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王蛰堪,名景泉,字季洲,号蛰堪,1949年生,河北霸州籍天津人。早年从寇梦碧先生习诗古文辞,词宗南宋。半梦庐词·序
《序》 作者:熊盛元 吾友王君蛰堪,受业于津沽寇翁梦碧之门。服膺常州词派之说,深得梦窗碧山之神。其词要眇低徊,中含幽约怨悱之情。盖其倚声之际,必尽搜吴、王及清季四家同调之词,涵泳其中,揣其体气,味其声情,从不骋才使气,率尔操觚。故一词之成,动辄经旬,“其至者,莫不恻隐盱愉,感物而发,触类条鬯,各有所归;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张皋文《词选叙》)。蛰堪之词,颇得老辈激赏,廿年前即名满天下,吟坛作手,谈及倚声,无人不知津沽半梦,可谓“天下谁人不识君”矣。比年以来,老辈纷殂,能赏其辞藻之凄艳者,固不乏人,而能探其词心之幽窈者,恐已寥寥。尝有人告我曰:“蛰词美则美矣,无奈不明其旨何!”更有人以为,蛰词一味拟古,了无时代气息。殊不知“夫词者,君子为己之学”(况周颐《蕙风词话》),重在一己之性情襟抱,而“性情与襟抱,非外铄我,我固有之”,所谓“委心任远,不失其为我。知足常乐,不愿乎其外”(出处同前)是也。蛰堪本性情中人,率直纯真,洒脱豪爽,乐则大笑,悲则恸哭,年虽花甲,心尚孩童。然其并未忘世,每将万不得已之情,倾注毫端,辞藻密丽,兴慨无端,身世之悲,家国之恨,若隐若现,似有还无,此即常州词派所谓“寄托”也。惟蛰堪虽主“寄托”,而又不过于粘滞,一如周止庵所言:“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驱心若游丝之罥飞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蝇翼。以无厚入有间。既习已,意感偶生,假类毕达,阅载千百,謦欬弗违,斯入矣。赋情独深,逐境必寤,酝酿日久,冥发妄中,虽铺叙平淡,摹缋浅近,而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读其篇者,临渊窥鱼,意为鲂鲤,中宵惊电,罔识东西。赤子随母笑啼,乡人缘剧喜怒,抑可谓能出矣”(《宋四家词选叙论》),故其词独具鲜明之个性,而字里行间,亦折射时代色彩,倘能由此寻绎其词旨,则虽不中亦不远矣。试举其《清平乐》词为例:“莫嗟春去,春似无情树。总有柔条千万缕,肯系春光留住。 春归不耐鹃啼,伤心独向东篱。不是新怜霜菊,是他诗酒相宜。”词中四用“春”字,似为传统惜春题材,应“无寄托”;而观“鹃啼”二字,则非仅写实,更有灵均“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及唐人“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之家国之悲,其“有寄托”,已不言而喻矣。至于从柳下忽到篱东,由春柳转写秋菊,本觉翁打破时空、腾挪跳脱惯技,然其用意则不惟自比渊明之归隐,亦含梦窗“东风临夜冷于秋”之深慨。妙在“诗酒相宜”四字,看似恬然,实则凄凉透骨。《半梦庐词》中,此类佳制俯拾皆是,无须我呶呶不休也。吾与蛰堪鱼雁订交,已廿一载矣。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余访半梦于津门,见壁上悬其手书况蕙风《浣溪沙 听歌有感》词:“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当时但觉辞句警人,蕴不尽之意于言外。至于言外何意,则未曾深入体悟。而今蛰堪与我,均临老境,诵“花若再开”之句,不觉万感萦心,怆然涕下。想蛰堪手书此词之时,必已解悟,其先我而觉,几二十年,姑且不论;而其词曾受夔笙影响,则可断言。蛰堪师从梦碧词丈,而寇老虽标举梦窗、碧山,却每于词中济以稼轩之气;蛰堪以“半梦”名斋,似谓仅得觉翁一半,实亦隐含别开蹊径之意。今蛰门弟子,遍及海内,整体词风虽相近似,而亦各具自家面目,殆可谓“薪已再传非旧火”乎?质诸蛰兄,不知以为何如?二00九年八月三日,岁次己丑,洪州熊盛元挥汗草于炎暑中
人物简介
何永沂,广东中山小榄镇人,一九四五年农历七月二日在广州市出生;毕业于中山医学院。长期在医院的病房、急诊室、门诊部一线从事临床医疗工作。点灯集·序(李汝伦)
中医生能诗,代不乏其人。我华古医书皆古文辞,其中间杂韵语,如《外科正宗》每方下附一诗;《针灸大成》诸證治下皆用七言韵句,《汤头歌诀》更无须论,此固与诗隔山隔水,然其音节韵法与诗通。医者诵习,久则入壳,曰曲径通幽,曰习于此,得于彼。中国尚有医国医人、良医良相之说,医人心系国运,医国人蒙其惠。杜甫虽非医生,但家有药栏,中老年皆曾“卖药都市”,当通医理。苏东坡亦然,生痔能自药自医而瘉。晚年居常州,知病必不起,乃不为自己开方,此二公皆以医国为己志。至近代西学东来,学医者读洋医书,写拉丁文,故浸润诗道者不多。或谓鲁迅、郭沫若皆学西医者,且终成一代文坛大匠。余曰鲁郭原本有古诗文基础,学西医乃半路出家,旋又还俗,是学西医而非业西医者,所开药方只关灵魂,无关体肤。粤何永沂君学于名牌医科大学,青于“不宜提倡”之年,长于文化遭革之岁,诗词如系缧绁,而永沂向此‘囚徒’投怀送抱。既在诊室,又倚吟窗,鱼与熊掌双取而不一舍,昼则医人,夜思医国,皆吹毛求疵,有人善之,有天厌之。君有句云“于国于家犹废纸,编成哭笑掷江湖”,诗词之不为世重,难为世用,堪为一叹。然掷于江湖而废纸者,岂君诗乎?王阳明曰:“人之诗文,先取真意”,君诗有真哭真笑,真感慨,真性情,投之江湖,江湖有幸。其真为废纸者,乃无哭无笑,装哭伪笑,如俳优之随锣鼓而舞之蹈之,随弦索而歌之哼之。此类诗多昧于是非之辨,妍媸之分,邪正之识。或以非为是,以恶为善,媚世媚俗,迎时迎节,平庸低劣,摭拾牙彗。此类诗掷之江湖,江湖污染。余曾为诗词队列之加长加宽而喜,亦为废纸之叠高叠厚而悲。俯仰无憾于天地,去来无愧于黎庶,应人逝而诗生,勿人在而诗死,诗固赖锤炼,是精钢是粗铁,难欺明眼。有者经久而不锈,有者生日便是死期。“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极似卖矛又卖盾者声口,即“不新鲜”矣,何又“万口传”乎?然细味其意在望“江山代有才人出”,写时代之真情真事,歌时代之正气正声,为时代而呼李杜,勿弄生死同时或朝生暮死之物。 “歌暴尊秦颂圣时,谁能风骨似梅枝?江湖珍重董狐笔,不写人间造孽诗。”此永沂愤造孽诗之多而发也。建国以来,运动如兵连祸结,造孽不断,颂美造孽之诗铺天盖地。“哀莫大于心死”,此等诗皆心死之作,全无半点人气活气,悲夫,其心为自家挖出晒乾乎,抑被人掏出剁碎乎? 永沂写出若干鞭笞各种造孽之诗,盖诗人以医者之明眸审视人间鬼蜮,望闻问切,直思刺肓之上,膏之下,逮二竖子以殛之。然其诗照眼之间,状似委婉,以心电图观之,则起伏跌宕,轰鸣钟鼓,振幅酣恣,别有顿挫,嚼有馀甘。 “劫有馀哀人半老,史无前例幻全消”,“馀哀”,劫之重也;“半老”,劫之久也;“幻全消”,一道虹影,一幅海市,主观唯心主义,好梦破灭。凡在劫中助纣为虐,企图捞取汤汁热、人肉腥之政客、左棍及盲信盲从盲动,助势成威之愚蠢,亦“幻全消”矣。 “村童雀跃乐洋洋,除夕家家豆腐香。小巷深宵闻细语:一餐吃了一周粮”。此永沂诗中朴白之作。北方俗云:“富人吃肥猪,穷人吃豆腐”,此时豆腐身价提高到除夕珍品、稀罕物,可见平日豆腐也无。然笔锋一转,向更深处钻进。“一餐吃了一周粮”,岂饕餮者一餐猛吞一周之量,实乃一周之量不过一餐而已。细细算来,一月只有四、五餐粮食,一年只有十八天粮食,则人人有饿殍前程。而更可悲者,在饿而不许言饿。言饿得于深宵,得用细语(不敢大声也)。一九五七年广东某著名民主人士为民请命,称“农民面临饿死边缘”,被指为诬蔑社会主义,反动透顶。揭发、批判、斗争、大右派。小巷中人当然记忆犹新,口中言饿,可能招致口祸。必须枵腹而唱饱,“鼓盆”(空盆)而颂圣:嚼圣德之巍巍兮,填肚皮之胀胀。“君子食勿求饱”,吾民皆君子也,舜也尧也。啼饥号寒之权褫无寸缕!天乎,天乎,人间何世! 然政治上遭祸忒深者,仍为肠胃中无脂肪,头颅中有货色之文化人。“廿年左氐春秋传,一代才人血泪场”(拙句),永沂正当冠时,然不能少免。“发配深山为学农,方知水瘦与山穷”;“敲锣打鼓冻云开,不那寒宵圣旨来。任是山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红埃”,诗从唐人句“避徵徭”中化出,即除夕吃豆腐处也。 青少年所谓“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逆反中再逆反,彼中聪明者开始醒转,悟道。在实践中已打破玄机,扫荡玄虚。 “兢兢战战彩云中,紫带环腰道转穷。书要自焚龙要捧,文人无骨可怜虫”。诗咏某大翰林,位高云上,斑斓得很。为要表忠,自称要焚毁过去一切著作。此言之出,乃李斯变相焚书之议,终于引发一场史无前例之焚书烈火,使秦始皇自亏小巫。呜呼,无骨文人岂止一人哉。出卖朋友同志,取媚当道,以便“送我上青云”,此为一种,“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被迫大讲违心,此为又一种。虽有差别,后者可原,前者当诛,然为“可怜虫”则一。 文革已过去二十多年,然此类“虫儿”,既未死绝,也未冻僵。“举国曾欢烹巨蟹,低头又见小蟛蜞”,蟛蜞,蟹之小者,俟有机会便出穴横行,威胁农田、水利、堤岸安全。若问蟛蜞姓甚名谁?南京一老教授称作“牛二”,永沂则道:“柴门闻吠寻常事,识得文痞旧姓姚。” 永沂“不是佳人不是贼,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联脍灸诗界,每使名家击节。“也无风雨也无晴”原为东坡《定风波》中结句,作于元丰五年,时乌台诗案了结,几死而未死,被下放黄州。回首惊心,风雨如晦,前瞻来路,布云似盖。如系佳人,何以遭贬;如是贼,何以免杀。此联如赠东坡宜矣。于当代,不是佳人者,不是权贵,不是大款,不是歌星影后……;不是贼者,不再为改造对象,可免于挟起尾巴作人。耐人寻味者,资产阶级臭时,此辈头顶资产阶级屎盔,资产阶级香时,此辈则摘了资字大帽,与资产阶级脱离亲子关系,入藉纷纷下岗之无产者内。宜然知此联者,初见其人必曰“不是佳人不是贼”,相与大笑。 永沂诗中佳句佳什甚多,此处略举数例: 屈原问天我问心,生岂不哀死岂真。厄运检书为伴侣,棘途强我作诗人,诗爱旁门能啖鬼,我无左道可通神。阿Q气救心良药,屡梦乘槎拥白云《放言》 神佛满天好打油,中华自诩是神州。封来封去神千榜,却少神名号自由。《重读<封神榜>有悟》 居然戏假能成节,堪令吾徒眼界新。皇历重翻一页页,宫中何日不愚人。《愚人节打油》 谁复幻虚寻蚁梦,自思无意惹蜂窝。《遣怀》 日落松岗三碗酒,诗成读者半打人《生日杂咏》 永沂是位好医生,晚间仍常有电话问病者,不得安宁,难为他有如许逸兴、时间,其研究聂绀弩诗探秘索隐,每有创见,文行则大家学者,使研聂者服。与余推心相交十馀年,仪态儒雅,白衣秀士。每抽暇自番禺携酒枉过,则必先招二三好友,酣畅淋漓,忘形尔汝,月旦诗文,考论天下。余患心疾住院,永沂几每日一长途电话,垂询查问,给予遥控。其为医也,取诗道之温柔敦厚;其为诗也,取医道之济世活人。时而披发仗剑,驱狐逐鬼。余敬其人,喜其诗,然从未当面捧之为西子王嫱,十全大补。某日永沂讨序而来,曰“知兄病惫,常不忍开口,好在诗有油味,可博一粲,有利于病。”余徘徊地狱天堂门外,鬼卒相凶,睛突突焉,刃铮铮焉,余不敢前,执永沂诗而挑之,鬼则愈怒,作欲砍状,余悚然退,自思此人间诗,不足与鬼神语也。乃以平素读其诗之零碎杂感,拼装成文,中多藉他酒杯,浇我块垒,如今假话假货充斥,余以之冒充曰序,可乎?点灯集·序(李经纶)
在当代诗人中,何永沂是一个异数。一些有识之士称其诗为“点灯体”或“永沂体″,就是因为他的诗,以其卓拔的思想,融铸古今的艺术,自出机杼的创造意识,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厚重的历史沧桑感,予人以一种全新的感觉。他的许多优秀诗篇,已不胫而走,影响越来越深远。永沂的诗,少有春郊试马,志得意满的欢愉,亦罕见花前月下,温言絮语的陶情。给读者更多是扼腕的沉痛,仰天长思。许多人爱读何永沂的诗,倒不是喜欢自找苦吃,而是寻求心灵的契合,思维的警示。在我看来,他的诗思奇崛而又出手自然,冷香内蕴山河热,恐怕是读者倾注的主要原因,当人们惊呼当代诗词的走向之时,早已有一些诗人走在时代的最前列,作出了无愧于前贤的贡献,其中便包括何永沂。这不能不说是时代的特别恩赐,我想,永沂的诗将有永恒的生命。>/p>点灯集·自序
先容我借他人高论一用。 顾炎武语录:“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变者。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为诗,可乎?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未尝似也,如此者可以言诗也已矣。” 集黄仲则诗:“只知独夜不平鸣,更值秋来百感并。一日尚存休灭性,不妨明日有狂名。” 龚自珍语录:“……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书汤海秋诗集后》)” 集龚自珍诗:“幽光狂慧复中宵,尘劫成尘感不销。赖是小时清梦到,四厢花影怒于潮。” 陈寅恪语录:“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 鲁迅语录:“古之诗人是有名的‘温柔敦厚′的,而有的竟说‘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你看够多么恶毒?更奇怪孔子‘校阅′之后,竟没有删,还说什么‘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哩,好象圣人也并不以为可恶。……后人能使古人纯厚,则比古人更为纯厚也可见。清朝曾有钦定《唐宋文醇》和《唐宋诗醇》,便是由皇帝将古人做得纯厚的好标本,不久也许会有人翻印,以‘挽狂澜于既倒的。′″(《古人并不醇厚》见《花边文学》) 郁达夫语录:“讲到了诗,我又想起我的旧式想头来了,目下流行著的新诗,果然很好,但是,像我这样懒惰无聊,又常想发牢骚的无能力者,性情最适宜的,还是旧诗,你弄到五个字,或者七个字,就可以把牢骚发尽,多么简便啊!” (《骸骨迷恋者的独语》) 聂绀弩语录:“旧诗适合表达某种情感,二十馀年来,我恰有此种情感,故发而为诗;诗有时自己形成,不用我做。″(《<散宜生诗>自序》)“我作诗只是一种文字游戏,说得漂亮一点,是一种不须惊动别人而自得其乐的文字游戏。″(《<散宜生诗>朱正注本后记》) 邵燕祥语录:“……而打油诗之所以为打油诗,不管各家风格迥异,其关注民生,直面现实,疾恶如雠是一致的;可以说,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正是这些打油诗的灵魂。″(《当代打油诗丛书弁言》,见《夜读札记》广东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一年一月第一版)。全文参看本书“附录″) 钱理群语录:“……耐人寻味的是,这类打油诗的变体(何按:指周作人创作和议论过的“杂诗″一类),竟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得到了异乎寻常的发展,而且一直影响到八九十年代的旧体诗创作。其首屈一指的代表诗人,自然是聂绀弩。人说他‘以杂感为诗′,正是承继著鲁迅、周作人那一路的。他自己则一再表示‘微嫌得句解人稀′,舒芜认为这是‘要与传统的诗学严格划清界限,怀疑别人是否懂得这个界限,是否仍然用了传统的标准来肯定他赞美他。′被称为‘聂体′的打油诗是具有更鲜明的时代特徵的。在那‘史无前例′的黑暗而荒谬的年代,人的痛苦到了极致,看透了一切,就会反过来发现人世与自我的可笑,产生一种超越苦难的讽世与自嘲。这类‘通达、洒脱其外,愤激、沉重其内′的情怀,是最适于用‘打油诗′的形式来表达的。聂绀弩与同时代诗人(这又是相当长的名单:杨宪益、李锐、黄苗子、邵燕祥……等等)的试验證明,‘打油诗′的形式,既自由又随便,为个人的创作留下了比较大的空间,又便于表达相互矛盾,纠缠的复杂情感、心绪,具有相当大的心理与感情的容量。尽管它需要有更高的精神境界,更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但我想,在我们这个充满矛盾的处于历史转型期的时代里,打油诗体是可能具有更大的发展前景的。(《20世纪诗词:待开发的研究领域》见《全国第十四届中华诗词研讨会论文集》)。 当了一次“文抄公″,套用文天祥《集杜二百首?自序》中的话来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各家“先代为言之″,且奇警精辟、生动传神,只好照录可也。 在下医馀为诗,正如聂翁所说的:“只是一种文字游戏″,“旨在自娱″。关于诗的游戏论,在我心中思之已久,正好借此处一吐为快。荷兰约翰?赫伊津哈在《游戏人》书中有《游戏与诗》一章系统地论及这个问题,哲语连珠,全面详尽。但西方之说与中国国情终有隔阂,比他早一百多年,清朝诗人张问陶已有一首七绝道破玄机:“想到空灵笔有神,每从游戏得天真。笑它正色谈风雅,戎服朝冠对美人″。之后,又有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道:“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并进而说:“文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与于文学之事。此其所以为天才游戏之事业,而不能以他道劝者也″。王国维所论之“文学″当然包括诗在内,而且诗是文学“大家族″中最重感情者。古今中外各家的游戏说,我的理解是可归结为“童真″和“缘情″。童真,“六九童心尚未消″是诗家的最高境界;缘情,出自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一提到“诗缘情″说,人们自然会想到“言志″和“载道″。历代封建统治者均看到诗在社会有一定影响力,为了为己所用,他们把“言志″、“载道″的真善内涵抽去,而不断地塞进皇家的私货,改制成两把枷锁,堂而皇之地套在诗身之上;另诱以科举功名,压以文字大狱,就像一把双锋利剑,欲令天下诗人尽入彀中,于是应制诗年年不绝,代代无穷。后又有“服务论″,诗成了服务小姐,“顾客″便是上帝,要察颜观色,到头来只能唯唯诺诺,莺歌燕舞,供上一笑。后更有“工具论″,诗变得更加可怕了,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舆论工具″之一,如此,“为诗欠砍头″(陈寅恪句)随时地威胁著诗人的心理,这种充满著血腥味的危险的“游戏″,当然是儿童不宜的了,更何来无忌童言。总而言之,各家所说的“游戏″是指心灵的游戏,诗词既然是心灵游戏,尘世当大赦之,不要让它去“服务″,去投其所好,也无涉功利,要还诗人心中一个儿童乐园,还诗人一角自由天地。任情率真,无拘无束,“来不可遏,去不可止″(陆机《文赋》),钱理群所评的“打油诗″正是这种境界。拙诗道:“我爱诗真略带油″。 现在,请来看看本书封面,此乃诗书画印大家林锴兄设计的,上书“杂花生树,乱石崩云″八个大字,是我撰的集句联,“杂″“乱″两字正好借来形容我这卷“打油诗″。“杂″,朋友们可理解为“杂诗″、“杂文″、“杂家″、也可以看作是“杂货摊″。此外,“杂花″也是野花,我写诗既非家传,也无师承,纯属自通自娱,带有点野性不足为奇也。至于“乱″,吾诗不言“志″,不载“道″,不入“温柔敦厚″囿内,不衫不履,无教无法,“情之所至,诗词自来″而已,上述种种,是不是“乱″了套?但祈读者不会联想到那段著名的最高指示“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中的“乱″字,善莫大焉! 清入张潮道:“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亦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著得一种得意之书,庶无憾耳。″现《点灯集》编成在此,对上述诗文议论有兴趣的朋友们不妨一读。龚自珍知交魏源曾有信给他进忠告:“常恨足下有不择言之病″,“不择言之病″,吾诗亦有,愧无良药,只好由它。但香港大学教授周锡韦复兄来信竟道:《点灯》诸诗“口没遮拦,生动而过瘾”、并不以“口不择言″为病,反以为佳,他的说法亦是很多朋友的观点,可见时代不同了。历史在进步,拙诗道:“友尽与时俱进者″,此所谓也。 是为自序。 二零零三年于点灯书屋点灯集·各家评语
周退密(上海文史馆学者、诗人、书法家)诗歌须为时而作,白傅言之久矣。变风变雅,此内容变化之时也。宋词元曲,此形式变化之时也。乃至于语体白话,此受欧西诗风浸润,内容与形式皆变之时也。吾友何君永沂,以其精微洞察之力,写机智辛辣之诗,针对时代,与白傅讽谕异曲同工,可谓为时而作。以“点灯″名集,显幽阐微,洞烛世态,此诗人立言之旨也。铸鼎象形,顽廉懦立,此诗人入世之愿也。读何君之诗,当作如是观。贺苏(湖北大学学者、诗人)《点灯集》作者自谓其诗“不伦不类、不规不矩、不温不柔、不敦不厚″,“正统派、庙堂派都看不上眼″。窃以为《点灯集》之价值,恰在于此。诗无激情,非诗也;诗无形象,非诗也;诗无境界,非诗也;诗无历史反思,更非诗也。《点灯集》之诗,有激情、有形象、有境界、有历史反思,此真诗也。一个失掉自我的诗人,不成其为诗人。《点灯集》有黄仲则,有龚自珍,有聂绀弩,更有作者自己——一个昂然而立直面人生的智者。我是“江湖一个野诗人″,未入庙堂,不属正统。酷爱聂诗、熊诗、何诗。聂、熊、何均为反温柔敦厚诗教之最力者,何尤甚。读他们的诗,可治文人的软骨證。梁藻城(顺德布衣诗人、书法家、曲艺家)君诗取径广阔,今古同参,尤于当代名家之致意焉。读其诗,冷焰奇气,迫人眉宇;风雨鸡鸣,惊人好睡。尤复博采语汇,腐朽神奇;直抒胸臆,奴视风雅。或有病其放诞不醇者,不知其可贵处即坐是。温柔敦厚云云,乌足以牢笼才人也哉。舒芜(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作家、诗人)永沂先生正式出版《点灯集》,忆录以往所上笺启中的读后之语以代评:(二零零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先生诗功日深,诗境日进,“不作人间第二流″,正非虚语。《自嘲》四律,郁怒排宕,如“诗随序变观桑海,邑有盲流愧杏林″,“未缘酒烈销前事,肃听宫深唱后庭″诸联,最与散宜生神似而非貌袭,佩服佩服。(二零零一年四月十一日信) 拜读大作《点灯》(六——八月)选录,美不胜收。其中《大梦》二律、《主、奴才、奴隶》(六叠),皆淬然见道之音,非寻常吟咏。而《夜饮剡溪值月圆》一绝,淡墨浓情,尺幅千里,尤得风雅之正,讽诵涵茹,心胸开宽,不徒艺境高妙已也。(二零零一年九月廿一日信) 大诗《三笑》三律,曼衍鱼龙,忧深虑远,吾于笔墨外窥其用心,即以“我存我处费吟哦″品之,何如?大作熊鉴诗集代序,深入自得,而又足以阐发熊公诗心,论文难到之境也,佩服佩服。解“涌血成诗喷土墙″之“墙″,尤出人意外,顿开茅塞。(二零零二年一月十五日信) 大作美不胜收,赠侯井天先生四律,尤见功力,“修道懒观儒外史,得闲来坐井中天″一联,概括侯公平生,深抉笺聂心事,巧切姓名而不伤雅,得散宜生家法,佩佩。(二零零二年五月二十六日)熊鉴(广东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路边吟草》作者)永沂《点灯集》要正式出版,大喜。记得八年前我曾有诗题道:“敢在深宵大点灯,管他太守是田登。诗如紫外光犀利,穿透泉台十八层。″今觉意犹未尽,再题七律一首为贺:“何郎讽鬼又欺神,郁郁文章猛谑辛。说笑无妨三石假,言情必认十分真。点灯偏不留官面,起搏因怜缺氧人。正值儒林萧瑟日,杏林开出一枝春。″林锴(北京文史馆诗人、画家、书法家)何大夫:……君自谓首先是大夫,其次乃诗人。弟未经君号脉,医道深浅未敢断。而作为诗人,君真一等才也,所作往往妙语如珠。而集句联一集,有庄有谐,有的令人喷饭,有的令人沉思,有看似未工而转妙者,佩极、佩极。(二零零一年十月十一日)马君骅(安徽大学文学院学者、诗人)余患眼疾,持放大镜反复阅读《点灯》诗,视为一大快事。还用卡片抄下几十副诗句佳联,在手边常读常新,有的佳句,在反复玩味之馀,兴犹未尽,忽而兴来就用宣纸写出,挂在书架旁以求读得方便,抬头便见也。宋诗论大家严羽《沧浪诗话?诗辨》曰“夫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钟秀评:“严仪卿曰:‘诗有别才′,千古定论。″(《观我生斋诗话》卷一)何君永沂读医书,操医业,而善于诗,洵具天赋“别才″、“别趣″。严氏下文接云:“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李东阳评:“然非读书之多,穷理之至者则不能作。论诗者无以易此矣。″(《麓堂诗话》)李肯定严说是。永沂业馀芸窗穷研历代名家诗词,涵泳融贯,取精用宏,造诣诗风别具一格,正證严说不诬。严沧浪又说:“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崔旭评:“学者识之体,悟者识之用也。‘读书破万卷′,学也;‘下笔如有神′,悟也。″(《念堂诗话》卷三)严、崔所说“入门″、“立志″、“学与悟″“体与用″,皆植根于“识″。何君之诗有自己独具之“识″,不蹈凡俗,不落言筌。又与上说合。才学识三者萃于一身,宜乎《点灯》卓尔不群。张金煌(湖北大学学者、诗人)在岭南,像熊鉴这样的诗人还有不少。由于他们“公私交往久之,肺腑相倾,肝胆相照,蹇运近似,诗道复合″(李汝伦语),而且常有唱和,他们的诗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中国当代诗词界的一个十分活跃的独特的诗派,我想大概可以名之为“岭南派″吧。熊鉴、李汝伦、朱帆就是这个流派的代表。其实它至少还应该包括另外两位诗人,一位是身居武汉的,以“老夫今有幸,不写示儿诗″的脍炙人口的名句而蜚声海内外的八十五岁高龄的老诗人贺苏先生;一位是以《点灯集》饮誉诗词界的中年诗人何永沂先生。(《读<路边吟草>》)梁守中(中山大学学者、诗人)清梦楼主人何永沂兄近拟重订出版其大著《点灯集》,忆昔读《点灯》初本时,曾集其句得七绝一首,诗云:“一自飞霜冷小荷,尚留莺唱绕南柯。烟花散尽天如墨,起读文山正气歌。″此集句诗自觉尚浑成,当合清梦楼主人脾胃,此亦不评之评也。陈永正(中山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广东书法家协会主席、广东诗词学会副会长)诗之为道,有如佛法,以心传灯,光明不绝。何子永沂以点灯名集,其意或在斯乎!抑谓前灯已熄,何子以大精进力,见身为灯,欲度世人于渺漠暗冥之乡乎!周锡韦复(香港大学中文系学者、诗人)《点灯》诸诗,生动而过瘾,顺情直遂,口没遮拦,又能出以形象,为社会传神,为生民写照,而又有真我在,此境良不易到,佳作也。何君点的是“无影灯″,手术台上,一切清楚了然。于苦笑热骂、长针利刃间,隐藏著医者的仁心,所以为贵。有诗人之诗、学人之诗、画人之诗,何君的是扁鹊、华佗之诗。药石有灵,触手生春,深愿如此。熊盛元(江西诗词学会副会长)何子永沂,真率之士也。术擅歧黄,性耽吟咏。所为诗词,渊源有自。悄立市桥,仲则之吟肩常拍;狂胪文献,定庵之坠绪遥承。尤可贵者,每以良医之眼观世,洞察疮痍,深明痼疾,故形诸笔墨,虽多骇俗之言,而皆率真之情也。如“随风日夕软丝长,舞态翩翩绿满塘。愧我亦曾腰几折,有何本事笑垂杨”(《垂杨》),讽世之馀,亦反躬自问,具见仁人心肠。彼胁肩奔走,曲学阿世之徒,诵此能不愧死乎?又如“任是深山多绿意,也应无计避红尘。半生气短空馀骨,六载宵长苦待春”(《山居秋思》),已落红尘,何来净土?纵欲追寻,亦犹逃峰赴壑,避溺投火,终归一梦。梦已成空,犹自苦待,其理想之执著,信念之真诚,直可感天地而泣鬼神矣。诵定庵“宫扇已遮帘已下,痴心还伫殿东头”之句,能不感极而生悲,悲极而奋起乎?际此星沉月落之时,一灯熠熠,红接混茫,照征人之前路,慰志士于长宵,岂不远胜于州官之火,旋烧旋空也耶。黄坤尧(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学者、诗人)永沂兄敏于事变,写作甚勤,贴近时代脉搏,弥漫社会气息,嬉笑怒骂,见诸笔墨。惟于诗律则不甚措意,大抵自成一格,深具打油韵味,琅琅上口,抵死幽默,读者当有会心焉。其实诗艺多方,而大盗不止,虽秉春秋史笔,于事何补,要识牢骚发尽,旋惹新愁。湘泉痛饮,万方多难,抒情言志,自保灵根。诗中自有一片性情天地,繁花异卉,永沂惜之,并邀共勉。有诗为赠:“久慕医生大点灯,肺炎菌毒语丁宁。人间多少荒唐事,失笑统归非典型″。
人物简介
陈仁德,重庆市忠县人,一九五二年生,少小失学,在社会底层当过农民、工人、业务员等,后来毕业于四川大学,先后任《重庆商报》《重庆青年报》等多家媒体记者编辑主编等,喜文学,发表各类作品百万字以上,有专著《吾乡吾土》《白居易在忠州》《陈仁德诗词钞》《云气轩吟稿》等数种,现为中镇诗社社员、中华诗词学会理事、重庆市诗词学会副会长,四川省诗词学会副会长、重庆市楹联学会副会长,《重庆诗词》执行主编、《巴渝诗词》主编。陈仁德诗词钞·序
陈仁德诗词钞·跋作者:熊盛元 忠州陈兄仁德,世家子也。其曾祖虔安公学究天人,笔参造化,所为之诗,骨格坚苍,如“太息中原万派波,星霜驰逐易蹉跎。田间夥计骞鸿鹄,马上雄威喷鬼魔。沧海横流鱼鳖祸,绿林随处虎狼多。吾生不幸膺时变,痛哭乾坤唤奈何” (《庚申和李峙青感世八首》之一),至今读之,犹令人感叹歔欷。其祖父德甫公熟谙地方文献,抗战期间,曾撰《忠县志》,凡九十万言,乡人奉为宝典。其先考懋智公亦耽文史,著述等身。仁德兄幼承家学,于书无所不窥,尤爱诗词,虽食不果腹,衣难蔽肘,而家中犹弦歌不绝。其《忆昔》诗云:“忆昔少年时,终岁愁衣食。果腹一何难,节俭到颗粒。穷骨已伶仃,况乃血统黑。屈辱如影随,忧患皆遍历。所幸一家亲,风雨共朝夕。虽云岁月艰,阖家有喜色。阿父弄长箫,如诉复如泣。阿母时一歌,悠悠吐胸臆。馀韵绕屋梁,温馨生蓬壁。暂忘天地间,滔滔正博弈。此中有至情,他人恐未必。百年指一弹,光阴去无迹。吾父归道山,吾亦老境逼。中夜忆当年,能不起叹息。”盥诵再四,叹息不已。转觉虔安公“吾生不幸膺时变,痛哭乾坤唤奈何”之句,似为谶语,盖天以百凶成就一诗人,幸耶不幸,吾难遽断,天实为之,谓之何哉!“中夜忆当年,能不起叹息”,仁德兄此句虽从曹子建“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点化而来,而实蕴阮嗣宗“月明星稀,天高气寒。啸歌伤怀,独寐寤言。临觞拊膺,对食忘餐。世无萱草,令我哀叹”之悲慨。明人谭友夏曰:“夫叹之于诗,亦不远矣,何难即兴而为诗乎?尝有一言数语,真笃凄婉,如猿之必啸而后已者,非仅系乎才也。”(《秋闺梦戍诗序》)允哉斯语!窃以为,仁德兄诗词亦大抵因“叹”而成者也。“布衣莫起风尘叹,不信雄鸡久不鸣”(《梦回》), 此少时梦回欹枕而叹也;“投笔种瓜种豆,燃天火,焚尽文章。仰天叹,茫茫百感,前路细思量”(《满庭芳 重到水坪》),此历经磨劫,瞻念前途之叹也;“茫茫千古同一叹,黄钟为贱瓦釜骄”(《醉歌》),此中岁怀才不遇之叹也;“近日几家叹失盗,有时一夜数惊魂”(《黄昏得句》),此老来感伤忧惧之叹也……尤可贵者,仁德兄非仅为个人身世而叹,且深受白乐天“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影响,心系苍生,为国而忧也。盖白傅曾任忠州刺史,而仁德兄又曾著《白居易在忠州》一书,对香山之诗烂熟于胸也。其《世态杂咏十三首》、《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四首》、《乞女行》、《古风四首》、《重庆大轰炸》、《文革四十年祭》、《汶川大地震歌》等篇什,皆得白氏“根情、苗言、华声、实义”精髓,不惟关乎国运,裨补时阙,且格高境远,响切声沉,允称佳构。余最赏其《与成都自贡诸诗友茗饮重庆叙旧茶楼,楼即陪都空军俱乐部旧址,凭窗俯看当日珊瑚坝机场,已荒草丛生矣,启宇兄诗先成,谨赓原韵》一律: 陪都事往逐波流,江畔空馀旧阁楼。春梦金陵成痛史,夕阳字水动新愁。偶分险韵歌三叠,且对高朋醉一瓯。说与路人浑不识,当时冠盖满渝州。此诗兴象高远,悲慨无端,“春梦”一联,融今昔于一体,较乐天“强来便住无禁老,暗去难留不奈春”叹惋尤深。“偶分”二句,转写诗友逸兴遄飞,笔致扬起,令人忧愁尽去,鄙吝都销。尾联则情绪忽跌,欲吐还吞,咽难状之情于喉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反观颈联,能无香山“莫辞数数醉东楼,除醉无因破得愁”之叹乎?如此高咏,堪称神妙,乐天所谓“在在处处,应当有灵物护之”(《刘白唱和集解》)是也。“老来渐与世无争,一片诗心见性情。留得琴书随梦在,缀成章句让人评。可能隔代论功罪,应许他年定浊清。又是空山新雨后,桂香月影入帘轻”,此仁德兄秋夜之吟也,其真情高抱,信念操守,悉见于斯。忆客岁初夏,尝与仁德兄同游康巴,涧底寻幽,品林泉之趣;吟边抵掌,论今古之诗。谈及时风之颓,诵定盦“颓波难挽挽颓心”之句,不禁拊膺太息。当此郁闷之时,嫂夫人小丽女史引吭高歌,同游诸子无不侧耳倾听,恍觉身置混茫之前,浑忘今世何世也!岁月不居,倏已经年,俊游情景,萦梦牵怀。承仁德兄不弃,嘱为其《诗词钞》作序,遂草草书此,以酬高谊。仁德诗云:“古谊常如陈酒品,好书须作美人看”,真于我心有戚戚焉。料天下读此书者,亦必心同此感也。是为序。二0一0年元月三十日,岁次己丑嘉平,盛元草于洪州青山湖畔
作者:马斗全 予不擅诗而雅好之,尤喜与诗人游。忠县仁德先生,先闻其名而寻读其诗,数载后方得识其人。一见而爱之如故者,人如其诗也。 仁德美风姿而多才,善为文,诗擅律、绝、古风,词长短调俱能,所谓各体俱备。所作多佳,颇见气势与功力。观其诗、其句、其典,知多读古人书,非时下一般文人可比者。予尤爱其中绝句与小令,以其形制短小而最能见诗家之才气也。 盖诗为人世间最美好之物,以故素有“风雅”、“雅声”之称,而最能医俗。自古诗为心声,最具真实与真情,故得感人。惜千载相传之风习,不幸而遇美好与真实皆遭颠覆之今世。无病呻吟与矫情假话之作,充斥诗坛。着意雕琢、了无真情者,亦时时可见,可不叹哉!此皆忘诗道乃至不知诗为何物者也。事实而情真乃诗道与人品所必须,于今尤应珍重之。此道喜存于仁德诗中。仁德性情中人,血性男儿,善饮,可见其豪。诗多忧国忧民之作,慷慨激昂,正所谓沉郁浑厚,而胜雕章绘句者多矣。如此之诗人,能不令人爱乎?如此之诗,能不感人乎?最感人者,是其情怀。故其纪事抒感之作尤可珍视。诗能如此,方为真诗人,亦可证国家不幸诗家幸。诸多曾见之好诗,集中未钞,殊令人惜。虽如此,集中之真情高妙之作,亦足以感慰爱诗者心目矣。 白乐天处诗风最盛之唐时,尚云“人间要好诗”,则今日于好诗之期待,更何其迫切也。要好诗,则先须颇具才气与真性情之诗人,仁德乃其一也。 马斗全庚寅春分日于并门
人物简介
谷海鹰,一九六八年生于天津,业医信佛,归心净土。素耽诗词,二零零二年师从沽上半梦庐王蛰堪先生,师赐斋号唤云楼。近一心向佛,疏于吟咏,自改斋号为非非小筑。杂采众长,厌矫饰而尚清醇,忌叫嚣而求含蕴,虽未能至,而心向往之。有《捞月集》(诗词集)、《碎花一掬》(随笔)等。捞月集·序
捞月集·跋《捞月集序》 作者:熊盛元 津沽谷君海鹰,习医信佛,性耽吟咏。观其所作,立意遣辞,皆戛戛独造,鲜有抗手。其诗清旷,其词绵邈,得司空表圣“超诣”之境,所谓“少有道气,终与俗违”、“诵之思之,其声愈希”是也。其所以将诗词集命名为“捞月”者,盖其戊申降世,生肖属猴也。夫“猴子捞月”,虽为动画电影之名,而其典实出《法苑珠林·愚戆·杂痴部》,略谓过去世时,有城名波罗柰,国名伽尸。有五百猕猴游行林中,至一树下。树下有井,井中有月影现。时猕猴主见是月影,语诸伴言:“月今日死,落在井中,当共出之,莫令世间长夜闇冥。”诸猕猴议言:“云何能出?”猕猴主曰:“我知出法,我捉树枝,汝捉我尾,辗转相连,乃可出之。”诸猕猴即如主语,辗转相捉。未几,树枝断折,一切猕猴皆堕井中。海鹰君以此名集,实蕴佛家动念辄妄、认有皆空之理,转觉山谷道人《沁园春》所叹“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著无由得近伊”,汤义仍《还魂记·冥誓》所谓“是人非人心不别,是幻非幻如何说。虽则似空里拈花,却不是水中捞月”,皆似未达一间。何则?以其情执太重,一如树神讥讽猕猴之偈所云“坐自生苦恼,何能救世月”也。由此可知,“捞月”一名,不惟已悟物象皆如幻影,起念尽为虚妄,亦隐含释氏三生因果之旨也。 《捞月集》中,时有宣说佛理之作,而所拈之境,则极烟水迷离之致。如 “明波蜕影碧参差,又是春光欲尽时。柳尚沈迷甘堕絮,花方彻悟拚离枝。耽禅孤阁餐霞早,爱月连宵入梦迟。廿载情丝今已竭,冰心只付片云知”(《暮春杂咏》)、“碧藕漙珠露,红蕉绾客襟。一年萍迹枉追寻,风撷辋川清韵,高柳付蝉吟。 欲借观花眼,来修逝水心。劫尘狂处叩青禽。几度魂迷,几度怨痕深。几度梦醒回首,天外响瑶琴”(《喝火令·乙酉生辰》)、“绝世琼姿难自处,隐向深宵,怕见蛾眉妒。卜得尘缘叹一缕,空劳星月题朱户。 天意何由悭会遇,谱倦残更,仙韵无人顾。玉骨支离眠瀣露,为谁痴守香如故”(《蝶恋花·昙花》)、“腊尾欣逢二度春,谁怜新岁守空尘?从知天道酬人道,一种炎凉共喜嗔”(《丙戌岁末立春 》)、“漫听寒蝉断续吟,些微幽思透商音。丁宁客羽还留梦,检点青痕莫染金。 云有态,水无心,水光云影两交侵。高天几许清凉意,却向红尘细细寻”(《鹧鸪天·早秋》)、“乞得冰轮作玉梭,鬘天织就忘情罗。恩经怨纬千千结,了却三生梦几多”(《无题十首》之九)……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云:“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然诗语、禅理,毕竟是二非一,未可等同。钱默存先生《谈艺录》阐之曰:“沧浪别开生面,如骊珠之先探,等犀角之独觉,在学诗时工夫之外,另拈出成诗后之境界,妙悟而外,尚有神韵自广;不仅以学诗之事,比诸学禅之事,并以诗成有神,言尽而味无穷之妙,比于禅理之超绝语言文字。他人不过较诗于禅,沧浪遂欲通禅于诗。胡元瑞《诗薮·杂编》卷五比为‘达摩西来’者,端在乎此”,妙哉此语。细品海鹰君诗词,似对此颇有妙悟也。兹举其五律《雪》诗,试作笺释:雪 点罢罗浮靥,遥闻郢客歌。光潜心鉴月,香冷梦凝柯。一色齐三界,千身證六和。从风随意住,天地起沈疴。首句典出《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旁舍,见一女人,淡妆素服,出迓师雄。与语,但觉芳香袭人。至酒家共饮,有绿衣童子,笑歌戏舞。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罗浮靥”,代指梅花,暗逗“雪”字。高启《梅花九首》:“雪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亦此境也。次句则用宋玉《对楚王问》之典:“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亦点“雪”字。两句盖谓己以梅点额,与时下俗艳迥异,一如阳春白雪之曲和者寥寥也。第三句孤迥高寒,化用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韦处厚《葫芦沼》 “疏凿徒为巧,园洼自可澄。倒花纷错绣,鉴月静涵冰”、连文凤《题湿洞》“洞门深锁碧泉寒,控寒玉壶冰雪贮”等句无痕。“光潜”,指雪内外莹洁,而又韬光晦迹;“心鉴月”之“月”,非惟中天之月,亦隐喻真理、真善美及自性等……此句境界略似李商隐《无题》“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可见襟怀高洁。“香冷梦凝柯”,语极轻灵,谓梦随雪花凝于梅柯冷香之中,似从高骈《对雪》“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与林逋《梅花》三首“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技”化出。此联仍扣住“雪”,不即不离,且曲曲传出冷怀幽抱。第五句中 “一色”者,雪之本色,一白茫茫也,亦即孔子所谓“素以为绚”(《论语·八佾》)。“三界”者,就俗世而言,即欲界、色界、无色界;就解脱而论,乃指断界、离界、灭界;而就无差别境界观之,则法界、心界、众生界也。句中著一“齐”字,最见妙悟,盖谓但得心地如雪,不染尘滓,便可證得如如,而入一真法界也。此句虽侧重说理,而仍不离“雪”字。第六句就扣题论,“千身”乃从陆游《梅花绝句》“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而来;而就阐理看,则蕴《大宝积经》“我常舍千身,支分及头目。为求无上道,闻法无厌足”之意。“六和”者,儒家谓以滑、甘调制酸、苦、辛、咸四种滋味。《礼记·礼运》:“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也。”郑玄注:“和之者,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皆有滑、甘,是谓六和。”李九龄《寒梅词》云:“霜梅先拆岭头枝,万卉千花冻不知。留得和羹滋味在,任他风雪苦相欺。”以此扣“雪”,又藉以阐明佛理,盖佛家“六和”,乃身和(共住)、口和(无诤)、意和(同事)、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利和(同均)也。此联由一己转写众生,自度度人,立意高远正大,最见菩萨心肠。第七句“从风”,随风也,亦即“因风”,典出《世说新语》:“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王凝之妻,即谢道韫。此又暗扣“雪”字,章法细密。“随意”,语出《三国志·魏志·程晓传》:“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雪本无踪,随风飘洒,“随意任情,唯心所适”四字,恰可状之。末句承前,谓末法时代,天地皆病,况芸芸众生耶?但能“随意任情,唯心所适”,祛妄去执,證取“六和”,则“沉疴”自起矣。海鹰本以医为业,又耽佛法儒道,故以“起沉疴”煞尾也。前七句皆咏雪,惟于卒章显志,弥见其发心之大,济世之殷也。元遗山云:“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此之谓也。 海鹰于诗词一道,别有会心。尝函告我曰:“十几年前的多愁善感并未完全泯灭,只是因阅历与见解的丰富能随时化解。从前如汹涌澎湃、连绵不绝的潮水般的情绪波动,而今只如一阵拂面的轻风。所以也不能说那些感情丰富的诗词所反映的不是现在的我,确切地说,应为我现在的一些瞬间。瞬间过后,另一个我取而代之。”此虽其一己体会,而可藉以窥探旷古诗心,诚可谓片言尽释千年惑者也。其于杜诗,颇赏“两个黄鹂鸣翠柳”,谓“我就喜欢那样的置身世外的风格”,而最赏“王维的辋川诸诗”,以其“空灵超脱”也。故欲明其诗词旨意,当从“置身世外”、“空灵超脱”八字著眼,方能体会个中真趣也。其词则守律甚严,所填慢词,一字不苟,于四声吃紧处把握尤准。如《三姝媚》:“虚棂晨雾掩。望茫茫华都,梦沈神黯。万木萧疏,任日烘星琢,雪皴霜点。绿萼重来,香暗度、空庭尘槛。解事风轻,閒曳琼枝,恍闻鱼梵。 多劫情丝难忏。甚散落天花,逗襟成魇?慧业兰因,竟托根萍絮,影消痕淡。谱涩朱弦,惭未有、禅心如剑。记取笙歌酣处,波深浪险。”自注云:“此调二句领字后连用四平声,末二字去上声,木、萼、落、业、涩等处需入声,连仄处尽量分上去、入去。”盖参照梅溪、梦窗同调词定律也。其实海鹰倚声非仅侧重声律,更追求立意高远。即如此词,上片写清晨梦醒,推窗望远,大雾迷漫。在万木萧疏中,绿萼梅却送来暗香,缭绕于空庭曲槛。梅本与禅有不解之缘,故依稀听到木鱼梵呗之声也。下片意脉不断,以“多劫情丝”过度到忏情。天花沾襟,结习未消也;絮果兰因,业缘太重也。此自叹亦慨世人结习太重、刚强难化也。所可憾者,无犀利禅剑断其尘根,只能漫拂瑶琴,冀其觉悟耳。一结自警并告诫世人:万勿沉溺尘海之中,否则必涉“波深浪险”,而万劫不复也。全词寄寓禅理而不枯窘,诚非易易。老杜诗云:“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戏为六绝句》)。纵观海鹰《捞月》一集,题材似不宽阔,古风亦付阙如。所作虽美如兰苕翡翠,而终乏掣鲸碧海气象,盖其每孤窗自守,不好出游,故笔路眼界,犹未臻恢弘之境也。苏子由云:“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上枢密韩太尉书》)。海鹰君春秋尚富,倘能于博览万卷之馀,更行万里之路,则他日之造诣,未可限量也。海鹰君勉乎哉! 二00九年十二月廿八日,岁次己丑畅月,剑邑熊盛元草于洪州
此书从资料收集、整理、校稿,乃至请人题签,全仗晦窗先生。较之他的热心,散淡的我反如局外人。 我因常历传奇事件,故深耽内典,懒于世事,虽爱诗词,亦不过随缘而已。自知尘缘已淡(一九九八年一道行高深之比丘尼曾提及我的过去生,点化我,并预言我的未来,经十馀年验證,其言真实不虚),文字之缘亦将尽矣,权将此书作为今生对诗词的纪念,水月空花,付之一笑。 感谢吟坛诸师友,特别是晦窗先生,并谢吴利环老人为此书题签! 阿弥陀佛! 己丑腊尾谷海鹰于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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