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才思所写出的诗,是指向性因果式的写作,诗中说一件事,必然得到习惯性的结果。比如“穷居客访稀”、“穷居乐道自躬耕”、“穷居无酒食”、“穷居意自安”等,穷居即是物质条件差,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乐观的安乐,还是悲观的客少都是必然结果,如果作者继续这一种习惯性的逻辑写下去,那这首诗看起来就非常的平凡。
意外的才思所写出的诗,是跳出性因果式的写作,诗中说一件事,得到的结果是出人意料的。比如“贫思戎马泪盈巾”、“老病孤舟涕戎马”之类(老杜诗组合的),这样诗句,诗人所思并不会受到事件本身指向性结果的局限,他们会跳出这个事件本身,进行发散,然后寻求一个乍看起来没有关联,但实际又有关联的结果。这样的诗,就会让人眼前一亮。
超绝的才思所写出的诗,是跳出性因果式写作的放大,在得到意外结果之后,对这个结果进行再发散。比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本身杜甫自己的穷居是最初的出发点,然后跳出自己,得到其他诸如“贫思戎马泪沾巾”的发散是跳出的点。一般在这个点上,已经是超然一等了,但老杜并没有让飞动的才思停下来,继而又在这一点上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发散处理,得到类似广厦庇天下寒士而自己独死的最终结果。这个结果非常的出人意料,因为它的逻辑线非常细微,很不容易被人察觉。
用穷来举例,并不是说要在穷时发宏愿说大话,就是超绝的才思,而是想试着说明不同才思写诗的过程。
如果不够明白,那可以用事件a,指向性结果A,跳出性结果A’,再发散性结果A",组成公式进行表示:
正常的才思a——A
意外的才思a——A——A’
超绝的才思a——A——A’——A"
这样就能非常清楚的看出来,三者才思之间的差异。要注意的是,差异并不是直线型的纵深差异,也是横向的差异。
因为这三种才思还会表现出这样的差异——
正常的才思:a——A
意外的才思:a——A——b
超绝的才思:a——A——b——B(b=Ab,B=AB)
原事件整体逻辑线依旧存在的基础上,发散到了另外的事件之上,然后对这个事件进行处理。比如“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送别a,伤心A,春风B,柳条b。
这个差异也就是诗话诗评中常说的思力差异。正常是基础,意外是中级,超绝是高级。
基础思力的人,写作是直线型写作,a——A,春天就春愁,送别就悲伤。
中级思力的人,写作是跳转型写作,a——A——(A’或b),在春天也会春愁,但并不限于春愁,会在这一点之上继续发散。比如“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送别也是会悲伤,但不会就只是悲伤,还会在悲伤之上,做出更多的思考。比如“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高级思力的人,写作是二次跳转型写作,a——A——(A’或b)——(A"或B),在思维上不断发散的同时,把握既定的逻辑,对原始事件做出更深层次的处理。春天在春愁赏春的发散的基础上,再次发散,比如“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送别也是如此,“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送客——天下伤心处——春风——不遣柳条青)。
高级思力要展现,因为中间的转折过多,所以一般都是在长篇之中得以展现,短篇要展现,就需要兴象。物象驱使如意,就能免去许多叙述上的言语,比如上面李白的五绝,物象会使人的注意力发生跳转,不在之前的基础事件上纠结,从而实现跳出的作用。
但如果不能如意的驱使物象,那就要将需要陈述交代的言语,全都交代清楚,比如老杜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如果前面不去长篇论述破屋的情形——茅屋之破败,风卷茅之细节,追童之细节,天气之细节,屋漏之细节,多年人生的陈述,而是直接用简短的言语,说出最后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就会成为无足轻重的大话。因为只有把自己的苦活得越清楚,才能知道这种苦是何种滋味,才越能明白别人的苦,才可能会生出让别人免于这种苦难的想法。