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话》云:“余为词近四十年,方向始终如一。远祧周、辛、吴、王,兼涉梅溪、白石;近师清季王、朱、郑、况四家。所求者为体格、神致。体格务求浑成雅正,神致务求沉着深厚, 虽未有所大成,然自问规模略在矣。”
此是全书之主旨所在。
“体格务求浑成雅正”,开门见山,此为第一。“体格、神致”之说,虽本自况周颐《蕙风词话》,然况氏只提到体格要 “浑成”,而“雅正”,实为诗歌之根本所在,是以先生特意表而出之。诗词,是高华典雅的文学形式,是传承高贵的纽带,用意高雅,用语典雅,用心端正,用情纯正,均大诗人大词人之本色。先生认为,要尊词体,先要“摒去浮艳、佻挞、儇薄、叫嚣语”,而“以雅正之言”,叙景写事,抒发心声。《词话》谓宋初小令“典雅近诗”,欧、晏小令“风格亦自婉雅温丽”,又谓少游词“用笔轻灵,深得欧、晏之典雅”,周邦彦能雅化柳永词”,故“终较柳词优雅”,又赞美吾粤学者陈澧之词“雅正”,皆大力标举一 “雅”字。
欲求为词之雅正,则须志存高雅,惟雅人始有深致。先生是一位崇尚高雅的传统文人,诗词书画是他一生的挚爱,词风雅正,书法娴雅萧散,所绘山水小品亦秀雅自然。先生容姿俊朗,吐属风流,喜爱雅致的生活方式,读书之暇,则与友人品茶煮酒,赏月观花,吹箫听曲。门弟子侍分春馆中,无立雪之惮严,而有坐春风之温煦,其温文儒雅形象,亦为侪辈所倾慕。
《词话》卷一之八、一一、一二、一七、二四,此五则强调“浑成”乃为词之关键,“初学词求通体浑成。既能浑成, 务求警策;既能警策,复归浑成。此时之浑成,乃指浑化,而非初学之徒求完整而已”,强调作词“先求浑成,然后再求神味、情致”。“通体浑成”,评词、为词都应以通篇整体感觉为先。
先生评词,亦每以“浑成”为基准。如谓柳永《雨霖铃》 词“写来浑成”,周邦彦词乃“通体浑成”之样板。评吴三立 《次韵墨斋》七律“老练浑成”,先生致傅静庵函曰:“必欲自作
《词话》云:“何以始得浑成?当于文从字顺中而来,是以石遗‘文从义顺’ 一说,实为章句篇什之要义。”文从字顺,通篇稳妥,是学词的最初一关。乍看起来,似亦“卑之无甚高论”,实际是先生从多年教学中总结出来的甘苦之言,决不可轻易忽之。
《词话》又云:“长调则非具有功力不可,尤须博学,与诗文汇为一流,不然则纵有句篇,亦难称巨手。”长调尤须浑成切忌有句无篇。
《词话》中有关“创格”之议论,尤为深切。先生指出:“学词之道,自有其历程,不能跳级躐等。” “今日初学者未识历代诗词体格,便思躐等,以求创格,或故作奇形怪状,以求面目新异。须知面目有美丑之分,有真伪之别。狰狞攒怒亦面 目也,但不可与秀美清华同日而语;涂抹标奇者乃舞台之面谱, 亦非本来面目。”徐晋如解释说:“初学诗词,固然要力求对仗工整,以打好根基,但切不可为求工巧,并诗词本身体性亦置之不顾。须知诗之感人,终究要靠‘芳馨悱恻’之情思,而不是语言上的独特、对仗上的精奇。”先生致傅静庵函曰:“弟为词多年,新意向能创之,如何始得别具一格,至今尚茫然不 自知其所止,即求归宿处亦未择定,创格更不敢望,现只求浑成而已。”这绝不是故作谦抑之辞,而是一位真正有自知之明的词家肺腑之语,读后当掩卷三思。不少青年作者,好高骛远,求新求奇,一篇吟成,自以为得意,可是,在行家眼里,却是不成熟的东西,连入门还未能,哪里谈得上自成面目。
先生致函傅静庵曰:“务使体格高,风骨劲。”惟其浑成,惟其雅正,体格方高,风骨始劲。
(本文节选自《朱庸斋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