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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今日天气佳，微风响疏竹。
琅琅读书声，孙曹晓上塾。
老夫不栉发，巡檐看采菽。
衰柳丝尚摇，残荷柄初秃。
其时暑未残，连日气已肃。
观化识盈虚，乘机悟倚伏。
华膴亦无因，枯悴匪所独。
咄哉奔驰子，如兽之走麓。
待兔嗤守株，教猴去升木。
黠者能率乌，巧者解由鹿。
我无迁莺才，一世不出谷。
桃以不言芳，兰以无人馥。
前事本易明，此意亦以暴。
岂敢誇肥遁，躬耕足代禄。
小信犹见疑，不材宁非福。
宾馆食无鱼，屠门嚼有肉。
乃知五侯鲭，不及一盂粥。
乞食倚孤松，加餐摘丛菊。
君才富诗篇，清言散炎燠。
如涌百斛泉，如碎千条瀑。
一鼓君作气，十禽我请复。
张军惭执鞭，登坛愧推毂。
卑之无甚高，思之已烂熟。
好和秋虫鸣，喓喓出草屋。
云门设像教，丈六雕旃檀。
始作画图供，摩腾竺法兰。
后来吴道子，擅绝能濡翰。
庄严间妙丽，璎珞垂华鬟。
龙眠工白描，不施青与丹。
一百八尊者，变幻穷毫端。
能事竞祖述，不惜愿力殚。
各现光明性，狡狯人天宽。
六根与四大，如以沙聚抟。
或缩短布袋，或抽长竹竿。
或枯如古木，或寂如涅槃。
或如老苦病，悲悯颜不欢。
庞眉一尺长，火死而灰寒。
五峰起头角，棱棱如遭刓。
又如钝铁椎，四面无孔钻。
腇脓者长老，皤腹珠广胖。
无垢亦无净，面目皆疵瘢。
打包行脚汉，肩袒坏色单。
忽吐白毫光，光中翔鹤鸾。
莲花一叶渡，银海千寻澜。
咒钵起云雾，卓锡飞巑岏。
是皆大智慧，菩提枝满坛。
由来千手眼，都无手眼看。
齐参不二门，万象无殊般。
恒河与化城，同归一蒲团。
相传僧贯休，十五尊写完。
却于第十六，自写添懒残。
欲以自在身，位置七宝阑。
可知无有是，只作如是观。
不如空即色，无镜无台安。
非非与如如，吾亦何赞叹。
巍巍豫章材，千尺凌云姿。
雨露滋轮囷，日月互蔽亏。
上以支天柱，下以盘坤维。
广厦千万间，梁栋皆藉资。
巨川作舟楫，利济长风驰。
是乃笃生物，缔造邦家基。
覆庇不可极，似仰苍穹垂。
搫挲春复秋，栉沐知谁为。
河海不择流，日月不偏照。
安能私一方，光被独岭峤。
至人鼓洪垆，赋形铸各肖。
有如秉橐籥，吹万归一窍。
大哉斡运力，弥纶在握要。
我公出砥柱，不遑坐廊庙。
九德隆三师，即兼分陕诏。
造化无停机，女牛有连曜。
小儒何拘墟，乃贻秦越笑。
昔人苦巢窟，今人利沟洫。
唯河所司命，漕渠两效职。
迁徙失故道，古训不尽式。
昔公巡南河，万姓际艰食。
帝曰汝作乂，嗷嗷哀雁息。
公上河渠书，天子动颜色。
遂膺三锡命，再简往釐饬。
此事关神功，橇檋穷涉陟。
搴茭下置楗，远取淇园植。
顺性行无事，不专疏凿力。
鱼鸟既咸若，蛟龙亦遁匿。
揽辔何澄清，调元不愆忒。
万福来宣房，千年颂明德。
鸣凤升高冈，飞鸿远遵渚。
天眷在淮阳，衮衣不我与。
耕农释耒耜，蚕妇息机杼。
负戴纷市涂，仓皇共告语。
自从我公来，精诚格禾黍。
米价不曾高，百钱满筐莒。
公今移节去，此事可复许。
苍赤环牙门，乞公少延伫。
就中有白叟，挥手告其侣。
南河亿万灶，宵旰切当宁。
公方急对扬，于汝祗信处。
明年公秉钧，宅揆总时叙。
万邦歌諴和，远迩靡不举。
公当舍汝去，去汝仍活汝。
鹑首鹑尾摇火精，南离炎德司文明。
羚羊峡接芙蓉逻，端江横亘钟淑清。
旁有东西两岩洞，风水吐纳春砰訇。
青虹贯岩月射壁，孕育美璞山之瑛。
遂为陶泓美窟宅，每割径寸矜连城。
黄龙浮动羊肝紫，火捺所结多精英。
残霞一抹挂不散，界出卵色秋天晴。
青花白叶纷烂熳，一点两点鸲鹆睛。
最上一种比玄玉，其神穆穆其质莹。
拊不留手稍用腕，已有腻沈淋漓倾。
是其利用在潜德，发硎都不大色声。
兹石百不一到手，无有福慧无由擎。
我昔命工凿两洞，斧斤竟日空丁丁。
捧持一片天所与，褐夫怀璧恒恐惊。
西昌制府癖爱研，勤买惨淡千经营。
公有燕许大述作，要选好砚资歌赓。
至宝原待至人用，苟非其人天不生。
其人求之而不得，必有感召先将迎。
公诗远道辱寄我，百四十字铺瑶琼。
山水元音公所写，已与抱璞通其诚⑴。
笑我茅斋枉位置，终岁但伴秋虫鸣。
不如相需庆相遇，锦绨什袭舁之行。
非我爱好失本性，一旦弃汝鸿毛轻。
是中趋舍有至理，岩穴要附青云荣。
有材在楚实用晋，得出于谷还迁莺。
南河万灶胥托命，公之大智参生成。
安澜砥柱本无事，咸若鱼鳖逃鲵鲸。
铃阁风微昼日永，琉璃匣底鸣琮琤。
吮毫泼墨颂明德，捧砚歌与宣房争。
请公一日三拂拭，毋嗤处士虚声名。
⑴ 公来诗有「携将碧玉美无度，静写山水归元音」之句。美无度，予研名。
夫人黑龙江将军务谅先生之女，故陕臬觉罗菉庵先生之媳也。夫隆德，以哭弟过哀而殒。夫人丧葬既毕，遂经以殉，年二十耳。时五月二日也。陕臬之弟樗亭先生陈臬闽中，属予作诗，因歌以记之。
五月榴花司火令，五丝不续冰霜命。
将军淑女华胄高，珩璜琚瑀垂两髦。
关睢治化首麟趾，相攸嫔得宗潢喜。
鸣珂戚里喧歌钟，烂其盈门何彼秾。
公子挽强读书暇，有时凫雁城南射。
归来琴瑟鸣中庭，庭中淑慎如礼经。
荆花一夕同根债，合欢倏忽成孤忿。
大叫巫阳不返魂，鞭鸾自去排天阍。
绿云急剪从君荐，裂帛犹迟旬日见。
君家间气不可当，俾我巾帼扶三纲。
蕙折兰摧乃如此，孤凰甘为哀鸿死。
郎殉秋风棠棣枝，妾抱枯松萦兔丝。
死生大义剧了了，何必孤灯对昏晓。
地下人多地上人，团栾所欠惟一身。
既聚且顺贞且固，紫泥高照黄泉路。
羲轮亭午骄阳乌，赤云不密奇峰孤。
翻浆白汗不出户，谁鼓游兴城西湖。
主人揖我谓我好，执热要濯千冰壶。
荷亭折槛三十扇，扇扇皆浸涟漪区。
南风吹面不间断，尽袭菡萏飘座隅。
兹湖污莱四十载，裙屐久歇觞咏无。
河阳中丞顾之叹，是岂不足兴利乎。
大者潴泄浚畎浍，次亦芦苇茭菱租。
经营畚锸四浃月，泳游鰋鲤飞鸥凫。
十步一桃五步柳，焕烂秋实春华俱。
公之沛泽不在此，此已我辈沾欢娱。
其时炎熇渐敛退，残日树杪斜半晡。
开化寺门十字水，水晶明灭琉璃铺。
四围朱荔烂照眼，如放闪烁光浮屠。
累累倒垂万火齐，粒粒碎剪千珊瑚。
僧言殿角一株好，此株种与凡株殊。
当时王氏十八娘，至今遗挂红罗襦。
宋香陈紫逊此品，可惜不绘丹青图。
赪虬散卵细不正，丁香结核焦半枯。
老饕百颗未餍足，争拣瘦骨丰肌肤。
最后一株翠冈上，悬崖摘啖心胆粗。
玉笥仙人勇过我，振衣直蹑无颠扶。
二三老友兴不浅，此会河朔真吾徒。
一痕纤月挂归路，城头暮角吹呜呜。
秋色正佳兴，马军叩柴扃。
招我五花馆，折柬无淹停。
公言稍休暇，人生嗟转萍。
及此会合好，臭味同惺惺。
通识在豁达，脱去畦与町。
一语能起予，胜于座右铭。
公学在经术，岳岳而渟渟。
有时发藻思，振翰凌青冥。
论必穷其源，高泻如建瓴。
穷理先荟萃，次乃分渭泾。
西山读书记，义类所著形。
公言宜熟玩，入德之门庭。
石斋注九书，暗室灯荧荧。
公最赏精义，周易与孝经。
特加以考订，招揭同日星。
玉笥老玉局，皋比尊典型。
公与议文体，先正唯式刑。
翩翩沈（学子。）与王（甸雯。），海鹤梳其翎。
共公发绪论，玉屑霏霏零。
岂知画戟门，中有奇字亭。
公治不声色，初无事发硎。
岂弟神所劳，和平神所听。
所以延天庥，黍稷惟德馨。
万宝纳千畴，公心休则宁。
是时天气佳，卵色涵空青。
乃命文字饮，劝我斟醁醽。
我每趋旗门，毛纸奔舆丁。
再拜何所求，浊腑来乞灵。
所恨老而聩，提耳烦轰霆。
公有觉民责，岂得遗衰龄。
黄钟悬我前，我乃持寸筳。
叩必竭两端，曾不嫌罄瓶。
就如藜藿肠，来饮侯鲭腥。
日暮宜夙退，晚风喧阁铃。
庾楼何皎皎，牛渚何泠泠。
令节有乐地，何必丝竹聆。
归来神骨爽，如豁尘梦醒。
银箭滴远漏，宝月穿疏棂。
黠鼠暗窥缸，疲僮昏触屏。
钟动不就枕，擘纸哦寒厅。
我家本儒术，名山开旧藏。
力学如力穑，土物惟心臧。
逢年未可知，不敢荒其庄。
岂可诧朱紫，先畴服所当。
于汝适六叶，坠绪嗟微茫。
汝年十有五，食饩于上庠。
家贫富图史，拄腹撑饥肠。
籍籍高才生，谓汝能文章。
遂有延皋比，书币来远方。
脯脩代菽水，亦足欢高堂。
有时事客作，稍稍充稻粱。
舍田而芸田，其实亦可伤。
韩公示符爽，训诲诗琅琅。
要不离利禄，导之以名扬。
我老坠学殖，簿领羁南荒。
安能汝砥砺，是汝自激昂。
七度踏省门，乃选举于乡。
春官不省录，襆被无归装。
京国六千里，屝履兼糗粮。
虽免十上劳，八载冲冰霜。
今趋金马门，白皙成老苍。
汝祖中允公，少壮能穿杨。
捧檄三令尹，晚乃登岩廊。
汝当需铨注，勿轻视为郎。
圣主爱苍赤，循卓书贤良。
承家在报国，不独绍书香。
汝父老书生，我亦贫柴桑。
门户恐衰替，宗族希宠光。
且莫厌阙短，家尊名亦芳。
索汝新锦样，分汝旧衣裳。
团栾拜家庆，盘飧罗醴浆。
我老不痛饮，因汝倾巨觞。
昔岁在丙午，摄官端州城。
公来岭西游，会面齐心倾。
索我县斋诗，谓有姚合清。
从此缔石交，衔杯纵豪情。
迨公守雄州，余已归柴荆。
相思不相见，岭云千万层。
及予重客粤，使节来自琼。
清风洒端泷，宪职历漕刑。
齐年王大夫（谓楼山先生。），其时亦合并。
遂饮五侯鲭，宴饮还频仍。
流连出篇什，和鸣春谷莺。
经年翡翠洲，数倒双玉瓶。
秋风起天末，布帆悬前汀。
贱子归故乡，辱公饯葵亭。
粤山何苍莽，粤江渺盈盈。
恋恩不即发，意气偏纵横。
后公藩于浙，仙霞隔崚嶒。
每坠云端札，招我游西陵。
六桥藕花风，为我储香醽。
我老怯远征，登顿殊未能。
戊辰公移镇，岭峤临蜺旌。
父老仰常衮，弟子瞻李膺。
况余别公久，欢忭何能胜。
因同林故尹（凤山尹林菼。），束带偕前迎。
维舟渊关西，笳鼓方喧訇。
将吏谒未遍，出窗延旧朋。
积忱不尽吐，江天斜玉绳。
公言自分携，魂梦缠短檠。
今此复握笑，良觌快平生。
我辈素心交，夙昔忘骸形。
不妨继此见，洒扫东头厅。
惟有一尊酒，可以欢公荣。
我足苦蹒跚，奔走实可憎。
乡里当引嫌，踪迹希公庭。
或月不一接，静午喧阁铃。
公必速我至，咄嗟觞爵行。
啖我枫亭荔，擘我增城橙。
非我老而饕，惟公爱则诚。
庚午之二月，公当朝帝京。
送公闽王祠，回车勤叮咛。
七月公还镇，宾兴歌鹿鸣。
公时屏延接，我得历阶升。
示我纪行作，锵锵响敲铿。
府中沈东阳（云间沈学子。），诗笔凌金茎。
风骚互推激，奉公为持衡。
我郡稽掌故，方志湮不营。
断手慨万历，蒐罗无全明。
公雅重文献，开局事汗青。
嗟余最衰钝，亦令陪俊英。
窃恐辜见属，晨兴夜挑灯。
脱稿几窜易，细字涂秋蝇。
昨夏天苦旱，雩望祷群灵。
斋居苦焦灼，寝馈无刻宁。
以兹感脾疾，鬲轖腹结症。
福安继洪水，督赈行不停。
旋往巡泉漳，戈船浮沧溟。
眠食苦未遑，重以沾海腥。
归遂成沉疴，肌削骨露棱。
余每入问疾，挈书童子凭。
自叹我何恨，所释易未成。
正月初三夜，新霁拓窗棂。
属我写帖子，悬之墙东楹。
又索画长松，素壁寒涛听。
辛盘堆笋韭，大脔更洏羹。
公已不能饮，要我飞巨觥。
嗟叹驹隙人，容易此重经。
我坐殊黯然，闻语心暗惊。
讵谓大期迫，遽化傅说星。
卅年风雨思，一夕途冥冥。
卧榻临永诀，于邑不成声。
公语不及私，君亲念交萦。
属我谢邦人，西湖水清泠。
虽暝不忘闽，魂魄恋编氓。
呜呼公大贤，所嗜惟六经。
空厅庋书史，外此无馀嬴。
哀哀鳌峰士，梁木伤典型。
顾我支离叟，壮岁托兰盟。
交久情益挚，忘分同弟兄。
今公弃我去，何以周颓龄。
驱车走牙门，五内空怦怦。
残客二三子，泪眼无春晴。
人生具风义，亦公能感兴。
聪明而正直，为公书诔铭。
柳车日以远，踯躅长泪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