蕡),红收荐蟹橙。
缺篱添补竹(佐),荒圃剩移柽。
陶令茅柴酒(蕡),东坡骨董羹。
任真形放浪(佐),坐懒发鬅鬙。
更学丹砂诀(蕡),长离世网婴。
御风求抱朴(佐),缩地候茅盈。
绮食青精饭(蕡),黄茅紫石瑛。
凌虚朝日表(佐),观化睨天精。
蠢蠢哀群动(蕡),飘飘隘八纮⑶。
瑶池传鸟信(佐),缑岭度鸾笙。
弱水秋初浅(蕡),清都夜正晴。
寄言萧羽士(佐),来此共蓬瀛(蕡)。
⑴ “诛藑”,底本误作“株蔓”,据弘治本改。
⑵ “樵青”,底本作“溪童”,据弘治本改。
⑶ “纮”,底本误作“弦”,据弘治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