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臧否,不在形骸;诗之工拙,不专声调。捉刀人须眉不及崔琰,不害其为英 雄。若侏儒自恶其短,而高冠巍屐重裘,饰为魁梧也,不大可笑乎!且作诗宜有气 格,不宜有气质。宋人误以气质为气格,遂以生硬为高,鄙俚为朴。始于数名家作 俑,至末流益甚。如王庭圭《送胡澹庵谪新州》〔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 奇〕,立意亦佳,但上句口角浮薄,下句有悻悻之状。又如俞秀老〔夜深童子唤不 醒,猛虎一声山月高〕,此岂佳事,而谓可与〔炉烟消尽寒灯晦〕,〔童子开门雪 满松〕,〔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并驱也。至所谓折句法,尤可憎。 如胡考〔鹦鹉杯且酌清浊,麒麟阁懒画丹青。〕,正所谓折腰之步,令人呕哕。黄 白山评:〔宋诗原不必置之齿类,如讥村妇之丑,笑贫家之俭,却是又何足道!折 腰句法,本出唐人,如『斑竹冈连山雨暗,枇杷门向楚天秋。』,『木奴花映桐庐 县,青雀舟随白鹭涛』,何尝可厌。惟宋人学步,遂入恶道耳。〕至如杨次公〔八 十丈虹晴卧影,一千顷玉碧无瑕〕,僧显万〔河摇星斗三更后,月挂梧桐一丈高〕 ,摹拟处总落粗俗。又黄白石《咏雪》〔愿缩天人散花手,放渠奔走趁晨炊〕,语 既酸鄙,状尤扭捏。即刘过《送王简卿》〔放开笔下閒风月,收拾胸中旧甲兵〕, 亦非雅谈也。 ○宋人力贬绮靡,意欲澹雅,不觉竟入酸陋。如戴敏才〔引些渠水添池满,移个柴 门傍竹开〕,二虚字恶甚。其子复古〔一心似水惟平好,万事如棋不著高〕,高菊 涧〔主人一笑先呼酒,劝客三杯更当茶〕,王梦弼〔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 为梅〕,方翥《寄友》〔胸中襞积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程东夫〔荒村三月 不肉味,并与瓜茄倚阁休〕,当时自以为入情切事,不知皆村儿之语,徒供后人捧 腹耳。 ○宋诗之恶,生硬鄙俚两途尽之。更有二种,〔山如仁者寿,水似圣之清〕,太学 究气;〔浮云一任閒舒捲,万古青山只么清〕,太禅和气,皆淩夷风雅者也。
■吴体诗子美时或作之,其音节和平温丽者,不徒八九而已。如孔子侃侃之容,亦 只朝与下大夫言时,遇上大夫则已訚訚,私觌则愉愉,燕居又申申夭夭矣,岂终日 行行乎!东坡曰:〔今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诚然诚然。黄白山评:〔此 语岂非为山谷而发?〕
■宋人好用成语入四六,后并用之于诗,故多硬戆。如丁黼《送钱尉》诗〔不能刺 刺对婢子,已是昂昂真丈夫〕,所谓食生不化者也。
■范石湖营寿藏作诗曰〔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真欲笑杀。黄白山 评:〔唐人有张打油一派,尸祝至今,凡胸无书卷而性喜吟咏者皆宗之。〕
■宋人亦往往有佳思,苦以拙句败之。如王镐〔澄江明月一竿丝〕,未免意清语重 ,上句〔冻雪寒梅双屐蜡〕,字字垒砌,岂复成语?虽然,无平不陂,物情颠倒, 安知此种不仍为病颡驹,所冀云雾不常迷,百世下终难逃明眼人鉴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