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同治十年三月十日,与徐叔鸿、张雨山同寻海淀故宫,因访园中逸事,證以余所闻见,成诗一篇。拟之元相《连昌》之作,郑嵎津阳之咏,文或不逮,时则尤近。但事严语秘,未应广传。自注之文,不登己集。以价藩仁弟令录全稿,独为书之,它日有好古博闻之士,求得此册,亦有所裨也。立秋日,闿运记于南洼太平馆之定庐。
⑴ 《水经注》:漯水东与洗马沟水合,沟水上承蓟水,西注大湖。湖水二源俱出蓟县西北平地,道源流结西湖,盖燕之旧池也。绿水澄澹,川亭望远。湖水东流为洗马沟。东入漯水。又东南,高梁之水注焉。水出蓟城西北平地。《魏土地记》云在蓟东。今海淀地也。
⑵ 自安、史以来,燕地利久废,民教不修,本非宅京之所,以明太宗先建旧藩国于此,又知江南之不可都而惮于改作,故遂为帝都也。
⑷ 沜盖池泉之名,明万历中,武清侯李氏于丹棱沜起别业,今畅春园地。
⑸ 康熙中始建行宫,以帝者不居,但名曰园。或曰因明珠废宅而饰之也。
⑹ 明时但有南苑,未作畅春园时,圣祖宴群臣亦在南苑,今南西门外地也。自海淀兴修,稀复临幸矣。
⑺ 瓮山,玉泉所发,今改万寿山,高宗以太后寿日而名,正临昆明湖,建寺于上。
⑻ 康熙中,世宗为皇子,侍游海淀,赐园一区,御题额曰『圆明』。
⑼ 世宗以畅春先帝旧幸,让而弗居,雍正三年,乃改赐园,设朝房、宫门,以避暑听政。
⑽ 圆明园墙外沟水随曲设十八门。晋、宋凡行宫门曰篱门也。
⑾ 正大光明殿为正衙,不加雕饰,广七楹,后倚假山,山木多松。
⑿ 园中四字题额者为一所,凡四十所,纯皇以为四十景。
⒀ 北中艰于致石,故以湖石假山为奇。园中既多,而贵戚大臣效之,唯知堆石耳。
⒁ 乾隆六十年中,园中日日有修饰之事,图史珍玩充牣其中。行幸所经,写其风景,归而作之。若西湖苏堤、曲院之类,无不仿建,而海宁安澜园、江宁瞻园、钱唐小有天园、吴县师子林,则全写其制。
⒂ 康熙、雍正初修园居,斥内府之馀财,不仰给于户部。至乾隆六十年,承世宗清釐之后,府库充实,几于贯朽。又当时营作诸臣皆求见能于上,初不知浮冒报销之弊,故一举工作,计日而程,浚水移石,费至亿万。
⒃ 园中增修,及更建长春、清漪诸园,纯皇泐记,必谆谆于踵事之戒。仁宗纵之,遂不南幸。宣宗嗣服,始念国贫,秋狝之礼辍而不举,惟务无事以绥四民。然牧令贪庸,监司忠厚,务相掩覆,讳盗容奸,八卦妖徒,连兵十载,无生天主,教目滋多,由游民太繁,刑废不用也。
⒄ 本朝吏事盖凡四变。当顺、康时,州县多不足衣食,外吏亦未有脂膏,然京辇贵豪富厚充斥。及于雍、乾,州县大富。嘉庆十载,府道高资。道光之时,督抚拥财,而上下俱困,盗贼起矣。
⒅ 英吉利始请互市,既以烧烟起衅,内奸导之至浙江、天津诸海口,意知上意惮兵以胁和耳。林文忠既非拨乱治剧之材,而诒忧君父,已不能救天下,大吏皆不同心。初,舶至大沽,而京师皇惧,未放一战者,本无战备也。
⒆ 古今敝政忧贫者多矣。然皆求粟帛镃货以权轻重,惟明末及道、咸间理财诸大臣专好金银,欲其堆积,算及小利,至可怪叹也。
⒇ 国家之乱始于乾隆末政,纯皇倦勤,内外大臣惟务粉饰。仁宗若从而振之,几张弛之道也。宣宗纵以安静,而事变迭生矣。
(21) 盗之起也,国无失德,明智材武,莫有归心。然始于州县屡有囚官辱吏之事,上司不敢问也。盗发咎重,不肯明法。调兵五百,遂为大举。小警裁闻,钦差相望,吏治军务分途矣。
(22) 文宗之初立也,留意程、朱之学,下诏求言,盈庭并发,最有名者胜保、曾国藩、袁甲三而已,然皆摭拾陈言,专攻上身,于大利大害未触及也,以言取人,其效止此。然圣人鉴观四方,默察群臣,用胜保于河北,委曾国藩以东南,遣袁甲三于淮上,虽间采宿望,用许乃钊、琦善诸旧臣而不负任,使三人而已。其后大臣多曾所举,惟胡林翼最有名也。
(23) 始文宗之时旧臣有贤名者林则徐,能名者李星沅、陆建瀛、张亮基,武名者周天爵,皆外臣也。内臣清名者塞尚阿既覆军得咎,二品已上无复可谈,故初恶陈字恩而卒起用,专任肃顺,无谋不与,无言不从,盖当时实无逾此二人矣。『宣室前席』,考御史诗题也。
(24) 咸丰己未郊天前一日,上宿斋宫,夜分痛哭也。
(25) 唐文宗诗:『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凭高何限意,无复待臣知。』亦悲左右之无人也。礼臣上谥,曰文与慎,悲夫!
(26) 上既厌倦庸臣,罕所晋接,退朝之后,始寄情于诗酒,时召妃御,日夜行游也。
(27) 初,例十月入大内,三月园居,文宗以宫中行止有节,侍御不乐,常迟至冬至始入,正月十五后即出幸园中。
(28) 宫中例无汉女,纯皇时常采进,依买婢妾之例,不挑选也。文宗时有四人承宠者分居牡丹春、海棠春、武陵春、杏花春亭馆,内府号曰『四春』。海棠春,图册无其地名,未详何时所建。
(29) 上所游幸,从者常百馀人,数移坐处,传膳无定所,中夜閤门不得閒也。
(30) 十年夏,上尝夜醉晏朝,后召侍寝者问状,传欲挞之。上还朝入后殿,见内竖肃悚,询知后怒,将去复还,问此妃何罪,后跪言:『奴无状,不能督率群妾,使主晏起,恐外臣有议奴者,故召此妃戒饬之,无使奴受恶名也。』上笑曰:『此我多酒,彼焉能劝我酒?请从今少饮矣。』后谢而起,侍者莫不泣下。
(31) 乾隆卌四年,以昆明湖成,作铜犀勒铭纪之。咸丰十年,英夷兵入,犀为土人击尾取铜。事定,以棘围之。
(32) 青芝岫,房山大石,米万钟取致良乡,费多不能给,筑屋盖之。高宗辇致清漪园正殿为屏门,赐此名也。
(33) 昆明湖中桥,旧曰蔸娄,俗音误曰娄句,转为罗哥,即朱竹垞所云高梁,湖水经其下也。
(34) 园东南门曰福园,近皇子所居。园殿既焚,正门毁塞,守园董监居福园门内。
(35) 初,国居盛时,内廷诸臣文武侍从俱有赐居,环挂甲屯,列第相望,如乡村焉。君臣野处,故非戒备不虞之道也。
(38) 清辉殿在寝殿东,亦旧建也。咸丰八九年新葺之,工成而毁。
(39) 咸丰九年,上一日独坐若瞑,见白须人跪前,上问何人,对曰:『守园神。』问何所言,云:『将辞差使耳。』问:『汝多年无过,何为而去?』对以『弹压不住,得去为幸』。上曰:『汝嫌官小邪?可假二品阶。』俄顷不见,未一年而乱作矣。
(40) 园中舍卫城,旧供千佛,自康熙以来,凡进佛祝寿及皇太后上寿,造佛像九九皆送其中。董监云:『几十馀万尊,皆为民人所毁也。』至同治九年,犹有得之井中,寄库一夜,又为胥吏盗换之。
(41) 镂月开云,旧名牡丹台。康熙五十五年,雍亲王以花时迎圣祖赏宴,诏许皇孙入侍,即高宗也。三圣并值国步全盛之时,三世享国至百卅馀年,为自古未有之盛。唐元宗谓『一日见三天子』,岂足比邪?
(42) 时三月初,芍药遍野,而开云台倾,牡丹无复遗蘖。
(43) 平湖秋月,在牡丹台西北,仿西湖亭馆也。自平湖以东,几无数尺之墙,已西为双鹤斋、规月桥、采芝径诸处,轩窗俨然,而陈设全空也。
(45) 宫中阁道皆磨砖平砌,迤而渐高,无阶级也。故王建《宫词》有『黄金梯滑』之请。行步易蹉,旧皆藉以谈罽。
(46) 宫中窗多屋小,望望相通,脂粉之痕,存于壁纸。
(47) 咸丰十年六月十六日,夷警已逼,诸臣惟留上行以系人望。文宗徘徊,群议亦诏谕安慰之,先已集车马,忽敕放散,明日引见班集,始闻驾由园后门东巡,遂大扰乱也。
(48) 从行宫女甚众,皆园中答应诸女,大内留者皆不相闻,其间散班番诸女亦留园中,不得从也。
(49) 驾出密云,供帐不办,后妃唯餐豆乳,上犹有麦食耳。
(50) 英夷既闻京师之乱,乃遂长驱,至东便门,始发空炮,而城门已辟,王公请和也。
(51) 恭亲王隐于碧云寺,夜趋长新店,诸大臣迎以主和而归。
(52) 夷人入京,遂至园宫,见陈设巨丽,相戒弗入,云恐以失物索偿也。乃夷人出,而贵族穷者倡率奸民,假夷为名,遂先纵火,夷人还而大掠矣。
(53) 管园大臣文甲〔丰〕与明善同在园中,明言:『君有老母,不可死也。』明日而明以事往热河。文当门拒夷人,既退呼守兵,则尽散矣。文遂索马还入福海,投水而死。
(54) 蓬岛、神洲,并福海中地。文公既殉,为京师死节一人耳。自馀将帅公卿皆不言兵变。京师既陷,讳而不言,及奏恤文公,但云突遭兵燹,深堪闵恻而已。死者不得为忠,生者乃可无愧也。
(55) 四海用兵,庙堂未知民困之切,以小警而为切戒,所谓君无忘在莒也。
(56) 同治九年,御史德东云上言,请修复园居。诏旨切责,发披甲为奴。德出朝门自经而死。
(57) 太监安得海取中旨采买段匹,至山东德州,建龙凤旗,为巡抚丁宝桢奏论斩于历城市。
(58) 十年,浙抚杨昌浚奏言铁造需银八十万,请用地丁给之,又言军饷缓发,盖欲讽谏也。有诏许之。
(59) 制后宝衣,上舍珠玉值十馀万金,已用十六万,成其半耳。
(60) 大婚礼新议宫门皆结彩幔,用绉绸八十馀万匹。初拟费用数百万,户部尚书宝鋆言旧制不过百馀万,不听。遂用至二千万而不足办。
(61) 若以千万修改园居,则群知其非也,大婚诏言节俭而糜费不可诘,亦不可言也。
(62) 李氏已败,宅地渐入民间,皆为稻田,至康熙中犹然。
(63) 当国盛时,无敢建言移都者。及夷兵将入,欲往长安,而督抚言不便,至今益无可往矣。
(64) 余欲建言,及今迁都,以大臣庙谟皆无远略,两官九重不得引对,徒上封事,无益众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