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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九嶷一束魂，劈作千门饰。
参差十二楼，巧把泪痕织。
间以鸳鸯纹，串以蜻蜓翼。
卐字杂亚字，宛转缚新式。
花窗垂沉沉，棐几净新拭。
梳烟千罅轻，界影万丝直。
迟移阑日痕，软揭花风力。
华堂设春宴，倾城隔消息。
盈盈双眼穿，深深半笑匿。
翻以遮隔些，转令亲切极。
一层花雾封，五步衣香逼。
画檐月未上，一桁罩深黑。
搴钩敲丫叉，罥钗碍偪仄。
三更香梦熟，半镜千金刻。
花影摇双旌，千枝写淡墨。
幽人寤长夏，高挂纸窗北。
卓午骄炎威，四面开不得。
嗔垂乳燕窥，翅入青蝇侧。
唯有簟纹波，相亲旧相识。
渐冷当秋斋，罨霭下门阈。
玲珑萤照穿，迤逦蛩吟唧。
有时文酒散，细雨笼阶滴。
残局棋未收，短檠灯半熄。
哀含帝女情，体具君子德。
彼亦有条理，况乃不差忒。
动静显晦分，舒卷刚柔克。
庭院誇虾须，惟兹丽以则。
千古垂情根，个个江边植。
海山夜黑风雨吼，鲸吞鳌掷蛟螭走。
快剑斫断生盘拿，挂上神峰大如斗。
陈仓石鼓多差讹，岣嵝磨崖难晰剖。
史颉消沉史籀死，六国破体纷刍狗。
上蔡丞相变简易，峄山之罘小蝌蚪。
永元诸儒竞祖述，《说文》独推许祭酒。
后来歇绝六百年，纷纷作者谁其偶。
有唐大历李少监，千秋擅名挂人口。
斯翁之后直小生⑴，此言不怍亦不苟。
君家侍郎三坟记，片石人间重鼎卣。
外此落落难购求，传者十遗其八九。
我邦薛老峰头石，虬龙二十四缠纠（石上共二十四字。）。
围以径尺深径寸，度量不实见者狃。
骨屈肉强无折波，长戈短刃屹相受。
玉箸双垂折钗脚，金鼎半沉露铁钮。
何年飘忽镵高青，牛鬼蛇神脱跟肘。
天教斑驳南山阿，不作盘敦狎座右。
我来捩眼苦画肚，翻恨摩挲不及手。
敲火砺角敢向迩，山鬼呵之野狐守。
华岩勒以增宝光，香台销歇亦无有。
山川终护虫鱼文，雨淋日炙不得朽。
文字千秋面壁青，此是西来无量寿。
⑴ 李阳冰云：「斯翁之后，直至小生。」
海滨淳风侔结绳，书契乃肇三唐兴。
要荒金石考不到，蒐罗一二文献徵。
有唐末造艰难际，雄藩强镇争骄矜。
琅琊乃心事尊奖，包茅职贡来频仍。
其民凋瘵易见德，萑苻不警秋谷登。
诞敷声教讫闽土，蚶田蜑户生郁蒸。
遂扬丕绩无愧词，铭文伐石高丘陵。
天祐三年六月立，词章焕采声含宏。
大书深刻九百载，至今鸾翥蛟龙腾。
蒹葭草堂见纸本，心摹手追空目瞪。
乞归十幅挂屋壁，环绕百匝趋跄承。
琅琅雒诵手画肚，家人怪讶呼不应。
九月凉秋好天气，结伴访古巡郊塍。
城隅废庙破四壁，香火閟祀无供僧。
巍然大碑露节角，出墙突兀青半层。
负以赑屃盘以螭，肤理细腻无瘢症。
五陵三辅足碑碣，往往蝌蚪磨丰棱。
惟兹荒远少物色，弃置翻以完好称。
庆城寺东迹罕到，健儿调马奴臂鹰。
千遭蹂躏不陨越，馨香呵护神实凭。
使我吊古二三子，臭味潜与通降升。
傍徨睨立不得去，痴若瑟缩凝寒蝇。
归来展纸重赏玩，秋堂风露挑檠灯。
解衣盘礴酌大斗，如此古欢殊不恒。
人代苍茫那可问，一本吾宝琳琅增。
墙东二石井阑，为吾族聚饮之所。滴穿溜断，不知凿于何代。偶谛视，隐隐有文可辨。因剔藓细读。一云：「女弟子陈三娘与男黄七三为亡夫四十四郎舍钱修造井阑，上资生界。靖康元年丙午记。」一云：「弟子黄瑾同男大寿、辟恭造。宣和□年□□孟冬朔旦记。」按《家谱》，大寿公，余二十四世祖，而四十四郎即辟公，余二十四世从祖也。盖黄氏聚居白云山麓七百年于兹矣。自大王父中允公以沧桑侨居金陵，播迁之后，谱帙散失。近虽粗辑一篇，而世次荒远，惴惴焉恐不足徵也。今日则能徵之矣。斯刻也，又非碑版金石好古好事者之所可比类而齐观也。《诗》云：「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可饮水不知源乎？是用作歌，俾告我后人。同行者八叔、二十一叔、二十二叔、二十六叔、二十七叔。康熙丁酉四月十日。
石形圜凿空彭亨，皤腹缩颈无峣嶒。
濯磨岁久积滑溜，位置贴妥浑天生。
春天百口汲晨爨，拖屐丫髻群欢争。
瓦瓶寒甃滴深响，隔墙晓枕敲丁丁。
土花暗渍双题记，谁辨宗公旧制置。
手泽封苔七百年，斑斑剔出靖康字。
靖康灰劫都沧桑，帝利凿饮镌银床。
山家不识秦汉代，二十八叶传构堂。
脉脉磨穿仅一线，岂知瓜瓞今蕃衍。
源远唯留汲绠长，年深不觉铭文浅。
何必洞庭神，何必勾漏尹。
一泓汪濊涵无尽，石亦不烂字不泯。
百尺丝绳接圆紧，子子孙孙勿替引。
万石滩头石环抱，十丈悬崖折以奥。
柁师峗嵲取径道，机不敢触矧敢躁。
冲涛灭顶心口告，乞灵愿效寸进报。
是时麦秋正淹涝，倾盆建瓴恣为暴。
十夫工力比夏奡，一缆竟拽狂澜倒。
石幢峨峨渐向导⑴，此中大有津筏造。
舟子再拜神所劳，酹酒江天诵佛号。
⑴ 滩中有大石柱，刻「南无阿弥陀佛」六字。
麦秋行潦浪如吼，榜人牵船冈之阜。
苦竹断港沙挟溜，长年三老捩柁守。
十日篷窗苦瓮牖，立则折腰行掣肘。
今日新晴百昂首，上岸有如脱窠臼。
奚奴剪竹缚竹帚，选坐岩石刮狞丑。
平者如盘凸如纽，日透绉瘦匪不有。
星列棋布左或右，席设茵铺纷且纠。
排比瓶炉及尊卣，馈来斗酒藏之久。
维鲂及鲤贯以柳，衎衎蹲蹲乐吾友。
其日四月十有九，四山月黑时在酉。
须臾举头淡牛斗，银蟾掣电金波抖。
童子吹箫杂击缶，风声水声引合掊，和以石钟山几叩。
鸦舅翻飞竹䶉走，惊起樵儿及渔叟。
饮不停留歌在口，此地为欢殊不偶。
溪山酹汝一杯酒，千年今日落吾手。
我歌且舞为汝寿，他年就汝托十亩。
某水某丘无恙否，归去来兮我敢后。
篷窗恰三板，布帆刚两褶。
鳞鳞水次居，泛泛波心唼。
伏天众溪涸，仅此可利涉。
难免入瓮蒸，敢拟扬舲捷。
我正苦褦襶，未登心已慑。
须臾坐篷底，躬鞠而肩胁。
半截铺枕簟，半截顿囊箧。
其上偃月形，可与清风接。
终日伛偻间，意境颇妥帖。
因思吴阊游，舳舻比雉堞。
屏窗三十扇，扇扇金泥贴。
朱根碧纱帘，掩映坐桃叶。
画楫飘轻裾，粉板踏响屧。
佛手藕花围，银筝玉笛擪。
此味已餍饫，此境尽涉猎。
况我少年行，长安琴策挟。
雕鞍并绣毂，驰驱亦躞蹀。
有时河堤上，历鹿单轮跌。
有时灞桥道，蹇驴风雪怯。
苦乐参差间，不独一舟楫。
以斯暂跼蹐，等级不必躐。
巨舰涉大川，利济即目睫。
古来画高人，多舴艋艛牒。
灌木两三章，奇峰千万叠。
心旷地自宽，身安意即惬。
蘧蘧日卓午，一枕飞蝴蝶。
齐鲁古名邦，夙称沃野区。
如何今异昔，心目无欢娱。
道旁流亡者，累累如贯珠。
一担载家具，釜甑簟瓢壶。
瘿妇逐行乞，面垢衣泥涂。
孩提走且僵，裸体无片襦。
彼才离襁褓，已学饥寒呼。
店北老秃翁，致辞先叹吁。
比者岁不登，荐历七稔徂。
圣主苦宵旰，议蠲议宽租。
大官赈饘粥，八口徯来苏。
春耕稍优沃，秋禾又槁枯。
安能官府库，长此充啜餔。
终令榆柳树，岁岁无完肤。
我因思古制，沟洫真良谟。
以备蓄泄用，旱潦两不虞。
兹不通水道，千顷平畴铺。
雨旸一不时，污秽成荒芜。
阴阳既乖错，黔黎亦懦愚。
此邦产梨枣，杞柳杯棬需。
轮蹄大道旁，刍秣供驰驱。
力役并力作，皆足营锱铢。
如何轻去乡，转徙争逃逋。
是在长人者，教养谆谆俱。
发陈实仓廪，乞籴勤转输。
体国足经野，利济功非迂。
谁为郑监门，一绘流民图。
明季将板荡，盈廷乖纪纲。
维公起南服，义勇含风霜。
国是既委靡，士气多沮伤。
公思力挽之，劲弩千钧张。
明体乃达用，所重扶纲常。
是时急功利，枢辅谋不臧。
公不稍宽假，廷诤多激昂。
折槛一逆鳞，窜逐栖江乡。
雷霆未息怒，中外申救章。
遂兴党锢狱，几罹不测殃。
株连数十人，我祖同琅珰⑴。
囹圄笺楚《骚》，与公相订商。
载之序例中，考据得悉详。
其后各赐环，事势殊仓皇。
大厦非一木，公身与俱亡。
公留心经术，为后学津梁。
《周易》与《孝经》，大义多阐扬。
所传十二书，存大涤讲堂。
诗歌尽散失，家不什一藏。
曾贻我祖诗，断墨双缣缃。
一字一涕泪，至今留耿光。
丰碑何峨峨，松楸何苍苍。
繄余忝子姓，匪徒梓与桑。
典型肃再拜，立马空徬徨。
王程迫明发，芜词代椒浆。
浩歌北风起，落日吹昏黄⑵。
⑴ 大王父中允公以石斋先生党祸同下诏狱。
⑵ 公贻先中允公诗二章，其一章云：「心可知无怨，途穷未倒行。阴晴随小鸟，毒痛共苍生。故事经开眼，留人别点睛。江河终日计，岂有不澄清。」又一章云：「癯遁无清啸，通途得雅舂。旧冠谁合度，扁带若为容。蹙国看玄兔，游师恣赤松。惊心非一事，旦晚又秋蛩。」
五铢始汉制，在元狩五年。
权奸废坏之，莽述相后先（王莽、公孙述。）。
黄牛白腹谣，再复宁非天。
其后七八姓，不改相因沿。
各不书朝代，惟以两字传。
点画颇漫灭，肉好多完全。
周郭仄一线，厚薄磨半偏。
遥青霁晚嶂，嫩碧涵深渊。
摩娑掌握间，古耀斑斓鲜。
昔见古玩肆，数枚彝鼎边。
欲购不计直，愿以一当千。
及来此蛮乡，古贝纷市廛。
此钱充朽贯，数见无留连。
儿女强好事，拣选朱丝穿。
绣箧不轻簸，杖头不轻悬。
阿爷癖好古，置爷几案前。
八代一贯串，焕烂铺青毡。
左有两汉书，右有六朝篇。
与钱各同时，相见知相怜。
儿女一笑散，使我心凛然。
冗牍集如猬，穷檐炊无烟。
安有閒心情，而为玩物迁。
此钱关去思（谚云：「使民去思，如思五铢。」），官其无徒好古娱此钱。
筑基本护田，卖田为筑基。
哀此眼前疮，却剜心肉医。
绥邑之井税，两围大藩篱。
堤防一以溃，千顷皆污池。
今年困淫潦，冲决势不支。
粒食望已绝，预算金钱縻。
县帖昨催筑，先相度土宜。
原隰测深浅，形势分险夷。
其间腰底面，高厚颁定规。
按田派力役，多寡等有差。
遂令计税亩，疆界争毫釐。
仍有不均怨，弱肉强食之。
亦有游惰民，而舍锄以嬉。
里正来下状，喋喋相謷訾。
董之宜朴作，欲朴还沉疑。
蚩蚩子来前，长吏勤致辞。
长吏实不德，灾害余所贻。
古风有让畔，汝忍相凌欺。
好德好风雨，与汝苍天祈。
三冬急畚锸，过此便失时。
上官有严限，羽檄催纷驰。
劳汝乃活汝，未可生怨咨。
基长冬日短，促迫忧稽迟。
夜役以继晷，及老羸妻儿。
或有募壮夫，佣直倾家赀。
堤上月皎皎，堤下水漪漪。
绵亘百千丈，官誇如京坻。
岂知一丸泥，千万人膏脂。
筑基复筑基，筑完亦伤悲。
今年筋力竭，岁修无了期。
田园斥卖尽，安用筑基为。
拟上河渠书，言高嫌位卑。
谁是采风者，为吾陈此诗。
今年米价高，乃自二月始。
其时东作人，尚未及耘耔。
绠短井水深，辘轳接不起。
展转七八旬，十室滨九死。
苟活始自今，登场十日耳。
相传此十日，艰苦更无比。
譬彼行路人，九十半百里。
一春发仓廪，贱价实倍蓰。
奈今已悬磬，一钱亦坐视。
苏我三阅月，难免须臾毙。
此语痛至隐，使我抱愧鄙。
急令煮饘粥，欢呼遍村市。
其日正赤午，千百若聚蚁。
大半老羸多，肩摩足跛倚。
叟叟与浮浮，津津干颊齿。
长吏未朝餐，先汝尝旨否。
次乃恣蚕食，流歠等波靡。
痴妪强其儿，不肯辍箸匕。
老翁不量腹，哽咽颡有泚。
佥曰伤饥肠，徐徐乃可尔。
明发当复来，渐渐平疮痏。
挥之不即去，不去察其旨。
问官赈几日，好共妻儿止。
官卑俸钱薄，能办几斛米。
官云汝无虑，瓶罄罍之耻。
计较两岁禄，兼旬供食指。
亦有懿德士，告乏助为理。
待汝刈穫声，此举我乃已。
东郊一以眺，坚好惟穈芑。
望岁如望梅，额蹙变色喜。
归衙持箪瓢，馀沥饱稚子。
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
方枘纳圆凿，其势必龃龉。
高明坐一室，鬼瞰生揶揄。
君子矫自好，岂能贬意趋。
盛气招重尤，寒情畏厚诬。
埋照匿光彩，被褐怀瑾瑜。
先民亦有言，深藏贵若虚。
夭桃无修干，芳桂无直枝。
世人悦心目，翻以屈曲奇。
缅彼百尺桐，高耸凌云姿。
攀折无傍依，菁华空尔为。
声色两俱淡，况复摇落时。
不惜焦作琴，为君理朱丝。
牙旷不可作，千秋谁与期。
巨鳞潜深池，好鸟鸣高枝。
物性无改移，安知彼是非。
化声不相待，和之以天倪。
青蝇止樊棘，白璧生瑕疵。
良由势使然，扁石履斯卑。
何不矫健翮，高举盘天嬉。
冥冥千仞冈，弋人何篡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